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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康有為胡适等手迹,看劉海粟交往與“新文化運動”

作者:澎湃新聞

澎湃新聞記者 黃松

“家書抵萬金”“見字如面”的溫暖過往,如今似乎消弭在手機觸屏的表情符号裡、演化成敲擊出的字元。雖然網絡的發達讓溝通變得快捷,但手書文字的字裡行間透出出執筆者一颦一笑、濃密真摯的感情,讓人着實感受到文字傳情達意的真實,遠遠大于手機裡點按即發的符号。

正在上海劉海粟美術館展出的“六書之上:中國漢字的多重性情緒表達”正是從“書法之外的文人氣象與寄托”的角度梳理館藏康有為、梁啟超、陳獨秀、胡适等等諸公書贈劉海粟的墨寶,同時也延展出文人書法對當下的借鑒與反思。

康有為、梁啟超、陳獨秀、胡适、郭沫若、葉恭綽、黃炎培等在中國近現代曆史上鼎鼎大名、乃至推動了中國曆史程序的人物的手迹。目前均在劉海粟美術館第一展廳展出,而這些人物聯系在一起的是劉海粟。緩步于他們的墨迹之中,勾勒出的不僅僅是劉海粟與同時代文人交往;也勾勒出每個人物在曆史中的一個片段,這些片段通過書法記錄,在書法背後更看到一時一刻的“情緒表達”;将他們相連,又依稀可見“新文化運動”發展的蛛絲馬迹。

從康有為胡适等手迹,看劉海粟交往與“新文化運動”

“六書之上:中國漢字的多重性情緒表達”展覽現場

陳獨秀、胡适手書中,看新文化運動領袖的日常

展覽中胡适那一句:“剛忘了昨兒的夢,又分明看見夢中的一笑!”讓不少觀衆駐足,在默念後,也發出微笑。并探究胡适與劉海粟的交往。在落款處,胡适寫到“十四年九月初識海粟。寫小詩乞正。”可見兩人相識于1925年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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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行楷》

巧合的是,胡适因提倡白話文,當時被有些人看成中國“文學叛徒”。劉海粟因首創“模特兒”人體寫生,被誣為“藝術叛徒”。兩個“叛徒”在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往來,也給當時的書畫界帶來一段佳話。

“放也放不下,

忘也忘不了。

剛忘了昨兒的夢,

又分明看見夢裡的一笑!”

胡适的這首小詩寫于1924年1月15日。在當天日記中,胡适說那半個月(也就是新年以來),“煩悶之至,什麼事也不能做”,于是寫了這首詩。當時,胡适正在杭州西湖養病,生活較為閑适。

關于這首詩,胡适在《一九二四年的年譜》中這樣評價,“今年做的詩有幾首”,這是“最得意的”。胡适用自己最得意的詩題贈剛結識的劉海粟,說明對與劉海粟結識的重視和對劉海粟的高度贊許。

同一時期,劉海粟還将自己在杭州西湖所作的高莊寫生扇面請胡适題字。胡适在扇的另一面題道:“我來正值黃梅雨,日日樓頭看煙霧;才看遮盡玉皇山,回頭已失樓前樹。”這個扇面還引發了當時滬浙一帶文化人争要兩個“叛徒”“合璧”的扇面。此後,胡适和劉海粟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友誼,交往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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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粟西湖高莊寫生扇面(20年代早期風格,康體題跋),後為胡适等題詩(非展品)

在1925年11月17日,劉海粟給胡适的信中,除了談及師友的近況外,還邀請胡适為上海美專做校歌(現存上海美專校歌為蔡元培先生寫的。胡适各種記載不見為此寫的歌詞,最終是否不得而知)。

胡适和劉海粟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友誼。1927年5月底,胡适從美國領了博士證書,在上海租了極司菲爾路(今萬航渡路)四十九号的一幢樓房住了下來。兩人很快聯系了起來,在來往書信中,兩人還一同為國事而焦慮。在1931年共同的朋友徐志摩遇難後,他們在徐志摩的後事上配合的密切,足見兩人交往的頻繁。

