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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32)《把鐵門打開之•假币案》(作者劉靈)

作者:乘車穿越佛山

就如同電影院燈光全熄,在上演皮影戲,包括那輛遠處半山腰慢慢爬動的汽車也可能是紙紮。逃犯胡思亂想。汽車開得确實慢,好慢啊!簡直就像是烏龜在爬,四合院犯人們經常說。李勁松其實從小到大沒見過烏龜,他老家好像沒有河,連條小河溝溝都沒有。他知道烏龜這種動物是因為成語,兔子肯定見到過。小時候,李勁松的老師講過的課文打的比方他至今還沒有忘掉。起濃霧了,山區夜裡都這樣,直到看見兩根巨大光柱來到面前,他才猛然朝路邊撲出去,結果摔了一大跤。鬥篷山監獄的逃犯恰好向押送勞教學員來麻布河農場這輛蝸牛似囚車招手,請求别人幫助。

逃犯在囚車上坐了不大會兒,又開始疼,就連睜大眼睛瞧人他好像都怪受不了的。鐘征和全車學員聽那家夥哼哼唧唧,揪心活像貓抓。大家更心煩!逃犯又困又累,臉上表情疲憊不堪。他眼皮再一次耷拉了下來。感覺那鬼頭鬼腦的家夥馬上快要睡着一幅樣子,帶着點兒神思恍惚。市看的獄警趕緊拿手搖他,并再三用力搖晃他,大夥靜悄悄看着逃犯用力氣睜開眼睛。他兩眼茫然若失朝周圍看了看,曹幹不停對他說:“你别睡着!盡量再堅持一下。”

“我好困。”李勁松神經質叫喊。

“喂,小夥子,你可給我聽好了,必須要睜大眼睛!如果不小心睡着,也許你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我真不吓你。”獄警突然沖他大吼一聲:“把眼睛睜開,坐直。”

他差點靠旁邊學員肩頭,打個激靈:“報告幹部……”他像是觸電似的,身體安裝了根彈簧,震動幾下,用好手揉揉眼睛,重新又坐直挺了。新學員反而吓一大跳。鐘征他們紛紛調整好自己坐的姿勢。但他隻用标準姿勢坐了夠抽半支煙功夫,腦袋又開始歪歪斜斜,脖子費力地朝旁邊扭,就活像打斷頸椎骨的一條癞皮狗。他繼續哼哼唧唧,有時叫喊。市看的獄警沖逃犯大聲說話:“對,你幹脆就這樣不停歇叫喊,拼命喊大聲點啊!我要随時都能夠聽到你的聲音。知道你仍然活着。”逃犯萎靡不振身體突然抖了幾抖,鐘征才真的意識到他随時可能死。他又提高一點聲音,哼着,眼睛卻照舊半睜半閉。司機福至心靈,突然拉響了尖噓噓的警笛,在這種夜晚車窗外并沒有半點星光,甚至也瞧不見一盞仍亮着的燈,山區縣級公路上空曠,令人感到害怕。好像根本沒有活物。後來鐘征說,其實連小動物故意弄出來的動靜也沒有。突如其來拉響的警笛,分明不像是從車頂部小電喇叭裡播放出來似的,猶如來自一道地縫,來自深切峽谷,來自某個黑暗山洞裡躲藏着的巨獸,它正張大嘴忘情地尖聲叫喊。聲音挾裹着刮過七坡八斜大風,凄涼、尖勵、蒼茫,還帶着點兒驚惶。好像開始打雨點了。鐘征對我說,他們聽見雨滴叭叭叭叭一直敲打着車頂的鐵皮和大夥兒身旁的車窗髒玻璃:哒哒,哒哒。咕咚。咕咚。轟。轟隆隆。嘀嗒嘀嗒。叭叭叭叭。囚車上被押送的學員一個個全被風雨中的警笛聲攪得心緒不甯,五心不定,居然這樣憂郁,憂愁,憂傷。就活像掉進了一個打漿機會把人連同骨頭攪拌成碎塊,殘渣。縣級公路更加崎岖,路面不平,囚車像艘小船,在驚濤駭浪中颠來倒去。他們身體仿佛安裝了彈簧,乍猛兒跳了起來,馬上跌落,大家五髒六腑也快被撕成粉碎,眼看就要從車窗甩出去。

他們的心髒活蹦亂跳着,忽快忽慢,忽緩忽急。包括靈魂,仿佛也不再受到本人肉身的控制,快被風吹送,逃去未名高地。被那一陣雨點敲打,又被高頻音的警笛聲毫不留情直接壓了下去,快速沉進谷底,慌慌張張上浮,飄向懸崖峭壁,直至被送到冰渣一樣浮動并纏繞山尖尖黑黝黝的雲層。那個幽靈恰好端坐雲塊上。逃犯哼哼唧唧,聲音嘶啞泛力,哼吧,哼吧。他喊叫的聲音也随着這波濤狀的曲線,許多個音符跌蕩,扭曲,高低起伏。他确實在抽泣。說不定在唱歌。吱吱吱地叫。嘶嘶嘶地叫。帶來了嗡嗡嗡耳鳴。變得也是有幾分詭詐。市看的獄警一個勁兒提醒:“李勁松,你不準睡着了。”雨繼續斷斷續續地下着,沙沙拉拉……淅淅瀝瀝……等司機抽完一支煙那會兒功夫,小雨什麼時候出人意料又停住了。囚車說不定啥時候翻過了山垭口,兩地不同天。闖過臨界就又是另外一番景像!隻是車窗外近處的雲塊還非常厚實,堅不可摧,并沒半點星光。

