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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黃犬之歎與陸機華亭鶴鳴: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作者:好玩的國學

世間有不平,但有兩樣東西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一是時間。沒有人能青春永駐,紅顔終将變成白發。曆史上有多少帝王妄想長生不老,結果不是被自己的癡心逼死,就是被長生不老的金丹毒死。

李斯黃犬之歎與陸機華亭鶴鳴: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二是死亡,沒有人能夠逃過死亡的天羅地網。人人都能洞徹必死的事實,但不是人人都能夠平靜面對死亡。

臨終前的态度展現了一個人的境界。

莊子臨死時要求弟子随便将自己扔到荒郊野外,因為在他看來,在荒郊野外被鳥獸吃掉,與披金鑲玉地埋在地下被蟲子吃掉,結局是一樣的,人生于自然而終于大化,世間生死榮辱沒有差別。

王陽明臨終前說“我心光明,夫複何言”,代表着一個哲人光風霁月的境界。

魏晉名士領袖嵇康,在刑場上悠然彈起一曲廣陵散,平靜而優雅地迎接屠刀,是道家“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的态度。

但同為牛人,李斯與陸機的臨終遺言,卻那麼絕望。

李斯黃犬之歎與陸機華亭鶴鳴: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秦國封建制度的締造者李斯,在與兒子一起被腰斬的時候,不禁感歎:“吾欲與若複牽黃犬,但出上蔡東門逐狡兔,其可得乎” 。他對兒子說,我和你牽着黃狗在東門外打獵的日子再也沒有了。

此時李斯的眼裡,榮華富貴如一縷煙雲傾刻而散,人生從此再無意義,而最有意義的事則是東門外牽着黃狗自由自在的生活。李斯想再回到從前,但他再也回不去了。

西晉大才子陸機被殺時同樣感歎,再也無法聽到家鄉的鶴鳴了。

李斯的“黃犬之歎”與陸機的“華亭鶴唳”,都展現了一個血淋淋的事實,仕途是一條流血之路,要麼你讓别人腦袋搬家,要麼别人讓你身首異處;

李斯的“黃犬之歎”與陸機的“華亭鶴唳”,還揭示了一個道理,就是哲學家老子說的“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李斯黃犬之歎與陸機華亭鶴鳴: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李斯本平民布衣,在秦國滅六國的風雲際會中,成為秦國文化及典章制度的締造者,成為法家思想傑出的實踐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極人臣,這或許已經超出了李斯的想象範圍。

李斯的崛起從“老鼠之歎”而起。他做倉庫管理者時發現,糧庫裡的老鼠又肥又胖,有人來了也不害怕;而廁所裡的老鼠則又臭又瘦,有人來時則倉皇而逃。同樣是老鼠,地位差距巨大。李斯認識到,人就像老鼠,活的好壞關鍵看處于什麼樣的環境之中。此後李斯奮起從荀子學習禮法之治,終成秦相,實作了人生理想。

李斯在功成之日也曾想過範蠡的泛舟五湖,想過文種的兔死狗烹,他也曾想過收手,但他做不到。

在一場美輪美奂的夜宴之後,李斯說,我本來是上蔡的一介平民,現在位極人臣,可謂富貴之極。物極則衰啊,但我真的停不下來了。

頭腦清醒的李斯當然知道“物壯則老盛極必衰”的道理,但他在滾滾紅塵濁浪的推動下,在無限的欲望糾纏下,已經無法回頭。最終恰如李斯所說,熏天的權勢富貴一刻轟然倒塌身死族滅。

李斯的悲劇就在于,該收手時未收手,一往無前最終無路可走。

李斯黃犬之歎與陸機華亭鶴鳴: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唐朝的詩人們對李斯的悲劇頗有共鳴,連一心向往功名,夢想“大鵬一日同風起”、自信能讓海晏河清的李白,對此也深有感慨。李白在《行路難》中寫到:

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

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

華亭鶴唳讵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

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李白在經曆了無比輝煌的三年生活後,被唐玄宗“放金還山”趕出了長安。李白用陸機難以自保、李斯停不下來的故事安慰自己,也實屬無奈。李白認識到,那個秋風起時憶起江南鲈魚美味,毅然辭職回到家鄉的張翰,才是看得開、放得下的智者,是以人生的意義在于生時一杯酒,勝過千秋萬古名。

李斯黃犬之歎與陸機華亭鶴鳴: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李白其實并非洞徹天機之人,在各種努力都失敗後隐居廬山,又抵抗不住功業理想的誘惑,加入永王幕府,寫下了一系列足可以證明是反詩的《永王東巡歌》,一時風光無二。但永王兵敗被殺,李白自然成了叛逆。幸虧有人奔走營救,李白才改為流放夜郎,否則大概李白也要如李斯一樣有黃犬之歎了。

道理誰都懂,但怎麼做是另外一回事,這就是人的悖論。

命運坎坷的詩豪劉禹錫,因為參與王叔文的改革且大嘴巴永不服輸的性格,在“巴山蜀水凄涼地”,被“二十三年棄置身”,官場的險惡讓他對李斯的命運感慨尤深,他在《題欹器圖》中寫道:

秦國功成思稅駕,晉臣名遂歎危機。

無因上蔡牽黃犬,願作丹徒一布衣。

劉禹錫在多年官場蟄伏中,終于明白,人生如同一個欹器,水注入一半時,欹器方正不倒,而一旦水滿則傾覆。

李斯黃犬之歎與陸機華亭鶴鳴: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李斯的悲劇就是如此。

人生就是如此,月圓則缺,花盛則落。

圓滿的人生是急流時勇退,盛極時收手,不重蹈李斯“黃犬之歎”與陸機“華亭鶴唳”的覆轍。

還是曹雪芹說得透徹,“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極熱之時,冷下來;

極盛之際,退下去。

放棄也是一種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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