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具體指出前幾天村裡關于旭洪和毓秀的那一起風流謠傳時，毓秀就再也憋不住滿腔的怨怒，打斷了鐘世昌的話，尖聲喊道：“鐘書記，你講了這麼多，就不能聽我說一句嗎？”
蓦地，鐘世昌望着氣得嘴唇發顫的張毓秀，竟愣住了，不由扯開嗓門兒問道：“你，你要說什麼？”
“我要求上司先做調查研究，然後再做訓示。”
“根據什麼，你說我未經調查？
“根據你的捕風捉影和偏聽偏信，根據你的無的放矢……”
“什麼？跟你談了半天，都是無的放矢？你這個同志可要端正端正接受批評的态度喽！”鐘世昌何曾料到區區一個張毓秀竟膽敢如此放肆地跟自己頂撞。他老羞成怒，竟一揮胳膊，将桌上那茶杯掃倒。茶水酒了一桌子，杯子也滾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老鐘太太聞聲，跌跌撞撞沖進屋來，發現鐘世昌餘怒未息，渾身氣得哆嗦，毓秀正彎腰俯拾地上破碎的杯子，老鐘太太便朝老兄弟嗔怪地說道：
“才剛不是還和風細雨的嗎？咋轉眼就刮開大煙兒泡啦？世昌，啥事兒？看把你氣的……”
“你問她，你問她！”鐘世昌伸出一根哆嗦的手指指着毓秀連聲喊道，“眼下鬧改革上來的幹部，一個個都是老虎屁股摸不得，這還了得啦！”
毓秀用一個要強女人所具有的自尊壓下了滿腹委屈，控制住了在眼裡打轉轉的淚花，望着老鐘太太，輕聲說道：
“大娘，我改天再跟你說。”又朝鐘世昌征詢地問道：“鐘書記，我走啦？”這工夫，她發現市委書記那副盛氣淩人的神态，竟與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接見自己時的盛氣逼人的氣焰毫無二緻，一股涼氣一直滲透了她的脊背。她也未等到市委書記發話，是否同意她離去，就決然轉身走出了屋子。
老鐘太太忙喊：“都啥時候啦，毓秀，吃了晚飯再走。”
旭洪媳婦淑娟也尾追着她，喊：“毓秀姐，咋不吃晚飯就走呢？”
她也不答腔，卻三步并作兩步走，隻是一面用胳膊擦着奪眶而出的委屈的淚水，一面沖出了老鐘家的院子。
稍頃，她擡起淚水沾濕的臉孔，仰望長空，幾顆最早升起的星星好像正在朝自己眨動着同情的明眸。夜色蒼茫，屯街上飄起了一片薄薄的夜霧。房舍、樹木、人影和牧歸的牛鈴聲，全都沉浸在一片撲朔迷離的煙霧中。
忽然，她滿腔的委屈和憤又化作了一陣無法抑制的怨怒：一個女人一輩子為追求一種真實的感情，誠摯的愛戀需要付出多麼沉重的代價啊！可屯人人心裡都明白，我跟旭洪自小相愛。這如今也同樣清楚，是你們搶起反動血統論和封建門第的大棒砸碎了我倆本該天生地就的幸福婚姻。
事到如今，我出于對淑娟妹誠笃的友誼和遵循現行婚姻法的聖條，含着淚水、忍着病苦，讓蒼天作證，請大地做保，自打旭洪成親以來的二十多年，我跟他可曾有過一星半點兒越軌的行動？或是眼下世人視為下賤的違法亂紀的男女私情？可我真真愛他呀！他也真真愛我呀！難道男女之間除開婚姻關系之外，就不允許存在純潔的愛情關系嗎？
時下，不論是在城市還是在農村，沒有愛情的婚姻關系比比皆是，卻一律視為合法的，一律受到法律的保護。可是，因為受迫害而未能取得婚姻關系的純潔、真實、高尚的愛情關系，竟要遭到不公正的批判和社會譴責！公平嗎？合理嗎？
這會兒正在夜霧迷濛的屯街上急走的女經理張毓秀忿忿不平地發出了内心的控訴。在控訴中，甚至産生了一種逆反的沖動。啥生活上要注意影響呀，在你市委書記的心裡，不就是确認我這個下作的女人在勾引你的侄兒，亂搞男女關系，敗壞了你老鐘家名門旺族的家風嗎？
要知道，像董殿順那些個下流胚子咋說我破鞋頭子也無損我一根毫毛。可你這位說一句話全地區也要顫三顫的大幹部，要是當真像你剛才說的有愧于當年一句話坑害了我一輩子，昨忍心二十年後還要來剝奪我這僅剩的一點點愛的權利呢？難道你還想再當一次主宰我的生活的大法管嗎？可惜，今非昔比，那個可悲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現在，任誰也剝奪不了我的愛的權利！要是我豁出去破罐破摔的話，一回到家，我就可以打電話把他叫來，沖他哭訴一頓，撲到他的懷裡然後，寬衣解帶，同床共枕，整個兒把身子給了他呢？……啊呀呀，這樣發了瘋似地狂想的當兒，她忽然害怕了，害羞了，在又怕又羞的反常情緒中，偏偏還滲透着一種甜蜜、溫馨的感情！
啊！甜蜜的痛苦！
薄暮。村長鐘旭洪在張毓秀家夜色蒼茫的小榆樹牆外面獨自久久地徘徊。
還是後半晌那工夫，毓秀應約前去晉見市委書記，旭洪也就志忑不安地溜回到村民委他的辦公室裡來了。後晌，快要下班的時候，随同書記一塊兒跟毓秀談話的遊化民從老鐘家回到了他寄宿的村招待所。旭洪趕忙竄進遊化民的住房，問道：“談話完了？”
深知旭洪和毓秀之間微妙關系的遊化民，打量着旭洪一副惶惶不安的神情，逗趣地反問道：“挂心你們公司的女經理挨批評、受屈嗎？”
鬧得旭洪滿臉通紅，好不尴尬。
未完待續……
本小說以北方農村改革為背景，描繪了當時現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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