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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雞:綠皮車上的“戀戀風塵”

作者:亡海
燒雞:綠皮車上的“戀戀風塵”

一隻美味燒雞,成為我的旅途慰藉

看完返鄉政策,我默默地打開訂票軟體,退掉了回家的票。我兀自歎了口氣,嘟囔着,今年的春節多半是要自己在北京過了。這時候,往年春節回家的場景在腦海裡一一閃過,突然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到了曾經坐綠皮車回鄉的日子。

差不多是七八年前,我在東北讀高中,而父母在青島。是以每年放寒假,我都會坐火車回家團圓。那時候不比現在,春運車票緊張得很,買到卧鋪是極小機率事件,要麼找黃牛,要麼就隻能看運氣,是以每年我基本上都是坐着三十幾個小時的硬座折騰回去。

硬座車廂環境很差,但處在其中的人卻十分熱鬧。本無交集的一群旅客組成了臨時的共同體,又打撲克又唠嗑,到了飯點兒還一塊兒吃喝,這絕對算得上是“行走的春節氣氛組”。

在每個氣氛組的中央,都會有一張近乎方形的餐桌,在那之上,有各式各樣的餐品。原本平平無奇的旱黃瓜、幹豆腐、雞爪都搖身一變,成了不折不扣的珍馐美馔。到了飯點兒,掏出這些食物都不算稀奇,誰要是能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燒雞,那才顯得格外有品味呢。燒雞,易攜帶,味道又不賴,甭管是下酒,還是下飯,那都絕對是不二之選。是以,售貨員們也盯準了這個需求,在鐵路沿線的售賣政策上,燒雞常年位居暢銷名單的前列。

燒雞:綠皮車上的“戀戀風塵”

紀錄片《風味人間》

我對燒雞的認知,也是來自綠皮車上。當列車緩緩地駛出東北平原,朝着山海關進發時,推銷燒雞的就該登場了。他們操着滿口大碴子味兒的方言,學着電視廣告的模樣,拿腔捏調地介紹起溝幫子熏雞。有人該納悶了,不是說燒雞麼,怎麼就跑題成了熏雞呢?實質上,溝幫子熏雞可以算作是燒雞的另外一種存在形式。

這得從清光緒年間說起,據溝幫子縣志記載,有位叫做劉世忠的熟食店主從安徽遷至此地,為了生存,他重操舊業,開始賣起在老家紅極一時的燒雞。可依照大名鼎鼎的安徽符離集燒雞的制法做出的成品并不受人歡迎,于是劉世忠開始改進工藝,烹饪方式改良,調味料也根據本地人口味調試,熏雞也就在遼甯西部地區應運而生了。不過其起源版本頗多,當個傳奇故事聽聽也就作罷。

别看東北民風粗犷,研究起吃來,這群人比誰都精細,這在溝幫子熏雞的制作過程中展現得淋漓盡緻。熏雞前前後後有十幾道工序,且不說選活雞、整形這些老手才懂的工序,就光是配料、熬煮、熏烤這幾步就得學上一段時日。不過在列車售貨員嘴裡,聽起來倒也不算太難。他們的話術雖然同質,可卻将這熏雞的賣點和制作工藝梳理得明明白白。

雞經整形後,投入加了二十餘種調料的老湯之中,然後入鍋慢火煮上個兩小時,煮至爛而連絲時,将其撈出。随後便是極為考究的熏烤,雞表面刷上一層香油,之後放入熏爐中,待爐底微紅時,撒入白糖,糖在融化時,會冒出白煙。兩三分鐘後,翻個個兒,等白煙變黃,熏雞也就大功告成了。

燒雞:綠皮車上的“戀戀風塵”

紀錄片《莒地味道》

溝幫子熏雞的制作流程裡,有“三準”,一是投鹽準,保證鹹淡适宜;二是下料準,提味增香;三則是火候準,這才能拿捏到位,讓成品飄香而味美。出鍋的溝幫子熏雞,色澤棗紅鮮亮,光是瞅着就很誘人。等實際品嘗時,也絕對不會辜負了食客們的一番期待。

