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記女王查小欣，抱負在筆下
她經曆了香港娛樂圈的黃金年代，感歎由盛轉衰的世事變遷
環球人物本刊記者 餘馳疆
人物簡介
查小欣，生于香港，1980年香港浸會大學畢業，香港最有分量的娛樂“名記”。2015年出版新書《陪你跑一場馬拉松》。
10月末的廣州，珠江沙面島上，江風吹起深秋最後一點熱，吹進老租界的洋房裡。踩着人字拖的小賣部店主，一面打理着貨架，一面與熟客聊天，電視兀自開着，播放着湖南衛視的綜藝節目。
這樣的畫面對查小欣來說并不陌生，她對《環球人物》記者說：“現在香港也有很多人看内地電視台。”她自己也看，哪怕這次來廣州宣傳寫給兒子的新書——《陪你跑一場馬拉松》，也不忘追内地綜藝節目《偶像來了》，因為裡面有她以前的鄰居蔡少芬和好久不見的林青霞。“在香港，林青霞是不太願意和媒體接觸的，但現在能感覺到她的變化，節目裡也變得自信了。”查小欣說。前些日子，林青霞在香港一個飯店吃飯，正巧碰到查小欣，林青霞與她打招呼：“小欣，你的文章我都有看，很喜歡。”然後，優雅地送上一個擁抱。
連林青霞都青眼有加的查小欣，是香港的娛記女王。她1997年起主持電台節目15年，通路過香港所有大牌明星，很少有港人不認得她的聲音。一次，她和兒子在日本街上閑逛，兒子突然拉住她說：“你别說話！前面有幾個香港人，你一開口肯定就走不了了！”“是以我在香港，能在街上走，但不能說話。”查小欣大笑着說。
“不睡覺的妖女”
查小欣的敬業出名，她的犀利辛辣更出名，是以明星愛她也恨她。同行問她為何總這樣犀利，她不以為意：“我來工作，又不來和明星做朋友。”
香港人都愛聽她訪談、看她專欄，那些平日全副武裝的明星，在“小欣姐”面前，常常變得言無不盡。每次采訪，她都約在咖啡廳，開始前會讓明星放空十幾分鐘。“讓他們看看街景，熟悉一下環境。”等茶上來，一切也變得順暢多了。
去年，查小欣采訪新婚的鄭伊健，結束時，她随口問及婚戒，鄭伊健腼腆地把戒指摘下來給她看：“戒指沒有鑽石，沒有圖案，内裡刻有對方的指紋，是在網上從澳洲訂制的。”查小欣把這個細節寫進文章裡，鄭伊健的經紀人看到後對她說：“你可真厲害，平時他是絕不會把戒指給别人看的。”查小欣回答：“隻要你不刻意，他自然也會放下戒心。”
這種本事并非一蹴而就。1980年，查小欣到《香港周刊》當娛樂記者。一年後，老闆讓她自己找資源，她翻手上的電話簿，隻有兩個演藝圈的人。她就在電視台餐廳蹲點，待上一天總能有所收獲。“當時劉德華還是‘小鮮肉’，看他下來買咖啡，我就問他：能做采訪嗎，能留電話嗎？”劉德華懵懵懂懂，留了家裡電話。“後來找劉德華拍封面，要幫他借衣服，不知道他的尺寸，就打電話去他家裡，劉爸爸會告訴我。”
她還去“迪斯科”蹲點。晚上八九點鐘，她打扮好去“迪斯科”，那是當時明星最愛去的場所。她與梅豔芳、梁朝偉、成龍，都是在那認識的，“跟梅豔芳、成龍玩猜拳，常常赢他們。成龍氣得不得了，說不要這樣輸給女孩子。”那時的明星沒有經紀人、助理，和記者的關系不像現在總有芥蒂。
回家已是3點多，六七點又要爬起來上班。是以，同僚就戲稱她“不睡覺的妖女”。
電話簿越記越厚，最多時記了1000多個号碼。“我每天給自己定下‘名額’，至少每晚與兩個明星通電話。”她按次序一個個打過去，打完一輪從頭再來。“一開始，可能隻是說說今天拍打戲受傷了，關心一下。後來聊多了，明星就主動跟你說一些心事，關系也就拉近了，容易拿到很多獨家。”
媒體人競争激烈，查小欣獨家多，總拿頭條，遭到主編排擠，“他後來定了規矩，寫頭條不能署名，那我就寫二條；最後變成頭條、二條、三條都不能署名，我就不寫了。”她覺得這種競争沒意思，一氣之下就要辭職，老闆挽留她，請她去廣告部過渡一下。但是，好友倪匡對她說：“我覺得你得接着寫。”後來主編辭職，查小欣接了下來。當時她才工作4年，也不知道有無把握，“當時胸口寫着‘勇’字，做了再說！”
派卧底參選港姐
今年，查小欣在内地出了第一本書《陪你跑一場馬拉松》，書中沒有八卦與娛樂，記錄了她與兒子一起成長的故事，被職場女性奉為“育兒秘籍”。書中有許多職業女性都會碰到的問題，比如“忙”。查小欣在書裡回憶一次難得有空接兒子放學回家，結果兒子吓了一跳：“你突然來，是想吓死我嗎？”查小欣五味雜陳，“在這個行業工作，要舍棄很多個人時間。”
