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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梅的《琵琶記》研究及戲曲經典傳播意義

《琵琶記》作為南戲之祖,在明清曲譜發展史上具有重要的示範意義,無論是作為南曲曲譜編纂中的經典案例,還是作為戲曲創作文本的典型代表,都對明清戲曲音韻格律及文本形态産生重大影響。吳梅以《琵琶記》為研讀對象,思考曲譜中案頭與場上、南北譜異議、古今曲譜變遷、詞曲互動等戲曲史宏觀問題,深度闡釋《琵琶記》的典範性及對戲曲文體發展的價值,其研究對經典名劇《琵琶記》的當代傳播具有承前啟後的重要意義。

吳梅在中國傳統戲曲研究的基礎上,有感于“填詞之道,則缺焉不論,遂使千古才人欲求一成法而不可得。于是宗《西廂》者,以妍媚自喜;宗《琵琶》者,以樸素自高,而于分宮配調,位置角目、安頓排場諸法,悉委諸伶工,而其道益以不彰”,又說“雖有《中原音韻》及《九宮曲譜》二書,亦止供案頭之用,不足為場上之資”,進而曆十年而成(1921年至1931年)《南北詞簡譜》,“欲立一定則,為學子導先路”。在《自序》中道出了自己用力之深、用心之巨,“竭畢生自之心力,而所成者僅此”。1939年春吳梅病逝前夕将手稿本托付給門徒盧前,并囑托道:“往坊間所出版諸書,聽其自生自滅可也,惟《南北譜》為治曲者必需,此則必持付刻者。”吳梅弟子王季思回憶:“獨《南北詞簡譜》十卷,乃先生竭畢生精力,總結明初以來各家曲譜,廣引金元雜劇、散曲、明清傳奇,加以比較、歸納、分析、疏通之作。先生平日最所自矜,并世亦無與抗手。”可見,《南北詞簡譜》傾注了吳梅的巨大心血,是其平生最為看重之作。此譜以“簡而明”的特點,期待在識曲、制曲、度曲方面對後學有指導意義。《簡譜》共遴選最具代表性的南曲曲牌880支,大多數為文學史上有一定影響或在舞台上經常演唱的名曲,其中《琵琶記》曲牌69支,每支曲牌後都有一段說明文字,除把舊曲的疑難加以解釋之外,還把該曲牌的作法、增句、闆式、務頭、唱法等作了說明,在這些說明文字中,用《琵琶記》作例證的曲牌有29支,也就是《南北詞簡譜》共征引《琵琶記》曲牌98支。

回溯明清戲曲發展史,以《琵琶記》為代表的宋元經典劇目,始終是曲譜首選,如明嘉靖年間蔣孝的《舊編南九宮譜》,首開南曲曲譜編纂之先河,共計稱引503首例曲,其中《琵琶記》占70首,此後,萬曆年間沈璟《南曲全譜》,明末清初徐于室、鈕少雅《南曲九宮正始》中《琵琶記》始終占比甚高,“填詞家若欲套數得宜,牌名勻稱者,宜取元明以來傳奇、散曲效法之。所謂校法者,當擇傳奇、散曲中之佳者,如《琵琶》”。《簡譜》在古典曲譜研究成果基礎上,以《琵琶記》為例證,對曲譜格律進行了勘誤、定格與辨疑,厘清了戲曲史中聚訟不已的疑難問題,提出了懸而未決有待進一步考證的問題,強化《琵琶記》曲牌格律經典性的同時,為古典名劇《琵琶記》曲調格律的現當代傳播提供了具體而可操作的路徑。

正如明胡應麟說:“《琵琶》特創規矱。”(胡應麟《琵琶記與西廂記之比較》)《琵琶記》副末開場中高明自雲“不尋宮數阙”,但其音律曲調始終以典範性的姿态存在于明清戲曲發展史上,嘉靖年間,魏良輔探讨聲律,考訂《琵琶記》闆式,造水磨調,“曆世三百,莫不俯首傾耳,奉為雅樂。”(吳梅《曲選自序》)呂天成在《曲品》中将《琵琶記》列為“神品”:“其詞之高絕處,在布景寫情,色色逼真,有運斤成風之妙。串插甚合局段,苦樂相錯,具見體裁。可師可法,而不必議者也。”(呂天成《曲品》)《琵琶記》“可師可法”的藝術創造,始終為曲家所追慕。吳梅在《奢摩他室曲話》中總結道:“自高東嘉《琵琶記》出,南曲之名遂定……然其工整處,則皆以是為正宗,不敢亵視之也。”