胡适的書法風格含蓄隽永,較少注重對線條的單純錘煉,更為重視内在的氣韻和整體的表現力。其書法章法自然樸素,落筆幹淨明了,卻寫得風神潇散、灑脫自如。

同為新文化運動領袖,陳獨秀的書法則多為率性而作的狂放草書。展覽中一副“行無愧怍心常坦,身處艱難氣若虹”七言對聯,為陳獨秀在獄中所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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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行無身處七言聯》

這是1932年,劉海粟旅歐歸國回到上海,聽聞陳獨秀遭國民黨政府逮捕,被關押在南京,内心牽挂,不顧旅途勞頓,獨自前往南京探訪身陷牢獄的陳獨秀。闊别多年之後,他們各抒己見,陳獨秀對劉海粟的“模特兒風波”做出了高度評價,劉海粟則對陳獨秀這些年來為新中國作出的努力表達了欽佩之情。臨别時,劉海粟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筆墨和宣紙請陳獨秀題字留念。陳獨秀不假思索,即席揮毫。上款是“海粟先生雅教”,下款為“獨秀”。這幅書法風幟獨标,卓爾不群,曾在劉海粟一百歲華誕時首次展出。

陳獨秀與劉海粟相識于1921年,當時,劉海粟應時任北京大學校長的蔡元培先生邀請,北上講學。不久,蔡元培因病住院,劉海粟前去探望,在病房内偶遇了陳獨秀。彼時,陳獨秀正以五四運動的領袖和《新青年》雜志的主編而名聞全國,劉海粟則因為在上海創辦美術專門學校和主編《美術》雜志而轟動華夏。兩人一見如故,像熟識已久的老朋友般暢談起來。此後,陳獨秀經常到上海布置和開展政治活動,每有空暇,總要去劉海粟那裡叙舊,由于交往日密,他們的友情也愈益加深。

從康有為胡适等手迹,看劉海粟交往與“新文化運動”

1935年,劉海粟“三上黃山”寫生歸來,再度前往獄中探望陳獨秀,他拿出自己剛創作的《黃山孤松圖》(《古松圖》)與好友共賞。劉海粟在該畫題記中寫道:“乙亥十一月遊黃山,在文殊院遇雨。寒甚,披裘擁火猶不暖,夜深更冷,至不能寐。院前有松十餘株,皆奇古。劉海粟以不堪書畫之紙筆,寫其一。”

陳獨秀仔細欣賞了劉海粟筆下黃山古松後,觸景生情,感慨系之,揮筆寫下:“黃山孤山,不孤而孤,孤而不孤;孤與不孤,各有其境,各有其圖。”為了避嫌,他又在詩下加注道:“此非調和折衷于孤與不孤之間也。題奉海粟先生。獨秀。”此外,沈恩孚和蔡元培均在此幅作品上留下墨寶。也正因為此,《黃山孤松圖》成為了一件獨特的藝術珍品。劉海粟得此詩款,對《黃山孤松圖》更是珍愛有加。這件《黃山孤松圖》現藏于上海劉海粟美術館,近期,曾在“十上黃山絕頂人”等特展中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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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粟《古松圖》(《黃山孤松圖》)紙本墨筆 1935年 劉海粟美術館藏(非此次展品)

康梁,“維新百日”的感慨與淡然

《黃山孤松圖》(《古松圖》)是目前可知的、最早的劉海粟關于黃山作品。其松樹的用筆已經顯示出線條雄渾。這源于劉海粟在康有為處學習書法和詩文,其書法用筆學碑派石刻,在對《毛公鼎》、《散氏盤》以及張旭、懷素的大草深入研習,突出了中鋒用筆,使線條厚拙、内斂、遲澀多變。

