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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訴訟之路16(鄧三作品連載)

作者:鄧三

見她似乎不如之前豐滿了,眉間出現陰影,眼角聚起一條迷人的皺紋。也許有不如意吧,他曾聽朱躍滔滔不絕聽說過她是個結了婚的女人,那時朱躍見自己開始在《法學》發文章,便去調查過當編輯的女生,比他們大四歲多,是外貿局工作後考來的,老公在美國,上海市區的人,很有錢的樣兒……那朱躍還告訴他:

“有機會可讓我也發兩篇,出出風頭……”

可他寫的文章,文弘看了直搖腦殼。是以,這事擱下來了。

“别這麼叫喲!我是業餘的……”

“您怎麼也來外灘玩?”

“本地人就不興來玩了?我到我父母家去了,他們就在附近。”

“你暑假不回崇明?”

他似有些尴尬,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我們一塊走吧。”

他終于心情平靜下來,毅然答道:

“好呵。”

于是他們稍有點距離地并排在街上走着。穿過那些他瞧過的鋪面,他們又走到外灘的馬路上面,這樣倒挺惬意,跟一個年輕女同學在街上走着,他想。

“你是直接從學校考到大學的吧?”

“是。”

“我是從機關考進來,高中畢業我頂替我父親到外貿局工作,一年後我來考的大學。”

他們邊走邊輕松地聊起來,但僅限于學校讀書範圍。

“不下去看看?”

走到剛才他上來的那個地方。

“好呵。”

他不由違心地說,兩人不自覺地走下石梯,說也怪了,他先前的饑餓無影無蹤上似的,的确”秀色可餐”呀,他不免想起孔子的格言。

“願意接編輯的工作嗎?”

“我可沒幹過?”

“沒什麼了不起,憑你的學識,很快,很快……我馬上畢業了,現在也算畢業了,我們局希望我回去工作,給我專門設了一個法律處,讓我任處長,還說無論什麼時候想跳槽決不阻攔,我一時還沒聯系什麼機關,先回去上班再說,今年參加律師資格考試,在機關幹,學習實踐,考上了律師資格我再從長計議……”

“是以,我準備讓你來接《法學》我的角兒。自從見了你的文章,認為你有資格能力擔當。這兩年你發的文章也不少呵……在我離開後也算有了能人。學校想留我下來,可我與機關之前有協定,校長也吩咐過,實再要離校,推薦一個編輯。”

兩人伏在大理石欄杆邊欣賞着夜色下的黃埔江……那江對岸,墨色的蒼穹一輪皓月高高在上,下面一條燈光輝煌的街,高高聳立的座座大廈,其中不乏城堡似的三十年代的建築,美輪美奂,流光飛舞。尚若月中真有嫦娥,也在驚訝,這人間的繁華……

他見她心事重重,一心隻想讨好她:

“講個我們農村好笑的事,真人真事……”

“好啊!”

話題終于轉向了讀書、工作以外的事情。

“我母親是負責村裡搞計劃生育工作的,那一年接到公社發下來的幾包避孕套,說是計劃生育,避孕用得着的,我母親将這些東西發給了些農戶,可是不久有的農戶又懷上第二胎了,公社下來人問,為什麼懷上了,不是發了東西嗎?你猜那些農戶怎麼回答?”

“不知道。”

“說:我們拿回家就專門宰了老母雞炖來吃了,沒管用啊……”

“哈哈哈……”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她是個愛笑的女人,每當有什麼事情讓她發笑時候,她就會出聲地笑個不停,甚至笑得前仰後合,此時就是這樣。

他奇怪地瞅了她一眼。覺得她非常爽朗,說話是這樣,笑也如此。

“要不要喝點飲料?”

“好呵。”

他大步流星跑到街上,到先前那個他們相遇的小店,買了兩瓶百事可樂:

“不來點其它的?”

那小販也是先前那個,見他第二次又來,摸着一包署片什麼的說,還故意把它捏得發出聲來,像知道他餓着一般。

“不用……”

他這才感覺饑餓難耐,咽了咽口水,忍了,又一陣風似跑到她身旁,把可樂遞給她。

“謝謝。”

他畢竟餓了近一天了,有些氣喘,但他很快調整過來。慢慢開了瓶蓋,他故作斯文地慢慢喝了一口,雖然感覺喉嚨裡像伸了個子,恨不得将塑膠瓶也拉下肚子,可他又故作鎮定,做出無比輕松,悠然自得的樣兒,陪着她談論……

“你想過發大财沒有?”

