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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勝前:中華文明格局的起源:考古學的視角

作者:花家地考古文博文摘

#以書之名#

中華文明重新崛起,包容彙通,和而不同,可以為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自己的獨特價值

文化意義上的中華民族是如何形成的?我們應該如何定義中華文明?中華文明的演化經曆了什麼樣的過程?這些問題都可以從史前考古的證據中得到解答。

今天我們為大家推薦守望者系列重磅新書,中國人民大學考古文博系教授、第十六屆文津圖書獎獲得者陳勝前老師所著《中華文明格局的起源:考古學的視角》,作為暢銷書《中國文化基因的起源》姊妹篇,本書通過考古學的宏觀視角和長時段的尺度,考察史前時代中華文明格局的形成及其對中華文明的影響,提出以農耕為主的東南闆塊、以遊牧為主的西北闆塊、處在兩者之間的生态交錯帶闆塊,以及海洋塊闆之間的密切互動構成中華文明格局的基本架構。

陳勝前:中華文明格局的起源:考古學的視角

書名:中華文明格局的起源:考古學的視角

陳勝前:中華文明格局的起源:考古學的視角

在目前中華文明探源研究中,我們在實物遺存的發現、材料的科學分析,乃至文化遺産的保護與利用方面,都做得非常出色。但是,相較而言,理論研究就遜色不少。本書就是圍繞中華文明起源所做的系列理論思考,抛磚引玉,希望能夠促進有關理論研究的發展。本書主體内容大體可以分為五部分。

第一部分(第1章)側重于讨論考古學的意義。對于熟悉我或者考古學專業的讀者而言,可能是老生常談,可以略過。考慮到部分讀者可能并不那麼熟悉考古學,是以,這裡不厭其詳地探讨了考古學的獨特視角,揭示它在認識人本身與人類社會演化,以及在認識我們作為中國人上的重要意義。我們之是以是中國人,根本在于文化意義的傳承,而其主要載體正是考古學的研究對象—實物遺存。這也是考古學要研究中華文明起源的重要原因之一,令人遺憾的是,這個原因常常被忽視,至今也還沒有建立起很好的研究路徑。

第二部分(第2、3章)關注的是一些基礎理論問題。究竟什麼是文明?如何定義文明?我們為什麼會這麼定義文明?要回答這些問題,首先要厘清文化與文明、文明與社會的關系。這裡把文明看作文化發展的一個階段、一種狀态、一類形式。文明是人類社會現象,需要從人類社會演化的曆史程序中來了解,是以,與之相應,文明有了三個次元的含義:是一個具有時空意義的曆史階段,也是一種社會組織演化的狀态,同時還是一類社會存在的形式。目前的考古學研究主要側重于第一個次元,正在向第二個次元深入,相對忽視第三個次元。最後一個次元也就是人文的次元,對于中華文明探源來說,所關注的是作為中華民族身份認同的中華文明,即文化意義上的中華民族是怎麼形成的。

陳勝前:中華文明格局的起源:考古學的視角

深入文明的定義之中,我們會發現中西方文明所立足的觀念基礎存在差別。在文明發生的初期,整體/集體導向與個體導向其實都存在于中西方文明中,但是随着曆史的發展,中西方文明選擇了不同的發展道路,中華文明選擇了前者,西方文明選擇了後者,這樣的差别可以追溯到文明起源之初。究其原因,離不開各自的生産方式。文明就是農業社會發展的産物,全世界的文明無一例外,農業生産方式的不同深刻影響了中西方文明的特征,這種影響一直持續到現在。

第三部分(第4、5、6、7章)是全書的主體,側重于讨論中華文明演化的階段、格局、模式與節奏。中華文明演化經曆了怎樣的發展過程呢?我沒有局限在新石器時代,而是從舊石器時代狩獵采集社會開始展開論述。這與我個人的學術訓練相關,在碩士研究所學生階段我的研究方向是舊石器考古,博士論文方向是舊新石器時代過渡,如今進入文明起源階段。長時段的考察也是考古學的優勢,這樣更有利于我們把握曆史趨勢、了解曆史程序。從長時段的視角來看,文明并不是在新石器時代或農業社會才開始萌芽的,而是至少可以追溯到舊新石器時代過渡時期。

陳勝前:中華文明格局的起源:考古學的視角

興隆窪文化時期的石鋤、石斧、石刀

長時段本身是一種宏觀的考察視角,必然帶來對中華文明格局的關注。我首先從史前人類文化發展的格局談起,然後轉向中華文明格局的考察。總體來看,人類文明發展有三個獨立的中心:西亞、中南美洲、中國。之是以這樣區分,根本原因在于三者對應着三大主要的農業起源中心。中南美洲的農業體系缺乏合适的馴化動物,本身就比較脆弱,這也是其難以抵抗西方殖民侵略的原因之一。西亞的農業擴散到尼羅河流域、印度河流域,還有歐洲,古埃及文明、印度河流域文明、古希臘文明在此基礎上形成。但是這幾個文明中心之間距離遙遠,其間還分布有顯著的地理障礙,文明發展一直未能實作融合。值得注意的是,以西亞為基礎的農業體系本身分化為互相沖突的谷物種植與畜牧,需要依賴交換,由此更有利于發展以個體為導向的文明,但是這種發展不利于文明的融合統一。

