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小話詩詞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帶疏狂。曾批給露支風劵,累奏留雲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觞,幾曾着眼看侯王。玉樓金阙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宋·朱敦儒《鹧鸪天·西都作》
名門之秀,不羁放縱愛自由
朱敦儒,字希真,号岩壑,又稱伊水老人、洛川先生,洛陽人。南宋樓鑰所著《攻愧集》列出了兩宋之交時活躍于洛陽的八位文人,稱其為“洛中八俊”,朱敦儒便是其中的“詞俊”。
朱敦儒的詞作在當時影響極大,辛棄疾《念奴嬌·賦雨岩》一詞标題中就明确是“效朱希真體”。陸遊年輕時也曾向朱敦儒學習,為人與詞作都受其影響。
不僅如此,朱敦儒的詞作量在南渡文人中也是最大的,今存有詞集《樵歌》。但就是這樣一位體量與品質雙雙線上的詞人,在後世各選注大家的著作中卻鮮見,更不要說位列一流知名文人了。
盡管宋代以後,朱敦儒在詞壇的知名度日益式微,但在生前他的作品是很具特色與知名度的。
朱敦儒青年時期的歌詞《鹧鸪天·西都作》便是北宋末年在汴、洛兩京間傳唱度很高的一首小令,尤其是開篇兩句,被譽為千古絕唱。
詞俊朱敦儒是宋詞史上第一位将自己的行藏出處展現在作品中的詞人,在以往的宋詞研究中,他的藝術成就往往是被低估了的,但他的創作無論是從數量還是從品質來看,都應該是宋南渡時期極具代表性的。
朱敦儒自小成長于富足的官宦之家,妥妥的官二代,青年時期他過着自由随心的生活,不需要為了生計和前程擔憂。
也正因家庭出身使得朱敦儒能夠博覽群書且不被世俗物質所羁絆,是以這一時期他的作品多是随筆詩歌與随筆作品,表達自由的精神追求。
時至北宋末年,當時時事凋敝、舉世混濁,政局一片混亂,多少文人才子沉淪下僚,有志難抒。朱敦儒卻能放棄那唾手可得的富貴,隐居洛陽而不入仕,足見其清雅之志。
1127年,北宋滅亡,朱敦儒也開始了飄零艱難的南渡生活,他輾轉多地,最終無奈入仕,但因其不能與南宋的屈辱賣國求和政策合作,而最終被黜,後隐居于浙江嘉興。
在嘉禾隐居時期,朱敦儒年歲老矣,心态也逐漸走向平和,這時他作品中的自我形象多是閑談曠達的,如經典傳世名句“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和“千裡水天一色,看孤鴻明滅”等。
關于朱敦儒在嘉興的隐逸生活,小話詩詞曾寫過專門寫下長文論述過(:《朱敦儒隐居嘉興時寫的漁父詞,詞情畫意美不勝收,讀來讓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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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詞中雖然仍存在隐逸的情緒,但更多的表現的是詞人高潔灑脫的情懷,隐居的田園生活讓他感到身心舒暢,心态也在老莊思想的影響下而更加任意随心,看盡世事人情,他終得了悟,當初那個“西都散漢”也已變為今日的“江南衰翁”。
1155 年,朱敦儒受秦桧之令,被迫複鴻胪少卿之職,這一次入仕也成為了他一生的污點,甚至落了個晚節不保的罪名,但我們讀其詞、觀其人可知,他這一生并不曾谄媚權貴,一切都是時事所迫。
其中原委,《宋史》其實早已給出了答案:“時秦桧當國,喜獎用騷人墨客以文太平,桧子熺亦好詩,于是先用敦儒子為删定官,複除敦儒鴻胪少卿。桧死,敦儒亦廢。談者謂敦儒老懷舐犢之愛,而畏避竄逐,故其節不終雲。”
出于對兒子的關愛又迫于來自權威的左右,朱敦儒接受了秦桧指派的官職,終落得晚節不保。
因為這個原因,自南宋之後,朱敦儒的名字似乎刻意被加了濾鏡一樣,很少出現在的詩詞選注之類的書籍中,他的文學成績并沒有受到後人的正視,終于還是被“疏狂”“傲骨”等詞一筆帶過了,委實可惜。
在時代的浪潮中,人人都隻是一朵小小的浪花,他們組成浪潮,卻不能将浪潮傾覆。1159 年正月,朱敦儒卒于嘉興,年七十八歲。
朱敦儒是一個淡泊名利、熱衷隐逸的人,他出身富貴人家,物質條件優渥,精神追求高潔,并不汲汲于功名富貴。
在朱敦儒的詞中曾出現過多次“我”的字眼,其實這些“我”均可以看作是現實中朱敦儒的自我寫照。
如《好事近》中的“我不是神仙”,再如《鹧鸪天·西都作》裡的“我是清都山水郎”等,在宋詞中這樣的情況并不多見。
朱敦儒将自己置身于讀者面前,現身說法,這樣就使得他的詞脫離了幹澀的說教,而更具有藝術魅力,詩人超脫的自我形象也借助着詞句而得以潛移默化的深入人心。
朱敦儒的詞作還帶有典型的自傳性,他将詞作為展示他不同階段的人生狀态的載體,這樣詞就不再是他興之所至的一時玩樂,而是他複雜的人生經曆的記錄。
朱敦儒的詞作正如他的人生一樣,是具有連續性的,他的自我形象也在詞中随着閱曆的改變而展現出不同的狀态。
飲最烈的酒,寫最狂的詞