“……現在還為時過早吧?”

“改革開放也這些年了,我們幾乎一成年就擁入了這洪流,鄧小平說: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難道你就不想當隻什麼貓?”

他其實胸中早有盤算,就是不愛顯山露水,他認為這就是男人成功的首要性格。他認為自己的東西暴露多了,如同鮮活的心懸在外面,讓人看了害怕……這些也許是他終日愛讀書的鑄就的性格吧,他還崇拜李鴻章,天曉得他要幹些啥!

“那你最近看什麼書?”

他停頓了一會,說:

“奧格.曼狄諾彙編的《羊皮卷》。”

“《羊皮卷》?我還沒聽說過這本書,《羊皮卷》,還山羊絨喲!”

她又大笑起來。他覺得很狼狽,奇怪地瞅着她。她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馬上停止下來,又一本正經地看着他。黑夜中他們四目相視,她大而透明黑眼睛,仿佛兩顆天上的星星執着地盯着自己,他有些心慌神亂手腳無措起來。月下看美女,她的确很美啊,他有點想入非非。

“不錯,是想發大财”,

他沉默一會堅定地回答。

“想發财,也不是什麼壞事。但要憑智商和能力發财,決不随波逐流。”

“随波逐流?”

“看過屈原的《桔領》嗎?”

“江南的桔樹呵,

生長在這南方,

獨立不移,

綠的葉,

白的花,

堅銳的刺……”

她竟潇灑了一把。

“喜歡詞賦?我嗎,也看了些,主要是宋詞,喜歡辛棄疾,近代的納蘭容若……”

“我也喜歡納蘭!還喜歡徐志摩,他們有相似之處,愛情都不幸福,隻是一個寫古韻寫詞,一個用白話抒情而己……”

兩人可謂情投意合了,他在想那些不着邊際的性上的事,想她此時睡在自己下面……當男人看到女人想這些了……不是有了犯罪心理,就是有了捕獵目标。又走了一段,他們互相停腳,憑欄眺望: 腳下的江水仿佛他們的心情一般,澎湃流淌。熙來攘往來的輪船,拉響汽笛互相告白他們的到來。兩人沉浸在暇想之中。

夜深了,江邊成雙入對的年輕人,仍在流連忘返,但老天竟不留情面似的下起雨來。

“下雨了……”

她雙手捂着頭,轉身小跑起來,她忽然感覺小腹不對勁,發熱。—糟糕?是不是荷爾蒙沖動月經來潮了……她想着,顧不了這許多了。他也跟着她跑,跑到馬路上,他一邊脫下上衣,一邊披在她身上,她也沒推卸,忽然她看見一輛公車,正是往她家方向的,她頭也沒回沖上去了……萬一馬上開始流血呢?穿過空落落的車箱,一會她急忙伸出頭來告訴他:

“你到對面去坐410,直到學校門口,明天上午我們雜志社見。”

那車咕噜咕噜開去了。他才晃糊清醒,于是冒着大雨跑到馬路對面,準備上車了。他往口袋裡一摸,沒錢,那買可樂後僅存的二十多元全揣在上衣口袋裡了,衣服不是被她披在身上了嗎?他這才緊張起來。還好車站有不鏽鋼蓬,淋不着雨,他剛一躲進去,那饑寒交迫的感覺又出現了。他緊捂着上身,身上隻件舊的無袖漢衫,胸上還有兩隻眼睛似的破洞。這一夜,他苦極了,幾乎頂着風吹雨打,一路走回校園。

“足足三公裡路哇……哇塞……”