前面塌方,大約有二十幾個人鬼影重重正在忙活。他們在公路邊燒起兩堆篝火。有個人專門負責往火堆裡添修下來的毛柴。看起來讓人覺得,塌方地段有可能還會繼續擴大。司機可不敢繼續動車了。他當機立斷把車停在岩腳下,市看的獄警心裡肯定着急,趕忙下車去問清楚情況。搶險的正好是麻布河農場四大隊的人,帶隊幹部是個中隊副。“我姓王。”他說,“上午就知道你們要來,楊所長也在這裡等了你們一整天,他才走兩個鐘頭,隻怕現在都還沒有攏家。馮政委和潘場長一直在場部等着你們,二大隊的周元章大隊長和郝教導員沒敢回去,都等着接你們。你們不到的話,今天這種鬼天氣,恐怕沒有誰敢睡得着覺。我都是下午4點才離開場部坐三輪摩托過這邊來的,我來替換羅隊長。”

“路實在太爛。7、8月份啊!”

“本身就是雨季嘛。”

“我們四大隊羅大隊長有事先回去了。”

“也辛苦,熬更守夜搶險。”

“他小兒子發高燒,婦女送不去醫院。”

市看的獄警說:“高寒山區條件太苦。”

“如果沒有搶險任務也習慣了。”

曹幹問:“王隊長,要多久才可以過?”

農場的獄警說,楊場長帶着三個中隊的人已經幹了兩天兩夜,就連畜牧場的馬也借來二十匹增援,就怕把他們堵路上。現在基本上整通了。這也就是最後一處,王隊長說,估計半個小時可以好。木樁已經打完,隻是回填土的問題快!現在如果盡量靠裡邊走的話勉強也能夠通過,但是真沒必要冒險。“你們冷可以烤火。”他說。

他倆交談時,那些學員已經在用洋鏟、撮箕回填土石方。曹幹收回焦慮的目光,緊盯着中隊副被火光映紅的臉頰。對方面部清瘦,看上去也才不過二十四、五歲左右年齡。“我不冷。”他說,“王隊長你有開水沒有?先弄點開水給我車上那個人,他傷得很重,我怕等不到搶救會丢命。”

市看的獄警意思是問有沒有三輪機車。

“機車楊副場長騎回去了。開水現成倒是有。”說完,他朝一個正展勁掀大石頭的男孩喊:“小韓,你端一缸溫開水到車上去!”姓韓的男孩拍幾下手,應了聲,跑往火堆。他緊接着端了個大搪瓷缸走過來,先以為是這個陌生幹部要,呆站着。王中隊副又朝他說句:“你他媽的發什麼呆,趕緊端到車上去。”他又大夢乍醒一樣趕緊朝車門邊跑。“你要喂他喝!”市看的獄警朝着他背影說,轉過臉來,“王隊長,你還要派一個人最好是走小路趕到場部報告潘場長和馮政委,叫他們立即跟鬥篷山聯系。他們弄丢那個犯人正在我的車上,傷勢嚴重,失血太多,如果拖時間太長了隻怕熬不過今晚。現在又耽擱。”

大家很清楚麻布河農場醫院的條件有限。

“車上受傷的原來不是你的人?”

“半道揀的。一條胳膊被野豬吃半截。”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難道不是存心在找死,就夠忙的,這種蠢貨還非得要找些麻煩事情出來。我們今天放炮還轟出一群野豬,大細十多頭,順着山溝跑了,”王幹說。“鬥篷山跑了個犯人我來時聽說了,下午他們好像還有人騎三輪機車過我們大隊到茅草沖紮路,原來你們撞上了。”

學員喂完受傷犯人水下來,走到面前說:

“隊長别的人也要喝,是端還是不端?”

“小韓聽清楚。”中隊副說,“你先不管這個!你立即帶個火把,順小路跑步去場部,聽懂了沒?要記住是去場部,不是回四大隊,找到潘場長和馮政委,請他們馬上打電話給鬥篷山。鬥篷山今天逃跑的那個人被抓住了,受了很重的傷,叫他們那邊趕快派人過來。你不會迷路對不對?”

“不會。”姓韓的男孩幹脆回答。

市看的獄警說:“我車上有電瓶燈。”

“打個火把也可以。”對方謙卑地說。

“上車叫司機拿給你!”他指令說。

男孩重新爬上車,接過去,馬上提着電瓶燈走了。他先跳下路坎,開始奔跑起來。有十來分鐘左右,鐘征他們還看得見一點點亮光,在一道山溝裡越來越遠。大概就是他轉了個急彎,或者是被什麼岩石,讓一片小樹林給擋住了,突然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像電瓶燈或火把瞬息熄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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