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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慎與沐崧的交往——感人至深的友誼

作者:馬沐驷後裔
楊慎與沐崧的交往——感人至深的友誼

昆明西山高峣升庵祠

一個人一生中,能有一個摯友,此生足矣;一個人一生中,既為摯友寫墓志銘,又為摯友之子寫墓志銘,世所罕見,而楊慎二者兼具。摯友即明朝沐氏家族沐英六世孫沐崧,摯友之子即沐英七世孫、沐崧之子沐紹勤。楊慎之是以能在身犯“重罪”谪戍邊地三十五年時間内,得以創作、交遊,成就“終明一世記誦之博,著述之富,慎可推為第一”,以與沐崧為代表的沐氏家族持續關照分不開。

一、沐崧與楊慎簡介

(一)沐崧

沐崧,字希甫,号石岡,沐英六世孫,金騰參将沐詳之子,生于弘治辛亥年(弘治四年1491)二月八日,卒于嘉靖丙申年(嘉靖十五年1536)十二月廿八日。享年四十五歲。葬于呈貢龍山沐氏家族墓地[ ]。

十六歲承襲父親沐詳金騰參将軍職,駐守金齒衛(駐地永昌府,今保山市)、騰沖衛。“作鎮金齒十有五年,構石橋者二,建倉廒者五,皆捐己俸,無取于官。”擒拿為害金齒的太監張成的近随首惡二人,依法懲治,百姓安定。後來太監王陽激起民變,“公為撫,處之二方,乃安枕。”曾經發生虎患,有人散布謠言說是得罪了虎神,沐崧說哪裡會有神指使老虎為患的,就到城隍廟祈禱,第二天,老虎死于城隍廟前。

嘉靖元、二年(1522、1523),辭去金騰參将軍職,懸車閉門,辭官居家,延師教子。

沐崧興趣愛好廣泛,詩書畫酒無一不能,喜好收集畫作,辭官歸隐後,過着詩酒人生。“公平居多暇,日染翰不去手,屏處柳營中,自号交柳迂儒,與滇士大夫能詩者結社唱酬,有集藏于家。”[1]有楊慎《明骠騎将軍右軍都督府都督佥事石岡沐公墓銘》及楊慎《祭參戎石岡沐公文》以及二人往來唱和詩作記其事迹。

此處“柳營”即一世祖沐英及二世祖沐春洪武年間在翠湖西邊,栽種柳樹,收集雲南名馬豢養,仿效西漢周亞夫“屯兵細柳營”所開辟。

(二)楊慎

楊慎,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生于弘治元年,卒于嘉靖三十八年(1488——1559),享年七十一歲,明朝文學家,明朝三大才子之首。後因大禮議事件充軍雲南,故自稱博南山戍、金馬碧雞老兵。首輔楊廷和之子,祖籍廬陵。正德六年(1511)狀元,官翰林院修撰。明武宗朱厚照微行出居庸關,上疏抗谏。世宗朱厚熜繼位,任經筵講官。嘉靖三年(1524),因“大禮議”事件受廷杖,差點兒死去,谪戍終老于雲南永昌衛。“終明一世記誦之博,著述之富,慎可推為第一。”【1】能詩、文、詞及散曲,論古考證之作範圍頗廣。著作達百餘種。後人輯為《升庵集》。

楊慎與沐崧的交往——感人至深的友誼

昆明西山高峣楊升庵紀念館的楊慎雕像

二、交往的背景

楊慎政治上是不幸的,因為他冒犯了嘉靖皇帝,被嘉靖皇帝兩次杖刑,充軍雲南,險些死去,幾十年不得回家鄉與妻兒團聚,孝敬父母。老死雲南不被赦免。

他在朋友圈又是幸運的,他在雲南遇到了沐氏家族,沐英六世孫沐崑(号玉岡)、沐崧(号石岡),沐嶽(号?),七世孫沐紹勳(号五山)、沐紹勤(号九華)、沐紹勄(号五華)、沐紹勉(号三華),沐紹勚(号少華)、南華、玉華,八世孫沐朝輔(号文樓)、沐朝弼(号雲樓)等,都與其有交往,沐氏家族從精神到物質,都給予楊慎幫助。楊慎居住在安甯、西山,可以乘舟滇池,與沐氏家族成員泛遊,詩文應答,特别是沐崧與楊慎關系最好,留下了佳話。可以說,沐氏是楊慎的恩人。

雲南官方、學界給楊慎的環境較為寬松。楊慎在雲南雖為谪戍,但同時還得到除沐氏家族外昆明毛沂,大理李元陽,永昌張志淳之子張含,安甯知州王白庵,阿迷州儒士王廷表,臨安府建水州儒士葉瑞的關照。甚至得到雲南巡撫遊居敬的關照,不但生前準許他潛居泸州,去世後還為他撰寫墓志銘。

除了沐氏家族和地方官員、儒士的關照,楊慎在雲南民間也有着較好口碑,留下衆多傳說故事,如《老楊(羊)回鄉(茴香)》、《楊狀元讓惡霸吃屎》等機智故事。

三、交往的原因及經過

(一)沐崧與楊慎交往密切,原因有五:

一是二人年齡相仿,楊慎長沐崧三歲,交流溝通不存在“代際”問題。

二是二人有多個相似的興趣愛好,比如作詩、為文、飲酒、賞畫,這在二人互相唱和的詩歌中可見,如《沐希甫葉道亨約會于太華寺雨中用杜少陵韻一首》[2]

野竹幽花夾道迎,绀園金刹望中明。

海天風色雲籠樹,山國春寒雨滿城。

最覺龍鱗圖畫潤,生憎鳥羽毳毛輕。

迷源複作留連住,尋壑猶能窈窕行。

三是沐崧辭官歸隐後身在體制外,不像在體制内的沐紹勳、沐朝輔、沐朝弼等在台面上,有黔國公爵位,雲南總兵征南将軍軍職的沐氏家族成員,需要稍微顧及楊慎谪戍的身份。沐崧沒有這種顧慮,是以放得開手腳和心态,可以邀楊慎遊山玩水,吟詩誦詞,睡覺床鋪相連,喝的酩酊大醉。

四是沐崧仰慕楊慎的才學,願意交這樣的文人朋友。楊慎也願意有沐崧這樣一位灑脫,不拘小節,又有文學愛好,苦悶時可以傾訴,飲酒,遊玩的朋友。

第五,隻能說是緣分。

緣分這東西說不清道不明,誰與誰有緣分,不管走到哪裡,身在何處,都終會聚在一起。離别也是緣分盡了。沐崧與楊慎之前并不認識,一個在北京,一個在雲南,天各一方。楊慎的充軍雲南,原本也是具體充軍到永昌府,而不在雲南府昆明,由于楊慎在朝廷的所為和狀元的名聲,即使以罪犯身份充軍邊遠的永昌府,也得到了當地儒士的關照,自然,來到昆明也得到了沐氏家族三代人的關照,楊慎與雲南各地儒士的交往,與沐氏家族的交往,與沐崧的交往,都是緣分使然,隻不過有深與不深之别。沐崧嘉靖元、二年(1522-1523)辭職隐居,下一年即嘉靖三年(1524)楊慎充軍雲南,兩人從此交往12年,直到嘉靖十五年(1536)沐崧去世。時間那麼巧合。

(二)交往的經過

1、文學與生活

楊慎在沐崧去世後寫的《祭參戎石岡沐公文》[3]寫到:

“我識公面,自于徂滇。觧龜卸鵲,狎鷗戾鸢。……不鄙謂我,同聲相宣……

欣然交臂,夙契若先。班荊華屋,傾蓋榮椽……”

大意是:我與參将沐崧相識,是在我充軍永昌,來到昆明之時。沐崧原本承襲父親詳公金騰參将軍職,駐守金齒(今保山)、騰沖,後來他辭去軍職,回雲南府昆明過着飲酒賦詩的生活。我與他一見如故,仿佛前世有緣。

我們在裝飾華美的屋子叙談。雖然隔着滇池,但是沐崧經常派家人送信邀請我出遊、赴宴、吟詩。沒有因為我的罪犯身份而看不起我,反倒有許多相同的興趣愛好。

無論是清風朗月,還是寒旭涼煙的日子,隻要沐崧說“我們乘車外出如何?”我們都會玩兒的物我兩忘,丢失根本,盡興忘返。那個時候,我才會抛棄一切牽挂和世俗想法,潇灑放浪,沐崧亦然。我們飲酒賦詩,醉的就像高山傾倒,彈奏起《高山流水》,樂音悅耳。沒有阻塞,何須泛舟,沒有油脂,怎麼烹調?

沐崧喜歡吟詩,片刻立成。他的詩就像朝露綴在鮮花上,璧月倒映于深淵。他還善于書法,繪畫也達到了很高水準。“字裡金生,行間玉潤,法則溫雅,美麗多方”書法造詣很深;他的畫,畫出了芝華蘭香的韻味。他還喜愛收藏畫作,滿滿一屋子。為了收藏,他不惜重金,是以沐崧對名畫的賞鑒,也超越了當時業界之人。他沉迷于收藏典籍,就像專門研究者一樣。

他在承襲祖先軍職的高峰期退下,回家享受天倫之樂。在滇池劃劃船,穿着木屐,踩在青松毛和松蘿鋪成的席地上。

2、協助防守

“戊子春,尋甸武定之變 ,慎避在圍城中,日與公周旋,兩賊兵合攻城西門,熸 ,近村殲矣。予謂公曰:公無意于先王、先公之遺民乎!公笑曰:予何忍忘之,出言隻贅無益也。與公登城臨堞,見賊烽隻尺,俄有白虹圍日,觀者五色無主。公曰:兵占有之,有霓圍陽無兵,兵起有兵,兵解,是有天幸,可賀也。已卒如公言,衆歎服,世将之韬異如此。