我們在考察中華文明的形成過程時,通常都會特别強調其“多元一體”的特征。一體化是融合,多元就是分化發展。中華文明在形成過程中曾有過分化發展的階段,并形成了若幹個具有不同特點的文明起源中心,而且具有先邊緣、後中心的發展趨勢,文中我提出了一個邊緣發展理論來解釋這種現象。多元化發展需要追溯到舊新石器時代過渡時期,在此基礎上,距今8 500年前後,形成了新石器時代的若幹文化區系,正是在這些文化區系中,先後以不同的模式形成了各具特點的區域早期文明。距今6 000年前後,文明化程序加速,區域文明中心逐漸形成;與此同時,文化意義上的中國形成。然後,通過将近2 000年的互相交流,這些早期文明在4 000多年前最終融合成一個統一的王朝文明,正式開啟以中原為中心的文明發展格局。

在文明發展過程中,分化、融合、擴散始終是存在的,隻是不同時期的主要趨勢有所差別。分化、融合、擴散,本身也是人類文化發展的基本節奏,文明作為文化的一個部分,自然也有這樣的節奏。中華文明形成過程可分為三個特征明顯的階段:分化、融合、擴散。追溯這樣的發展過程,讓我們認識到,中華文明的起源不是一個突然出現的事件,而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是一個有獨特節奏的“三部曲”,其中波瀾起伏,異彩紛呈。回溯中華文明起源史,我們就像在讀一部蕩氣回腸的史詩,觀賞一部情節跌宕起伏的戲劇。

陳勝前:中華文明格局的起源:考古學的視角

夏家店下層文化的石刀

第四部分(第8、9章)用兩章的内容來讨論文明探源的方法論問題,這也是我開始關注文明探源的初始原因。可能許多人都在想一個問題:我們能夠認識真實的過去嗎?我們沒有時間機器,無法回到過去,即便找到了真實的曆史,也無法驗證。我曾經在課堂上與學生們讨論這個問題,他們的認識是,我們可能永遠無法得到真實,但應該努力無限接近真實,許多前輩學者也是這麼想的。問題在于:你又如何知道接近了真實呢?這樣的研究目标其實是個烏托邦。我用一個例子來回答學生們的問題。我們都讀過《論語》,我們真的有必要知道孔夫子原來的思想嗎?一部作品一旦完成,評論家就可以根據作品的内涵、時代關聯、表達方式等來分析作品所想表達的東西,這樣的分析是基于作品的發展邏輯進行的,至于作者原來的意思,其實可能沒有那麼重要了,因為有些東西作者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即便是去觀察當代社會,一個人聽到的、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實的。我們如果研究當代的廢棄物—垃圾,那麼就能從另外一個次元認識當代社會,可能不如聽到的、看到的具體,但是可靠性很高,因為這些廢棄物是實際發生的行為的遺留,而那些道聽途說的事情可能壓根就沒有發生過。

通過以上兩個例子,我想說的是,考古學研究提供的是一個次元的真實(通過實物遺存研究實作的),并不以是否符合文獻記載或者某個理論模型為目的。考古學基于目前的理論、方法與材料進行研究,它所得到的成果代表這個時代對曆史真實的認識,其核心是科學的一般原則、理性、客觀、邏輯。就這一點而言,我們并不需要知道什麼是“原有的真實”—這是不可能得到的。重要的是建立一個合理的基于實物遺存分析的曆史真實。

在此基礎上,我們再來看文獻曆史的作用。兩者是不同次元的事實記載,可能會契合,也可能不同。當兩者契合的時候,也就是所謂的“二重證據法”,這不是兩者之間互相證明,而是它們與曆史事實的關聯性得到了雙重的肯定。當兩者不契合的時候,實物遺存仍然可以保留其客觀性。事實上,有關早期文明的曆史文獻往往帶有傳說的性質,可能存在移花接木的情況,刻舟求劍式地利用古史傳說非但沒有幫助,反而會破壞這些珍貴文獻的價值。本書反複強調的觀點是,文獻曆史(民族志文獻類似之)的價值有二:一是作為推理的線索或啟示;二是作為我們了解考古材料的文化背景關聯,畢竟沒有文字的史前實物遺存不能告訴我們它們究竟代表什麼,隻有在文化背景關聯中才能更好地了解其文化意義。

陳勝前:中華文明格局的起源:考古學的視角

需要進一步強調的是,文明探源考古的目的并不隻是獲得曆史的真實(基于考古學研究的),更在于了解曆史事實的意義,了解它在中華文明形成過程中的意義。我之是以用“中華文明格局”這個概念,是因為它能夠較好地把中國史前史與有文字的曆史聯系起來,通過對史前史的追溯來深化我們對中國曆史與當代現實的了解。

由此,在本書的第五部分(第10章)也即最後一部分,我用三篇小文章闡釋了考古學在這個方面的價值。回顧中華文明的形成過程,其淵源可以追溯到農業起源階段,中國與西亞并稱世界最早的兩個農業起源中心,也是人口與農業文化擴散的中心,此後在此基礎上各自形成了若幹區域文明起源中心。萬年以來,中國一直是人類文化與文明發展的兩個主要中心之一,不斷融合,形成一個超大型的文明體,而且至今沒有發生斷裂。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堅定自身的文化自信。相較而言,西方文明主導人類曆史隻是非常短暫的現象。而今中華文明重新崛起,包容彙通,和而不同,可以為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自己的獨特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