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郡陸氏,江東名門望族。
陸遜火燒連營七百裡,夷陵之戰幾乎團滅蜀漢軍隊,劉備躺在白帝城唉聲歎氣,他在鮮花和掌聲中晉升丞相。
陸抗掘江口水淹敵軍,西陵之戰圍城打援力抗晉朝,羊祜收整殘兵回家挨削,他在三軍歡呼聲中榮升大司馬。
一陰一陽之謂道,有赢家自然就會有輸家。

261年,東吳建國三十二周年。
吳主孫休召開座談會,強調爺爺孫堅當年縱橫沙場,伯父孫策進而掃平江東 ,父親孫權開創東吳三足鼎立。
追憶完往昔展望未來,孫休痛斥數位權臣禍亂朝政,耗資一場酒席誅殺權臣,希望大家齊心協力再創輝煌。
陸抗,你也來講兩句!
陸抗放下茶杯咳嗽兩聲,說起爺爺當年被孫策打敗,父親陸遜加入孫權麾下,抗劉抗曹期間堪稱鞠躬盡瘁。
陸家逐漸成為頂級宗族,二相、五候、将軍十餘人,這都是自我奮鬥的成果,和孫策是外祖父沒多大關系。
會議在激烈掌聲中落幕,陸抗坐在位子上并未起身,看見孫休投來贊許的目光,頓時覺得心中又充滿力量。
一位是朝堂明君,一位是沙場砥柱,他們能否挽救東吳的頹勢?
陸抗走到家門口,望着闊氣的朱門發呆。
自幼生活的高牆大院,讓來來往往的路人心生羨慕。然而看不到的無形壓力,讓自己的父親最後郁郁而終。
陸遜被卷進立儲風波,競争對手捏造二十條罪狀。孫權未經調查便大肆責罵,渾然不顧及往日的勞苦功高。
陸抗為死去的父親鳴冤,孫權也在臨死前承認錯誤,指派諸葛恪為托孤大臣,沒想到這家夥變得獨斷專橫。
妻子是諸葛恪的外甥女,強強聯合自然也倒台牽連。諸葛恪被殺後夷滅三族,陸抗隻能寫份休書趕走發妻。
原本開疆拓土的精力,不得不勻出大部分提防内鬥。如今德行明睿的孫休登基,混亂朝局應該可以清朗吧。
大人趕快進來,夫人正在生娃呢。
門房大爺的呼喊聲,打斷陸抗的紛雜思緒。
陸抗火急火燎地沖進門,庭院太深還得一路小跑着。房間裡傳出來的嘶喊聲,吓得四個兒女有些不知所措。
陸抗摸摸大兒子的腦袋,讓他帶着弟弟妹妹回書房。自己看着侍女進進出出,對眼前的一切已經頗為熟悉。
恭喜老爺,是個帶把小子!
陸抗長出了一口氣,吩咐管家給接生婆包大紅包,又讓下人去把兒女們喊來,一家六口圍着嬰兒挑逗說笑。
懷裡的小家夥鼻眼褶皺,哥哥姐姐好奇為啥會這麼醜,母親虛弱地笑着說:你們剛出生的時候比他還醜。
新生兒好像迎風見漲,幾乎隔幾天就會換一副模樣。陸抗沉浸在無盡喜悅之中,豪門大戶又多了個生力軍。
他這輩子共有七個兒女,卻有六位将會死于非命。
晏景玄機,第四個兒子就叫陸機。
陸家數代人出将入相,經濟實力和文化水準呈正比,還有配套的書房和運動場,悉心打磨着下一代接班人。
衣食艱難的底層家庭,有些小孩會為個包子打破頭。倉禀足而知禮節的子弟,在書香淡雅間練習恭儉謙讓。
你們天生驕傲,想當貴族還得繼續努力。
雄厚門風的日夜熏陶,一絲絲融進小陸機的骨髓。天性聰穎又不為衣食發愁,三天不出書房自有仆人送飯。
每個孩子都有先天屬性,卻不一定有條件聚焦放大。父輩們打拼積攢的祖蔭,很大程度上影響着未來走勢。
衣食華貴可以拔高心氣,詩書文典能夠升華才氣。陸機一邊啃書一邊啃大餐,身心協調發育逐漸名聲鵲起。
少有異才,文章冠世,伏膺儒術,非禮不動。
孫休的名聲很好,可惜不到三十歲就死了。
魏蜀吳鐵三角搖搖欲墜,司馬昭将魏帝玩弄于鼓掌之間,蜀漢的劉禅幹脆舉手投降(見秦嶺一白.鐘會篇)。
東吳的大臣們吵翻了天,眼看着國際形勢日益嚴峻,十歲的太子繼位能幹啥,還不如讓年長的孫皓當皇帝。
想當年,孫策也沒有傳位給兒子,而是讓弟弟孫權穩定大局...