“譜有定格,句有定式,字有定聲”是曲譜編纂的基本要求,吳梅一方面指明《琵琶記》首創的曲譜格式,一方面以《琵琶記》為證,确定曲牌正格。吳梅經過詳細考辨,指明《琵琶記》首創的南曲曲譜格式,南北曲雙調中均有【步步嬌】曲牌,而其間的變化起自《琵琶記》。《南北詞簡譜》引用散曲作南曲的例曲:“樓閣重重東風曉,隻見玉砌蘭芽小。垂楊金粉消,綠映河橋,燕子剛來到,心事上眉梢,恨人歸不比春歸早。”注雲:“此調必用在首支,必用贈闆,用仄韻處須去上相間。凡在南曲,上聲字最要注意,全支四仄韻,而‘曉’‘小’‘早’三字,皆上聲,音調複矣。‘綠映河橋’二句,實止七字,自《琵琶》雲:‘試問他家住在何處’,于是皆作四字句二。”而《南北詞簡譜》北曲【步步嬌】例曲為:“憶盼了蕭郎無歸計,悶把牙兒抵,空歎息,聽得中門外玉骢嘶。轉疑惑,原來鳥啼得琅玕碎。”注釋則對南北曲進行了比較,雲:“此實與南曲無異,但南曲‘空歎息’句作五字,‘聽得中門’句作八字,‘轉疑惑’句作五字耳。然細按闆式,亦可作襯,是即從北詞出也。”吳梅認為【步步嬌】起源于北曲,而變化起自《琵琶記》,鄭骞《北曲新譜》雲:“南曲亦有此意,大同小異。其主要異點即為第四句北曲七字,南曲變為兩個四字句。”楊棟先生認為吳梅此說:“洵為的論。”(楊棟《元曲起源考古研究》)再如【尾犯序】【獅子序】【望歌兒】【憶多嬌】【祝英台】等曲牌,《琵琶記》都有創獲之功。

在闡釋《琵琶記》經典性的同時,吳梅先生也認識到《琵琶記》存在的一些曲律、曲情問題并加以說明訂正。其從曆史發展的角度出發,考慮當時無曲韻可遵守的現實,認為元末明初出現此種舛誤亦“當平心寬恕”,而今人則必須加以注意:“高則誠之《琵琶記》,亦有錯誤,支時與魚模不分,歌羅與家麻并用,自謂不屑尋宮數調,其實贻誤後學者至巨。在古人猶可推诿也。其時詞家,大抵神于音律,且既無曲韻之可遵,又乏曲律之可守,空拳赤手,俨然成此七寶之樓台,即有舛誤,亦當平心寬恕。”他在《琵琶記·讀曲記》中說:“餘獨謂記中佳處固多,而遇拙滞鈍用韻夾雜處,亦複不少,故僅錄五折,他如《陳情》《賞荷》,通體不稱者,且割愛焉。”并在【桂枝香】(《療妒羹》)“魂還非謬,詞傳可久。若不信拔地能生”曲後注雲:“此調聲韻至佳,情略覺呆闆耳。凡用此調二支或四支後,便可接用長、短拍,文字最為緊湊。‘臨川淚流’句,用平平仄平為是。《琵琶·賞荷》折雲:‘一彈再鼓,思歸别鹄。’止用平平仄仄,終不美聽也。”

近代以來,戲曲研究開始進入大學講堂,吸引了一大批研究者關注戲曲發展,其中,吳梅功不可沒,其将文獻考辨與戲曲實踐教學、戲曲理論批評與戲曲舞台表演相結合,“為歌者定字譜,為作家立正鹄”,撰寫《中國戲曲概論》《顧曲塵談》《南北詞簡譜》等簡明扼要的戲曲教材,為傳承和建構近代戲曲文化傳統作出了重要貢獻。《琵琶記》作為戲曲經典,成為近代戲曲研究與教學傳授的對象。吳梅以《琵琶記》為楷模,定格曲譜的體式格調,辨證戲曲作品以及戲曲曲譜的規範,解釋戲曲史中長期存在的南北曲源流、詞曲互動等疑難問題,“不獨樹歌場之規範,亦立示文苑以楷則”。吳梅的《琵琶記》研究,促進了戲曲經典的近現代傳播與接受,推動了近現代戲曲理論及舞台實踐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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