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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獨裁者》:在希特勒氣焰如日中天之時敢于鬥膽嘲笑的電影

作者:古玩夜話
《大獨裁者》:在希特勒氣焰如日中天之時敢于鬥膽嘲笑的電影

對德國納粹頭子希特勒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尼古拉‧巴貝爾的影評指此片在當下仍有警世的深意。

卓别林在他的自傳中說,“我開始收到聯美制片公司發來的警告,有人勸告公司說……我可能會遇到審查問題。此外,我們制片廠的英國辦事處也對拍攝反希特勒的影片感到擔心,懷疑片子能否在英國上映。更令人擔憂的是,紐約辦事處寄來了信,懇求我不要拍這部電影,宣稱片子永遠不會在英國或美國公演。”

但卓别林不願意就範。他知道《大獨裁者》這個片子值得制作,果不其然,上映後票房大賣,成為1941年美國第二大賣座影片。在這部電影上映80周年的今天回顧這段曆史,最令人意外的是卓别林的超前預見。

《大獨裁者》這部大師級巨片,不僅是一部令人歡笑的喜劇和冷酷無情的政治宣示,還是對希特勒這個大獨裁者個人心理毛骨悚然的準确洞察。法國的希臘裔政治電影元老科斯塔-加夫拉斯(Costa-Gavras)在一部紀錄片的制作中說,“他是一個有遠見的人,他看到了當時世界上司人看不到的未來,那時他們還站在希特勒一邊。”

《大獨裁者》:在希特勒氣焰如日中天之時敢于鬥膽嘲笑的電影

《大獨裁者》于1940年上映,因其先知之見而廣受贊譽。

更為精彩的是,卓别林不僅盡情挖苦諷刺希特勒,而且也嘲弄了跟随希特勒邁着軍國主義正步前進的每一個獨裁者。《卓别林:流浪漢的奧德賽》(Chaplin: the Tramp's Odyssey)一書的作者西蒙·盧維什(Simon Louvish)說,這部電影“當時引發了很大的反響,并将繼續産生共鳴”。如果你想看到21世紀暴君們的清楚下場,你可以由80年前這部電影得到啟示。

認真嚴肅的資訊

卓别林拍攝《大獨裁者》時,他早已對德國納粹嗤之以鼻,而納粹也相當仇視他。盡管卓别林不是猶太人,一部德國宣傳片卻指責他是“德國之外的猶太人”之一。但美國媒體則稱贊他是“20世紀的摩西”,因為他資助了數千名猶太難民逃亡。卓别林最初将這個片子命名為《獨裁者》( The Dictator)。盧維什說,卓别林開始拍攝時,是“有使命感的。他同時代的一些喜劇演員,比如著名勞萊和哈代二人組合,隻想拍搞笑電影賺錢。但是卓别林對他想說的話卻是很認真的。《大獨裁者》不僅僅是一部電影,也确實是當時現實所需要的東西。”

不過,卓别林拍《大獨裁者》不光光是出于人道主義的動機。他還被自己與希特勒間的神秘聯系所吸引,希特勒和他都出生于1889年4月的同一個星期之内。英國喜劇演員湯米‧漢德利(Tommy Handley)在1939年錄制了一首關于德國元首希特勒的滑稽歌曲,名叫《這個長得像查理·卓别林的家夥是什麼東西?》。

兩人50歲生日時,《觀察家》雜志(The Spectator)就此特别發表一篇社論更深入地探讨了這個主題。社論說,“頗為諷刺的,似乎出于天意,查理·卓别林和阿道夫·希特勒出生的時間相差不超過四天。他們的出生日期相近和相同的小胡子(這是指卓别林電影中流浪漢角色的扮相,特意使用小胡子是為了獲得形象怪異的效果)可能是天生注定,這揭示他們都生來就很聰明。不可否認,他們兩人都是天才,其存在都映照出同樣的現實,即現代社會中“小人物”的困境,并都以扭曲之方式做出映照,但卓别林映照的是善良的一面,而希特勒則是無法形容的邪惡。”