回到宿舍,因為放假,那與他朝日相處,健談的朱躍也回家去了。他一個人空落落地守住寝室,回想今日回家的不快,及與文弘的不期而遇,自是煩惱,自歎倒黴。宿舍是一幢六層的水泥闆房,還沒有電梯。他在四層,是學校正在改建的還未排上号的房子,因為設施簡陋,還很陳舊,是以安排給農村來的學生居住使用,連電表箱也是一個個懸挂在進樓門口通道上,唯恐學生偷電呀什麼的(當時有的宿舍也自裝了空調)一間房一個電表。他翻遍了桌子,還好找到一包友善面,一看水瓶又無開水,跑到樓下開水房,一看,那熱水龍頭都冰涼了,四周黑黢黢的一遍。他垂頭喪氣,近乎沮喪回到又悶,又擠,雜亂無章的寝室。他推開房中間那扇玻璃缺損的窗戶,平眺暮色幽幽的校園,沉思良久。他拖着沉重的身子,抓起髒兮兮桌子上那包友善面,撕了三兩下那火紅的包裝袋,可能他太餓了,竟沒撕開,他拿在嘴邊橫咬了一口,開了,他便如狼似虎啃咽起來。這一夜,他即便是在睡夢中,也在咬牙切齒地說着一定要發大财的呓語。第二天,己大天亮了,太陽從沾滿灰塵的玻璃窗透進來,直接射在他的臉上,他才從睡夢中慢慢清醒過來,坐起來,揉了揉已經發紅的眼睛,全身好像有一種病态的感覺,他為此感到害怕,知道自己根本沒有一分錢,吃飯尚且困難,更别說去醫院看什麼病了……于是他皺起眉頭。下床來,打了個噴嚏,他真生病了……。

“林之君——林之君——”

忽然聽見有人喊他, 他搖晃着身子,往門口走,一看,寝室門竟一夜未閉,大大敞開。他先是驚愕了一下,一會兒便自嘲道:

“我這身上一分錢也沒有,還怕别人來搶我不成……”

他無奈地笑了笑。正在此時,隻見文弘出現在門口:

“唉呀,你生病了……我就說哩,快中午十一點,了,還沒見你來雜志社,是以問過來找你,原來你生病了……”

見他面色蒼白,兩眼發光,四肢疲憊無力,站在那裡,她說。

原來頭天晚上,文弘心急火燎趕回家,一看,的确是身上來潮。她匆忙洗浴後整理好,因為疲憊,上床後很快入睡。第二天,她也睡過了頭,九點鐘才醒來,她忽然想道昨晚跟林之君的約定,便很快下床來洗漱,平時她是個不太注重打扮的女人,更莫說化妝什麼的,今天,她在洗漱間,刷好牙,仔細看沒什麼可供使用洗面乳呀什麼的,看見還有半塊,買來平時洗手用的香皂,抹在臉上,洗好後覺得皮膚緊繃繃的,仿佛皮膚被太多的堿性收斂了水分一樣。她又後悔,沒買點什麼潤膚的東西使用使用,也不知要修飾給誰看。她自從丈夫去美國後,早沒的這種心情,怎麼又回來了?難道自己喜歡上了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男生?她邊想着,邊走出了狹窄的洗手間,其實這裡原來不過是擱一隻馬桶的五鬥廚般大小的鬥屋,後來改造成現在樣兒:地上小号抽水馬桶,頂上倒挂着一支歪歪扭扭的淋噴,窄牆上一面古銅色的鏡片。一個人坐在馬桶上就可以洗澡。出了衛生間,她打開擁擠在床邊的三門衣櫃,翻出全部夏天的衣物攤開在床上,站在那裡,雙手托着下巴,嘴巴咬着指甲,仿佛拿不定主意,不知到底穿什麼好。她又彎腰跪在地闆上,抓出床下那堆皮鞋,看一隻,平跟,她伸手扔了出來,又抓一隻,又是無跟,扔了,好不容易抓着一雙黑色的湯姆品牌的高跟鞋,這還是她結婚時丈夫給她買的。

“就是它!可配哪條裙子好呢?”

她把腳伸進那鞋裡,在屋裡”咯登咯登咯”地轉來轉去,束手無策。好不容易穿戴整齊了,正準備出門,她又轉回衛生間去,拉開一個抽屜,找着什麼。她想找支口紅來塗在她薄薄的有點幹燥發白的嘴唇上,但沒有!走出來,她看見書桌上有支紅色的鉛筆,是她平時看書或審稿子時用的,她上去抓過來轉身在進衛生間,對着鏡面一點一點往嘴唇上敷。

“不管怎樣,也算有些豔的味道,至少是有紅的。”

她放下紅鉛筆,自我欣賞完畢,又”咚咚咚”跑下樓,坐上車到了學校雜志社,才到了他的宿舍門口,看見屋裡的他那個樣兒,她連忙沖進去,右手摸到他的前額大聲說:

“你在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