正如前文提到的這首蜚聲詞壇的《鹧鸪天·西都作》,便是朱敦儒早年生活軌迹和人生寫照的真實再現,也是他前半生人生态度和襟懷抱負的集中反映,更是他前期詞歌詞的代表作與集大成之作,原詞如下: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露支風劵,累上留雲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觞,幾曾着眼看侯王。玉樓金阙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全詞譯文:
我是天宮裡掌管山水的郎官,上天賦予我狂放不羁的性格。曾多次批過支配風雨的手令,也多次上奏留住彩雲,借走月亮。
我自由自在,吟詩萬首不為過,喝酒千杯不會醉,王侯将相,我何曾放在眼裡?就算是在華麗的天宮裡做官,我也懶得去,隻想插枝梅花,醉倒在花都洛陽城中。
據《宋史·文苑傳》記載,朱敦儒“志行高潔,雖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
靖康年間,欽宗召朱敦儒至京師,欲授以學官,朱敦儒固辭道:“麋鹿之性,自樂閑曠,爵祿非所願也。”終因鄙棄世俗和權貴,拂衣還山。
此詞即為朱敦儒從京師傳回洛陽後途中作,故題為“西都作”。該詞是北宋末年脍炙人口的一首小令,曾風行汴洛一帶。
上片主要寫作者在洛陽時縱情于山水,豪放不羁的生活。“我是清都山水郎”,表面說自己是天上掌管山水的官員,實則點出了作者當時在西京洛陽的山水之間,過着神仙般逍遙灑脫的生活。
洛陽盆地,三面環山,四河穿城,八景聞名。朱敦儒以洛陽的“山水郎”自居,說明他熱愛山水是出于本性,不僅如此,他還聲稱自己疏狂的個性乃上天所賜——“天教分付與疏狂”。
正因“山水郎”的身份和“天教分付與疏狂”的個性,詞人方能“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這兩句寫得很浪漫,展現出詞人對自然的熱愛,以及與自然互相成全的美感,富有神奇的幻想。
這兩句充分表現出了詞人的性格特征,坦蕩直爽,豪氣四溢。
加下來的三四句以天意抒懷抱,透露出作者遠避俗世,怡然自得的心理。這兩句主要描寫自己不入仕途的情志,相比滿是束縛的朝堂,詞人更喜歡懶散自由的生活方式。
細細品味歌詞,不難看出,這二句充滿了浪漫的精神,富于神奇的幻想,不僅對首句進行了絕妙而風趣的解釋,而且透露了他對大自然的由衷熱愛和對世俗發自内心的鄙棄。
下片筆鋒一轉,詞人用巧妙的方法突出了自己不慕名利的灑脫,“幾曾着眼看侯王”更是将詞人的傲氣展現得淋漓盡緻,全然一副超然物外的狂士形象。
“詩萬首,酒千觞。幾曾著眼看侯王”寫作者詩思的豐富,酒量的很大,隐逸生活的全部内容都表現為對詩與酒的鐘情。
面對“侯王”幾曾看過,凸顯詞人對功名富貴的鄙夷,面對王侯的傲骨铮铮。“玉樓金阙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這二句表現出作者不願意傳回京城官場,隻想縱詩飲酒,與山水為伴,隐逸歸老。
玉樓金阙,本是人人羨慕向往的榮華富貴,但詞人用一“慵”字,十分準确地表現了自己“淡泊明志,甯靜緻遠”的人生态度和價值觀。
與此形成鮮明對的是,詞人對于”插梅花醉洛陽”的生活卻十分欣賞留戀,字裡行間無不展現着名士的清高、名士的風流。
朱敦儒喜愛梅花,有不少詠梅之作,如《減字木蘭花》一詞:“無人請我,我自鋪氈松下坐。酌酒裁詩,調弄梅花作侍兒。心歡易醉,明月飛來花下睡,醉舞誰知,花滿紗巾月滿杯。”
詞中出現了一個生動的主人公形象,他自由自适,不受世俗所累,與花酒為伴,閑散逍遙。其中“松下坐”“花下睡”等展現了他日常生活的無拘無束 。
而“調弄梅花”“醉舞”等則活生生地将一個脫俗的隐士的日常生活擺在讀者眼前,極富畫面性。其中“梅”這一意象尤其需要注意,中國素有托物以言志的傳統,梅花自古以來都是君子的象征。
再看《鹧鸪天·西都作》中的梅花,詞中的梅花象征詞人的品性高潔,将高潔與疏狂的品性有機地統一起來,表現出不願與污濁的社會同流合污的狂放。
朱敦儒不似其他宋儒般拘謹,他豪言自己吟詩萬首,飲酒千殇,怡然自樂,根本不正眼瞧那些有權有勢的王侯将相,表現出他對功名富貴的鄙夷态度,使他的狂放不羁表現得更加突出。
小話詩詞
在朱敦儒的詞中時常會出現一個曠達出世的隐士形象,實際上這就是他将自己的形象熔鑄于詞的結果。他既然不喜功名利祿,那麼他對象征王權的“玉樓金阙”也不感興趣,“插梅花醉洛陽”的灑脫生活才是他的最愛。
整首詞分為上下兩片,上片想象瑰麗,塑造出一個不染紅塵的天人形象;下片豪情萬丈,勾勒出一個灑脫不羁的人間浪子。
從天上到人間,虛實結合,表現出作者鐘情山水、鄙夷權貴的清高疏狂之态,也展現了他對自然風光的無限眷戀和喜愛。
詞人以“斜插梅花,傲視侯王”的山水郎自居,這是有深意的,充分展現了作者蔑視權貴、傲視王侯、潇灑狂放的性格特征。
全詞清隽婉麗,自然流暢,前後呼應,章法謹嚴。是以說,無論從内容或藝術言之,這首詞都堪稱朱詞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一首“天資曠遠”,婉麗流暢的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