孫皓的名聲挺不錯,繼位沒多久卻關閉了美顔功能。他殺掉孫休的四個兒子,朝着昏庸暴虐方向撒腿狂奔。
陸抗聽到朝堂種種傳聞,隻能望着滾滾江水長籲短歎。對岸駐紮着晉朝軍隊,羊祜正盯着荊州城陷入沉思。
陸抗不挑釁,東吳的實力隻夠自保。
羊祜不挑戰,晉朝的實力不夠滅吳。
兩人各為其主,卻是英雄惜英雄。
陸抗每次約好開戰時間,嚴厲拒絕部下的偷襲方案。羊祜逮住投降的東吳将領,五花大綁交還給陸抗處置。
明明是劍拔弩張的對手,偏偏表現的更像禮尚往來。晉軍收割東吳百姓的稻谷,竟會留下錢财權當購置費。
孫皓對陸抗極其不滿意,多次催促他趕緊打出國威。其實雙方一直都在交戰,隻不過是在争奪民心和信義。
陸抗上奏道:一邑一鄉,不可以無信義,況大國乎!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無傷也。
陸抗在能與不能之間焦灼,病情也在好與不好之間反複。
羊祜聽說敵方主将病倒,派人橫跨長江送來丹藥,陸抗的部下紛紛勸阻道:哪個正常人希望對手活蹦亂跳?
陸抗笑着倒掉杯裡的殘漬,部下以為是暗示扔掉丹藥,正準備扔時突然聽見:幹啥?上面寫着溫水吞服啊。
羊祜豈鸩人者!
陸羊之交逐漸傳為美談,風平浪靜之下都在暗自蓄力。羊祜拿到批文操練兵将,陸抗的建議書卻淪為手紙。
孫皓常年不幹正事,好像撿來的皇位能爽一天算一天。陸抗感受着晉軍的兵鋒,早晚會戳穿東吳這艘破船。
他或許等不到這一天,但是兒女們注定逃不過這一劫。病榻上的陸抗思緒紛雜,彌留之際的眼光盯着老四。
機身長七尺,其聲如鐘。
陸抗病逝,四個兒子分領部隊。
陸機成為小小的牙門将,崗位級别比三位兄長低很多。兩位弟弟的年齡太小,目前主要任務還是身心發育。
無論東吳戰船駛向何處,陸家始終坐在超級貴賓席上。和平穩定時坐享其成,颠簸動蕩時自然會首當其沖。
五年之後,晉朝南下滅吳。
陸機的兄長們戰死沙場,就連他自己也淪為晉軍俘虜。孫皓剽竊劉禅的創意,屁颠屁颠跑到洛陽繼續享樂。
三國枭雄們逐鹿中原,誰能想到最終竟會歸于晉朝。一面面匡扶天下的大旗,背後掩藏着多少貪念和私欲?
有些文臣緻力海晏河清,有些武将期待着回老家喝酒。一輪輪權力場的熏染,又有多少人還記得最初本心?