劉海粟與康有為的交往要從1922年3月講起:當時,劉海粟在“天馬會”展覽上結識了慕名而來的康有為,遂盛情邀請劉海粟去他的“遊存廬”做客。次日,劉海粟應約前往。康有為請劉海粟逐一欣賞他珍藏的歐洲名畫,兩人交流畫作心得,品評名家,頗為投緣,由此,康有為就順勢收了劉海粟作為康門弟子,教他書法和文史知識以及西方文化。還為劉海粟畫室題“存天閣”匾額,并書《康有為贈劉海粟懷拉飛爾行書詩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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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為 《康有為贈劉海粟懷拉飛爾畫師行書詩軸》 近代 書法 劉海粟美術館藏(非此次展品)

作為較早“放眼看世界”的中國人,康有為在此對中西方藝術進行了比較,他将中國畫自元明清以來的狀況形容為“衰敗”,主張“以複古為更新,恢複已有但被丢棄的寫實傳統。鑒于此,康有為提出了不使中國畫學因“守舊”而“滅絕”的良法——“合中西而為畫學新紀元”。

康有為的這一“良法”對于劉海粟等一批先驅藝術家影響至深。同時,康有為也對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走中西融合之路寄予了期望。

而在書法方面,康有為著《廣藝舟雙楫》,以新的思想和方法去對待傳統的中國書法藝術,在此次展覽中,展出的是康有為晚年作品,大氣渾厚卻又不失飛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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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為,《行書》

正如他晚年别署“天遊化人”,康有為晚年書法作品沒有“尊魏卑唐”的影響,而是走向了對“帖學”的相容并包,同時融合隸、篆等多種元素。在個别字的細節處理上,有飄逸俊永之感。

值得一提的是,康有為在本幅作品上選用的印章,印文是:“維新百日,出亡十六年,三周大地,遊遍四洲,經三十一國,行六十萬裡”,把一生最重要的政治生活概括到一印之中,抒發了自己的無限感慨。1985年,年近九旬的劉海粟用端莊凝重的楷書寫下了《南海康公墓志銘》,并用“彪炳千秋”四個字來高度評價恩師一生的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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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粟《南海康公墓志銘》(非此次展品)

同為康門學子,梁啟超早在1918年就經蔡元培引薦與劉海粟相識。1922年,梁啟超應劉海粟邀請,前往上海美專進行以“美術與生活”為主題的演講,強調提高群衆的審美能力的必要性以及讓美術走進生活的重要性,這一觀點與劉海粟一直緻力于推廣的美育理念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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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超《行楷》

在書法方面,梁啟超的行書作品中有着一股清勁遒美之感,每個字在展現規範的同時又在結構上發生豐富的運筆變化。展覽中一件梁啟超《行楷》内容出自宋朝詩人王安石的七言絕句《北山》,原詩表達了作者晚年超脫淡然,閑适散淡的心緒。梁啟超的近代美學思想給劉海粟帶來了很大的思想啟迪。梁啟超亦用這首詩作來勉勵和稱贊年輕的劉海粟不懼流言,堅持辦學,開拓中國新美術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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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恭綽扇面

展覽中還展出了郭沫若、葉恭綽、黃炎培等人的17件與劉海粟有關的書法墨迹,他們風格多樣,不隻可考究藝術之功夫或書法之技巧,更能從中讀出内心的感受和于書法之外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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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 張嘉森 黃炎培的題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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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在展覽的第二展廳,展出了徐冰等7位當代藝術家以書法為載體的“實驗性”作品,從文化視域中,探讨當代藝術中“筆墨紙硯”的更多可能,此又做别論。

注:本文部分内容由劉海粟美術館提供,胡适與劉海粟交往部分源自李傳玺《胡适與劉海粟兩位“叛徒”的交往》一文,展覽持續至5月20日。

責任編輯:錢雪兒

校對: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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