它外皮有特殊的熏香味兒,入口油潤不膩,後味兒還有絲絲微甜,回味無窮。等吃到雞肉時,第一口就能品到細嫩,随後連成絲的肉質纖維在口中釋放出嚼勁,越嚼越香,滲入其中的滋味悠長而有餘韻。在疲乏的旅途中,來上一隻,配上些小酒,看着窗外變換的景色,那感覺甭提有多惬意了。

等過了山海關,進入齊魯大地,那德州扒雞就該大顯神威了。山東鐵路段的售貨員像是講快闆書似的,将德州扒雞的美妙之處娓娓道來。或許又該有人納悶了,怎麼又聊到了扒雞,實質上,扒雞可以算作是燒雞的2.0版本,因交通而興盛的德州扒雞和符離集燒雞也算是沾親帶故的兩樣食物。其親緣關系作何,也就不在此贅言了。

說回德州扒雞,這道傳統風味,制作工藝并無過難之處。率先焯水,而後塗上一層饴糖,通身褐紅色的雞在油鍋中過上一遍熱油後,便可放入鹵水。雞在鹵水上下沉浮,先是經曆大火猛煮,之後再承受小火慢焖,前前後後十幾個小時,等到了離骨酥軟時,這扒雞就能端上台面了。

上桌的扒雞,形制完整,造型雅緻,其雞翅銜于口中以完成初步塑形,其兩隻腿骨塞進腹中,用以保持平衡。泛着油光的扒雞桀骜地往盤子裡一放,那就是一道齊魯風味十足的的代表之作。輕扯開來,其雞皮十分緊實,送入口中咀嚼,頗有韌勁。附在雞骨上的肉,酥爛而滑嫩,鹹香又适口。當雞絲在口腔中翩翩起舞,這旅途也就算是美滿了。

燒雞:綠皮車上的“戀戀風塵”

曾經看過老舍先生的《不遠千裡而來》,我對當中描寫德州扒雞的段落印象相當深刻。他寫道:“王先生奔過去,别人也奔過去,賣雞的就是再長一雙手也伺候不過來。殺聲震耳,慷慨激昂,不吃燒雞,何以為人?王先生‘搶’了一隻,不搶便永無到手之日。搶過來便啃,哎呀,美味,德州的燒雞,特别在天還未亮之際,真有些野意!”隻是有這麼一個場景,那扒雞的香味兒就從紙間飄散出來了。

其實,與交通樞紐伴生的燒雞還有兩大個名品,一個是道口燒雞,另一個是符離集燒雞。它們也都有着悠長的曆史和出衆的風味,不過,我尚未在綠皮車上體味過這兩物,是以也就不在這個語境中班門弄斧了。

在我的記憶裡,德州扒雞和溝幫子熏雞總是與慢悠悠的綠皮車互相勾連,仿若它們天生就是為了旅途而配給的似的。

侯孝賢有一部電影叫《戀戀風塵》,講的是難舍難分的愛情,我覺得将這個詞用在燒雞和綠皮車上也是很恰當的。燒雞,正是那綠皮火車的“戀戀風塵”。

燒雞:綠皮車上的“戀戀風塵”

電影《戀戀風塵》

記得年歲不大的時候,有一年回家,我在上車前就買了一隻溝幫子熏雞,嘴饞的我沒等到開車就把它吃完了。一路上我百無聊賴,閑饑難忍,隻能望着“别人家的燒雞”而垂涎。

後來,長大了,胃口也不如從前了,現在就算是讓我在火車上卯足了勁兒吃,我也不複當年之勇了。當然,現在就算是想坐三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火車,也難了。但那些美好的瞬間我還沒有将它們遺失,因為我知道,吃完了燒雞,就快到家了。

可惜的是,今年連回家的一張票都沒能擁有,我盤算着,要不幹脆在過年的那個夜晚,炮制一隻燒雞,權當是一種自我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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