晉朝彰顯寬容大度,陸機等人被無罪釋放。
吳滅,退居舊裡,閉門勤學,積有十年。
高牆大院裡冷冷清清,東吳頂級宗族的光環悄然褪去,所有江東士族全部降級為寒門(見秦嶺一白.葛洪篇)。
絲竹管弦取代各種會議,詩詞曲賦替換軍國大計檔案。時代的變化翻天覆地,融入骨髓的習性卻很難改變。
陸機好像有些無所适從,代代相繼的職位傳承被打斷,他的潛意識卻在延續,依然習慣用大視角品評國政。
十年時間,滿腹才華凝聚出治國策論。
陸機點評孫權得天下,進而又分析論證孫皓失天下,并追述祖輩的豐功偉績,創作出上下兩篇《辨亡論》。
能寫策論的人很多,但像陸機這般文采斐然的極少。這篇文章席卷時政論壇,恰好觸發改變命運的機緣點。
晉武帝下發通告:令内外群官舉清能,拔寒素。
289年,28歲的陸機走向洛陽。
總辔登長路,嗚咽辭密親。
借問子何之,世網嬰我身。
永歎遵北渚,遺思結南津。
行行遂已遠,野途曠無人。
山澤紛纡馀,林薄杳阡眠。
虎嘯深谷底,雞鳴高樹巅。
哀風中夜流,孤獸更我前。
悲情觸物感,沉思郁纏綿。
伫立望故鄉,顧影凄自憐。
陸機不想去晉朝國都,被上司報名選送又不得不去。司馬炎不在意江東才子,隻是想緩和吳地的反晉活動。
身後的故鄉越來越遠,陸機拉着弟弟陸雲向西而行。他們就像是落毛的鳳凰,注定要迎來一波嘲諷和擠兌。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有争端的地方就有鄙視鍊條,不同于笑貧不笑娼的共識,當時北方的看不起南方的。
你就是陸機吧?
說機不說吧,文明你我他!
侍中王濟指着羊酪,謂機曰:卿吳中何以敵此?
陸機:我們老家的菜羹,都比這玩意好吃。
範陽豪門盧志,問機曰:陸遜、陸抗于君近遠?
陸機:你爺爺叫盧毓、你老子叫盧廷,你和誰親近?
...
陸雲見哥哥火藥味十足,怼人完全不看對方的身份,悄悄對他說道:殊邦遐遠,容不相悉,何至于此!
陸機摸摸弟弟的腦袋,告訴他這不是無知而是挑釁,不能辱沒家族榮耀:我父祖名播四海,甯不知邪!
有人以勢相欺,自然有人以才相惜。
張華擔任晉朝的太常,身居高位并且文學造詣超高,他對陸機兄弟極為推崇:伐吳之役,利獲二俊。
老張多次舉薦陸機,北方士族還是瞧不起南方門閥。陸機也對北方佬沒好感,卻比他們多了些憋屈和激憤。
昔日家族輝煌,難道真要煙消雲散嗎?
太傅楊駿辟為祭酒,累遷太子洗馬、著作郎。
陸機的職位穩步上升,内心依然有些排斥這座城市。他需要花費數倍的力氣,也難以和本地土著平起平坐。
看着北方權貴觥籌交錯,自己原本也擁有這份特權,盡管現實裡被依法取締,卻不影響在精神上鄙視他們。
左思準備寫《三都賦》,跑來請教東吳國都的風情,陸機嘲笑道:此間伧父,須其成,當以覆酒甕耳。
陸機買來十八壇黃酒,等着用左思的文章糊酒壇,沒想到《三都賦》引爆文壇,由此創造出成語洛陽紙貴。
張華笑着安慰陸機,說道:人之為文,常恨才少,而子更患其多。
恃才傲物遭受到暴擊,陸機的心态反而逐漸平和。如果真想要重振家族威名,必須放低姿态融進某個團體。
陸機加入“金谷二十四友”天團,隻有他和弟弟陸雲是南方子弟,這幫人拿着花不完的經費負責歌功頌德。
醉生夢死激發創作靈感,華亭鶴唳猶如飄渺成仙,有位浪子躺在胡姬的懷裡,邊打拍子邊沖着陸機大喊道:
歡迎歡迎,我是中山劉琨(見秦嶺一白.劉琨篇)。
291年,西晉八王之亂。
晉惠帝的智商餘額不足,皇後賈南風想為老公分憂,一出手動不動誅滅三族,搞得司馬家的王爺坐立不安。
吳王司馬晏出鎮淮南,深刻意識到自己智商也不高。他聘請陸機擔任郎中令,随身攜帶以便及時出謀劃策。