《大獨裁者》:在希特勒氣焰如日中天之時敢于鬥膽嘲笑的電影

《大獨裁者》中卓别林扮演的德曼尼亞國的獨裁者,扮相與希特勒相同。

匈牙利出生的英國制片人亞曆山大·科達(Alexander Korda)建議卓别林利用他一貫的“流浪漢”銀幕形象與希特勒外形的相似來大作文章,但很明顯,如果整部片子都是讓卓别林慣扮的流浪漢形象來諷刺一個獨裁者,觀衆會受不了,是以卓别林選擇分飾兩個角色。一個角色是德曼尼亞的獨裁統治者阿登諾德·辛克爾;另一個角色是患了失憶症,謙虛老實的無名“猶太理發師”。片頭一開始即寫道,“獨裁者辛克爾和猶太理發師外貌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不可避免地,這種巧合的相似外形會産生被誤會為對方的戲劇效果,不過這一幕直到電影進入高潮才發生。這時理發師被生拉硬扯到一個本來應是與他相似的獨裁者辛克爾發表演講的台上,在此卓别林借理發師之口發表了五分鐘的真誠講演,呼籲人類要活得有尊嚴和友愛,“我們需要機器,但更需要人性!我們需要聰明才智,但更需要仁慈和善良!”這段演講詞,或許是對劇情的畫蛇添足,比如普利策獎影評人羅傑‧伊伯特即如此認為,但也提升了整個片子的境界。

不過在影片的大部分時間裡,卓别林是在兩個角色平行發展的不同故事線之間不斷切換,這讓我們記得納粹迫害中既有受害者,也有施害者。在猶太人的社群,性格溫和的理發師與敢于反抗的洗衣婦漢娜發展了戀情,漢娜由卓别林當時的妻子寶蓮·高黛(Paulette Godard)飾演。片中納粹沖鋒隊把剛從雜貨店偷來的蕃茄砸向漢娜的場景,是最令人憤怒的恃強淩弱的暴力寫照。而此時,辛克爾(片子未采用元首the Führer 作他的稱号,而改用表示輕蔑的諧音詞“屁話”the Phooey)在他的宮殿裡正在為如何智勝他的競争對手本塞羅‧納帕羅尼(即墨索裡尼的化身)而煩惱。

兩條故事線對氣焰正盛的納粹抨擊都很大膽,以至于相比之下,同時代大多數大銀幕對納粹的諷刺作品就顯得比較軟弱無力。德裔導演恩斯特·劉别謙(Ernst Lubitsch)1942年推出的黑色喜劇片《生死攸關》(To Be or Not To Be),一直避免提到“猶太人”這個詞。卓别林則完全不予遮掩。在《大獨裁者》的猶太人社群場景中,很突出的是,所有的窗戶上都被納粹沖鋒隊用油漆刷上大寫字母“Jew”(猶太人)。理發師想擦掉油漆,被納粹突擊隊員發現追趕,這個追趕的連續鏡頭讓人想起《警察》一片中的巴斯特·基頓(Buster Keaton)飾演的角色被一群警察狂追不舍的片段。

但是在《大獨裁者》這個場景中,一陣追捕之後,沖鋒隊員把套索套在了理發師的脖子上,并把他吊上一根燈柱,理發師隻在最後一刻才獲救。雖然過程驚險,但是卓别林仍不忘搞笑,一直在搞笑場面和驚險追逐之間驚人地快速切換。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沖鋒隊員對白沒有德國口音,或當時上流社會的英式英語口音,後來的好萊塢電影中出現的許多納粹分子會以這類口音講話。而《大獨裁者》中大多數德國人卻是道地美語。

《大獨裁者》:在希特勒氣焰如日中天之時敢于鬥膽嘲笑的電影

傑克·奧克飾演的意大利獨裁者納帕羅尼與辛克爾互相較勁一幕,兩人之行為非常幼稚可笑。

在辛克爾的宮殿裡,營造的喜劇氣氛較輕松,也更滑稽。卓别林根據喜劇演員組合馬克思兄弟主演的喜劇片《鴨羹》的滑稽傳統,為當時歐洲的一場政治鬧劇繪出了一幅諷刺漫畫。傑克·奧奇(Jack Oakie)飾演的納帕羅尼就如同馬克思兄弟中的奇科·馬克思(Chico Marx)飾演的一位精力旺盛的意大利智者。影片也沒有忽視對獨裁者罪行的揭露,其中一個情節指辛克爾一時心血來潮下令處決了3000名抗議者。