除了忙，另一個問題就是争議。香港人精英概念重，常常以職業把人分為三六九等。“剛做娛記時，很多進了大公司的朋友漸漸不聯系了。”一次社交活動，查小欣介紹自己，幾個西裝筆挺的律師輕蔑地看着她：“哦，你就是專躲在人家床底下，揭人隐私的娛樂記者。”她不甘示弱：“你們就是那些知法犯法，專門鑽灰色地帶，為了錢替罪犯脫罪的所謂律師！”她說：“任何事情可以忍讓，對歧視則半步不讓，誓要捍衛個人及行業的尊嚴。”
查小欣從來不認為“娛樂記者”是個壞職業，有時甚至能體會到鬥智鬥勇的樂趣。上世紀80年代，香港小姐選舉如火如荼。查小欣安排兩個記者僞裝成從業人員，潛入背景拍了許多一手資料，雜志銷量大增；第二年，電視台魔高一尺，加強了從業人員稽核，查小欣就道高一丈，直接選了兩名美女去參賽，給她們安排推薦人、贊助商，派她們當卧底。兩位卧底很快與他人混熟，還發現了當年的種子選手張曼玉。于是，查小欣率先請攝影師拍了一組張曼玉的寫真。不久，張曼玉在比賽中大熱，查小欣又趁機推出封面報道，銷售一空。
1997年，查小欣轉型做電台主持，之後的十幾年，她的爆料數度震驚全港。她曾在節目裡批評成龍，氣得大哥直接打電話到現場說要跟她拼了。最出名的是 2011年，她爆料謝霆鋒、張柏芝離婚内幕，娛樂圈一片嘩然。
許多人批評查小欣借着新聞自由的幌子侵犯隐私，她反駁：“我的料都來自熟人，而且，如果他說不能說，我是絕對不會說的。我知道的事情很多，但什麼可以講，什麼不可以講，我是有原則的。”
“不少人認為做娛樂媒體沒追求，其實不是。娛樂新聞或許沒有政治或财經新聞重要，但香港一項調查顯示，80%以上的讀者，在一期報紙中，首先閱讀的是娛樂版。”查小欣說，“明星對社會的影響很大，比如劉德華讓自己的‘粉絲’不要來看他，要好好讀書。相反地，現在封殺劣迹明星，也是不能給年輕人樹立壞榜樣。”
香港在陣痛
最近有個畫面讓查小欣格外動容。10月21日，南韓著名少女歌手IU在香港開演唱會，用标準的粵語唱了經典歌曲《喜帖街》。這首歌是著名作詞人黃偉文寫給香港的，唱的是懷舊：“就似這一區，曾經稱得上美滿甲天下；好景不會每日常在，天梯不可隻往上爬……”韓流新生代唱着港人喟歎之曲，聽起來就像某種世代的交接，查小欣說：“這讓我很受觸動。”
她慶幸自己生在香港媒體的黃金時代：“我和劉德華同一年出道，現在35年過去了，一切都變得很快，不過劉德華還是保養得很好。”好似玩笑話，又帶點唏噓。說完，她拿出護手霜擦起來，瘦小的身體在幾天的宣傳後顯得疲憊，但依舊坐得筆挺。
20多年前，香港娛樂圈正值高峰，四大天王如日中天，TVB電視劇在兩岸三地引發熱潮，香港電影更是在藝術和市場上同時登上巅峰。那也是查小欣最忙的時候，辦雜志，主持節目。
然而進入新世紀，香港媒體和娛樂圈開始出現疲态。資金逐漸北上，産業開始停滞，先是被台灣流行文化威脅，緊接着是日流、韓流，曾睥睨亞洲的香港娛樂業如今四面楚歌。“現在已經很少有人願意在香港投錢了，巨星是要用錢堆出來的！”
兩個月前，由查小欣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一手創立的娛樂雜志《忽然一周》停刊，香港掀起“終結号”的搶購熱。記者們紛紛來問查小欣感想，誰知她淡定得很，說這是大勢所趨，“整個香港都在經曆陣痛，人們需要适應，對于改變還是要看淡。”
看淡并不意味着坐吃山空。查小欣現在仍然給一些媒體寫專欄，是目前香港最高産的專欄作家。她筆耕不辍是有抱負的，“希望能幫香港本土娛樂圈抓住一點力量”。前不久，香港藝人林家棟請她去看自己導演的新片，是一部很純粹的香港本土電影。她回去後認真寫了一篇文章推薦，希望電影能有機會登陸内地院線。“後來就有内地片商來找我，說要買這個片，問我能不能介紹。他們接下來就要談合作了。”
查小欣說如今的香港，隻有等待，“3年後，産業會定型。現在香港娛樂圈、媒體圈都在期待一個改變，一個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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