遠離京城的内鬥旋渦,世間千姿百态頓時撲面而來,一路遊蕩一路創作詩賦,辭藻秀逸被譽為“太康之英”。
出差四年,37歲的陸機回京任著作郎。
賈南風毒殺當朝太子,連同太子的生母也送往黃泉。趙王司馬倫看見民怨沸騰,憑借兵權趁機反殺賈南風。
皇後的黨羽樹大根深,外甥賈谧成為重點清除對象,他的才華和人品成反比,窮奢極欲之後迎來全家慘死。
陸機的表現相當搶眼,在誅殺賈谧活動中頗有功勞。司馬倫頒發關中侯爵位,沒過多久又提拔他做中書郎。
賈谧,正是“金谷二十四友”的名譽主席。
司馬倫飄了,決定自己當皇帝。
他廣發喜帖宣布登基,召來三位王爺的聯合讨伐。經過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司馬倫從晉朝皇帝淪為死刑犯。
齊王司馬冏帶兵入朝,抓捕司馬倫任命過的官員。陸機被懷疑起草稱帝诏書,直接關進廷尉大牢等候處斬。
成都王司馬穎出面搭救,陸機才被改判為流放邊疆。走到半路遇到大赦天下,拖着半條命又回到洛陽京城。
減死徙邊,遇赦而止。
老家的朋友聽說此事,接連寫信勸陸機回鄉隐居。當年東吳朝堂的傾辄内鬥,輪到勢力廣闊的晉朝更激蕩。
或許是想重振家族榮耀,或許是貴族門風力挽狂瀾,或許是祖祖輩輩從不退縮,陸機絲毫不考慮回家選項。
他從晉軍的俘虜大營,一步步走向晉朝的進階職位。這裡彙聚着精英和機會,自然也有對應的代價和風險。
機負其才望,而志匡世難,故不從。
《豪士賦》曰:
時啟于天,理盡于人,庸夫可以濟聖賢之功,鬥筲可以定烈士之業。
故曰“才不半古,功已倍之”,蓋得之于時世也。
是以事窮運盡,必有颠仆,風起塵合,而禍至常酷也。
聖人忌功名之過己,惡寵祿之逾量,蓋為此也。
故聊為賦焉,庶使百世少有悟雲。
《五等論》曰:
五等之制,始于黃唐,郡縣之治,創于秦漢,得失成敗,備在典谟。
借使秦人因循其制,雖則無道,有與共亡,覆滅之禍,豈在曩日!
卒有強臣專朝,則天下風靡,一夫從衡,而城池自夷,豈不危哉!
豈若二漢階闼暫擾,而四海已沸,嬖臣朝入,九服夕亂哉!
然則八代之制,幾可以一理貫;秦漢之典,殆可以一言蔽也。
陸機在紙上激昂慷慨,司馬王爺扛着槍當街互毆。輔國大臣的寶座金光閃閃,先打趴競争對手再來講道理。
司馬冏幹掉了司馬倫,司馬乂又帶兵誅殺司馬冏。爺爺打孫子、侄兒滅叔父,晉朝皇室親族簡直斯文掃地。
司馬穎表現得很低調,開倉放糧救濟戰亂中的百姓,修建墓園安葬戰死的士卒,宛如爛泥裡綻放的白蓮花。
推功不居還勞謙下士,陸機對司馬穎生出無限好感,想起此前還有救命之恩,便義無反顧的跑來申請加入。
穎以機參大将軍軍事,表為平原内史。
司馬穎更新美顔功能,身在河北卻遠端執掌朝政,看到六哥司馬乂大權獨攬,便想殺進洛陽教他重新做人。
司馬穎聯絡其他王爺,總共征集到二十多萬兵馬。千軍易得然而一将難求,讓誰做聯軍統帥是個重大問題。
陸機,你家是不是三代為将?
303年,陸機被任命為大都督。
陸機内心是拒絕的,他隻上過一次戰場還慘遭俘虜,相比于祖輩的橫刀立馬,更擅長做個指點江山的文士。
北方将領是排斥的,他們認為上司的安排極不合理,自己常年在戰場上厮殺,怎麼還不如剛剛入職的南人。
固辭都督,穎不許。
大風起兮雲飛揚,一面面戰旗迎着狂風獵獵作響。司馬穎站在台上激昂慷慨,後排士卒完全聽不見他說啥。
望着遮天蔽日的隊伍,陸機心裡卻沒有半點波瀾,接過司馬穎遞來的壯行酒,說出一句讓上司很喪氣的話。
司馬穎:若功成事定,當爵為郡公,位以台司,将軍勉之矣!