爾後,予或/居連然,或僑點蒼,公帛書詩筒 ,嗣問無虛月,可謂百年世講 。”【4】

另據《明史》記載:“還永昌,聞尋甸安铨、武定鳳朝文作亂,率僮奴及步卒百餘,馳赴木密所與守臣擊敗賊。”【5】

木密關千戶所,明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置,治今雲南省尋甸縣東南易隆,直隸雲南都司。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廢。

寫到一次戰争場面,嘉靖七年(1528)武定土舍鳳朝文與尋甸土舍安铨的叛亂。雲南巡撫歐陽重、沐崧侄子、黔國公沐紹勳帶領軍隊前往鎮壓,沐崧留守木密千戶所城,楊慎動員自家随從百餘人,從永昌趕赴木密千戶所協助守城,後來叛軍潰退。

此次楊慎從永昌遠赴尋甸協助沐崧防守木密千戶所,是在沐崧與楊慎交往初期,楊慎擔憂沐崧安危,可見二人情分之深。

楊慎用詩化的語言記叙自己與沐崧交往的點滴,如涓流潺潺,沁人心脾,記憶猶新,感人肺腑,永難忘懷。

3、比況嚴武杜甫、王诜蘇轼

楊慎在“沐紹勤墓志銘”寫到:

“餘自甲申之歲,恩遣來滇,石岡公意氣相投,文藻唱和,殆無虛旬。太華、華亭、寶珠、羅漢,遊必接轸,宿亦連榻。醒有發興,夢亦同趣。嚴武之于杜陵,王诜之于坡公,不是過也,銘其奚辭?今己未之夏,餘留滞于茲,撫舊慨昔,則石岡公久矣騎箕,而九華墓亦有宿草矣。”

我從嘉靖甲申年(按: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被遣送到雲南,沐紹勤之父石岡公沐崧與我意氣相投,寫文章,詩詞唱和,差不多沒有十日就邀請我,赴太華寺、華亭寺、寶珠寺、羅漢寺遊玩,遊玩中兩人挨得很近,若要在寺裡(西山)住宿,床鋪相連,醒來之後做的夢都一樣,唐朝将軍嚴武與詩人杜甫,北宋畫家王诜與文學家蘇東坡的友誼,也不過如此。

為沐九華紹勤撰寫墓志銘,哪裡能推辭呢?

現在時間是己未年(按: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夏天,我留在這裡,回憶舊事,慨歎不已,又想到石岡公沐崧離開(去世)很久了,九華沐紹勤的墓也長起隔年草了。”[6]

四、交往的結果

正當楊慎與沐崧友誼達到較高境界時,嘉靖十五年沐崧先離楊慎而去,以後的二十三年時光,楊慎再也沒有沐崧這麼好的朋友了。

“……天胡弗吊,承兇忽焉?我公是依,公忍我捐。

川有逝水,壑無藏船。昔來谒公,鼓音阗阗。

今來訊公,銘旌翩翩。英魂莫招,哀淚徒泫。

矢辭一诔,冀公享旃。”

他悲痛哭訴:崧公啊,我們約好了等待蓬萊山仙人到來,約好了一同前往槐山仙山與仙人相遇,為什麼兇訊來的這麼突然,老天為什麼不讓沐崧等我來慰問一下就去世了?崧公是我的依靠,您怎能把我抛棄?河裡有水向東流去,但是山谷裡卻沒有藏好的船。以前我來拜谒崧公之時,正在舉行宴會,鼓聲響亮,好不熱鬧;今日我來吊唁崧公,隻有他的靈幡在風中飄揚。崧公的英魂再也招不回來了,隻有我孤獨地涕淚橫流。[7]

沐崧四十五歲去世後,給楊慎留下了無盡的哀思和想念,楊慎去世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時年七十一歲。在沐崧去世後的二十三年時間内,雖然也有沐崧之子沐紹勤、沐紹勄、沐紹勉,之孫沐朝相和侄孫沐朝輔、沐朝弼等輩繼續與楊慎交往,雖然也有其他儒士官員給予關照,但如何也超越不了二人的感情。

沐崧臨終前,對沐紹勤等兒子說:“吾海内所交,名士極多,惟升庵久且衷,汝輩為我謀傳,後無若茲也。”“己微,公遺言自當有述,以詶知況,重以九原之托乎!乃雪涕而銘之。”[8]

楊慎把沐崧作為依靠,沐崧把楊慎看做知己,不僅自己與楊慎交好,還要求兒子們延續自己對楊慎的友誼,傳承下去。病危時,相當于沐崧把兒子托付給楊慎,“九原無負托孫心”,長子沐紹勤(九華)當時二十六歲,他和弟弟沐紹勄(五華)、沐紹勉(三華)、玉華、沐紹勚(少華)、南華以及兒子沐朝陽延續了對楊慎的友好交往。

二十三年過去了,楊慎去世這一年即嘉靖三十八年,又為沐崧長子沐紹勤寫墓志銘,楊慎悲痛不已。二十三年前,為摯友沐崧寫墓志銘,二十三年後,為摯友的兒子寫墓志銘,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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