不過卓别林着力表達的是這個角色的虛榮、愚蠢和幼稚。其中有個一次性視覺惡搞鏡頭,辛克爾辦公桌後面聳立着一個檔案櫃,但櫃子沒有一個抽屜,卻藏着幾面鏡子,辛克爾不時會照鏡顧盼自雄一下。當納帕羅尼從他統治的國家班克特裡亞(Bacteria,意思是細菌,挖苦墨索裡尼的法西斯運動如同細菌傳播)來作國事通路,這兩個法西斯頭子幼稚地互相較勁,理發時搶着把自己的椅子升高,拍照時則争搶最上鏡位置。

片子傳達出的資訊是:辛克爾不是一個出色的戰略家,也不是一個強有力的上司者,隻是一個自信心過度膨脹的未成年人。這在辛克爾玩充氣地球跳舞,夢想他是“世界之王”這個非常精彩的一幕中表達得最淋漓精緻。辛克爾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小醜,他虛張聲勢,慣于自欺欺人,着迷于自己的公開形象,粗暴對待自己的秘書,陶醉于奢華的住所,為了赢得更多的權力而改變自己的重大政策。卓别林在自傳中寫道,“對我來說,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就是嘲笑騙子,而且很難找到比希特勒更大的騙子。”

《大獨裁者》:在希特勒氣焰如日中天之時敢于鬥膽嘲笑的電影

卓别林把辛克爾刻畫成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小醜,特别強調他大聲咆哮的滑稽可笑

辛克爾反猶太人的演講實際是假德語,為一連串無詞義語音的瘋狂咆哮,隻中間夾雜着德語單詞“猶太人”而已。這個瘋狂咆哮聽起來很恐怖,但缺乏信念,隻是出于權力的迫切需要,目的是要轉移德曼尼亞人對他經濟失敗的注意力。他的文雅助手、戈培爾的化身加比施(亨利·丹尼爾飾)說,“對猶太人施加暴力可能會讓公衆不再注意他們在餓肚子。”

這部電影被指責對納粹暴行的批判是輕描淡寫。卓别林在他的自傳中回應說,“如果我早知道德國集中營的恐怖真相,我不可能會拍攝《大獨裁者》,不會用納粹的瘋狂殺人行為來取笑。”但卓别林不僅僅是在取笑希特勒,就像另一位電影人梅爾·布魯克斯1967年發表的《制片人》拿希特勒取笑一樣,卓别林還敏銳地指出了男性世界上司人脆弱的自尊心。

看看今天世界任何國家的獨裁者和準獨裁者,你可以發現這些獨裁者均有卓别林嘲笑的幼稚人格特質。在電影中有這樣一幕,影射德國元帥戈林的劇中人物赫利(比利‧吉爾伯特主演)制服上戴的勳章太多,以至于辛克爾為他再次授勳時,不得不把赫利身子扭過去,在他身上找地方添加新的勳章。卓别林在制作《大獨裁者》的時候,希特勒正處于權力的頂峰,不可一世,但卓别林已經認識到,就像希特勒以後的每一個獨裁者一樣,希特勒惡貫滿盈但也幼稚愚蠢。

根據德國傳記作者尤爾根‧特裡伯恩(Jürgen Trimborn)的說法,卓别林這部電影的大部分靈感來自他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觀看萊尼·裡芬斯塔爾(Leni Riefenstahl)為希特勒制作的紀錄片《意志的勝利》。其他觀衆被紀錄片所震懾之時,卓别林卻因紀錄片的荒謬場景而爆發大笑。有人勸他放棄拍攝《大獨裁者》,有感于納粹主義之荒誕必須予以嘲諷還擊的這種感受讓他堅持了下去。他在自傳中寫道,“我決心繼續幹下去,因為希特勒必須受到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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