陸機:昔齊桓任夷吾以建九合之功,燕惠疑樂毅以失垂成之業,今日之事,在公不在機也。
信任還是懷疑,是考驗人心的最高标準。
陸機剛走,盧志趴在上司耳邊說道:陸機自比管、樂,拟君暗主,自古命将遣師,未有臣陵其君而可以濟事者也。
司馬穎半天默然不語,盧志的心裡悄然樂開了花,除了趁機打擊競争對手,他還在為當年的芥蒂耿耿于懷。
沒錯,我爺爺叫盧毓、我老子叫盧廷!
陸機的戰場,還是無休無止的内鬥。
孟玖是司馬穎的寵臣,弟弟孟超帶着一萬人馬監軍,還沒到前線就縱兵搶劫,欺負對象當然是沿途老百姓。
陸機抓捕帶頭搶掠的士卒,孟超直接帶人搶回自己的部下,臨走前還當衆嘲諷道:貉奴能作督不!
行軍司馬氣得渾身哆嗦,勸陸機斬殺孟超以振軍威。
陸機沒有處理孟超,孟超卻仗着家族權勢愈發嚣張,給哥哥寫信說都督畏戰不前,還大肆造謠:陸機将反。
司馬乂拿着皇帝的诏書,在鹿苑排兵布陣等待陸機。雙方按慣例先打口水仗,孟超不聽調遣帶着人馬偷襲。
一場大混戰就此拉開,孟超的搶劫隊這次有去無回。陸機統帥的二十萬大軍,也相繼淪為橫七豎八的屍體。
機軍大敗,赴七裡澗而死者如積焉,水為之不流。
孟玖不關心全軍覆沒,隻在乎弟弟孟超是怎麼沒的。他懷疑是被陸機坑死的,派人前往軍營搜集相關證據。
死去的人不會開口說話,活着的殘軍敗将還要吃飯。他們需要有人來背黑鍋,不受待見的都督是最佳人選。
司馬穎氣憤地翻開戰報,上面寫滿統帥的離奇舉動。二級将領們的手印背後,仿佛站着孤單又孤獨的陸機。
玖疑機殺之,遂谮機于穎,言其有異志。
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司馬穎當年搭救陸機,陸機加入麾下幻想大展宏圖,擔任都督導緻損兵折将,衆人誣陷引發司馬穎的殺心。
皇親血緣之間你死我活,讓懷疑成為勝利者的保障。權力和情感之間的相悖,讓信任成為極其奢侈的寶藏。
秦嶺一白帶着土蜂蜜來訪,陸機脫下戎裝換上白衣白帽。
一白:你聽說了嗎?
陸機:什麼?
一白:你的兩個弟弟死了。
陸機:!!!
一白:死于八王之亂。
陸機:兄弟六人,一個都沒活下來...
一白:如果當年不寫《辨亡論》...
陸機:或許會有《辨興論》。
一白:如果當年回鄉隐居...
陸機: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
一白:滿身才華,真是可惜。
陸機:哈哈,來喝蜂蜜水。
牽秀拿着判決書走過來,上面赫然寫着司馬穎的批示。陸機的神色極其平靜,盯着作僞證的部下說道:
自吳朝傾覆,吾兄弟宗族蒙國重恩,入侍帷幄,出剖符竹。成都命吾以重任,辭不獲已。今日受誅,豈非命也!
牽秀低着頭默然不語,接過陸機寫給司馬穎的回信,躊躇半晌決定打開審閱,隻見言辭凄恻并未辯解争論。
陸機喝完最後一杯蜜水,闊然起身朝着行刑台走去,他望着天外雲卷雲舒,喟然長歎:華亭鶴唳,豈可複聞乎!
遂遇害于軍中,時年四十三歲,二子亦同被害。
陸機死時,士卒痛哭流涕。
他們承受着一場場鏖戰,每次都有同鄉或好友陣亡。無名屍骨的精血彙集起來,成就極少數人的豐功偉績。
戰場法則的真相很殘酷,發起者從來不敢單挑解決。像陸羊之交的片刻安甯,是多少底層炮灰的幸福時光。
是日昏霧晝合,大風折木,平地尺雪,議者以為陸氏之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