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金秋，美國波士頓佩拉斯畫廊，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保護項目“熱貢藝術”代表性傳承人、唐卡藝術大師娘本的個人畫展開幕，他的好友、國際鋼琴大師郎朗用三首曲目《平湖秋月》、《茉莉花》和《歌德堡變奏曲》與娘本的作品相呼應，視覺與聽覺的雙重盛宴，吸引了各國各界朋友。
娘本
近年來，娘本通過優秀作品展覽，不僅密切了各地文化交流，而且進一步發掘了熱貢唐卡的文化藝術價值，對傳承和保護優秀民族傳統文化成果産生了積極作用。娘本說，“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保護、傳承、發揚非物質文化遺産——熱貢藝術，培養更多的熱貢唐卡藝術人才，促進唐卡藝術的發展，讓熱貢藝術融入群眾、融入當代，走出國門、走向世界。”
磨難中淬煉，遊曆中求索
細細欣賞娘本的唐卡作品，你會發現，他的畫結構嚴謹，傳統規制中蘊含豐富變化，設色明快而柔和、含蓄典雅，運筆灑脫勁逸，人物刻畫形神兼備，裝飾精細繁麗卻不失莊重雅緻。有的畫作安詳靜谧，有的雄渾激越，蔚為大觀。
娘本的作品獨具個性審美和技藝背後，是他數十年在唐卡藝術道路上不斷求索、不斷進步、不斷升華的心路曆程。
娘本1971年出生于青海省黃南藏族自治州同仁縣隆務鎮吾屯村。吾屯村具有悠久的繪畫唐卡藝術傳統，在青海省享有“戶戶有畫師、人人能作畫”的美譽。
娘本出生在一個貧困家庭，他是兒子裡的老大，還有4個姐姐，為了減輕家裡負擔，他12歲時便跟着同村的師父夏吾才讓學畫唐卡。師父夏吾才讓後來成為藏族曆史上首位獲得“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稱号的藝術家。
在師父的教導下，小小年紀的娘本，每天一筆一畫地描摹圖案，在地上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打底稿、碳描、構圖、研磨顔料、上色……師父要求很嚴格，天天坐在寺廟裡一動不動地繪制唐卡很枯燥，非常累！”他想離開這裡，不想再學習繪畫。
15歲那年，他偷偷從寺廟逃了出去。在一衆人等尋找之後，他被找到、送回家裡。父親問他：“你不想畫唐卡，那你想做什麼？将來靠什麼謀生？”
“做什麼都行，就是不想畫唐卡！”
“那好，那你去做别的。有一個磚瓦廠打工的活，你去吧。”
“終于不用一整天一整天地坐着畫畫了！”娘本開心極了，興緻勃勃去了當地一個磚瓦廠，做拉磚的搬運工。
“一整天苦力活兒下來，筋疲力盡，卻隻能賺三塊錢。”
一個月無比艱辛的打工經曆，用現實給娘本上了難忘的一課。從那以後，娘本靜下心來，聽從老師的教導，踏踏實實地學畫，再也沒有想過放棄。
線上條和顔色的世界裡來回穿梭，由懵懂到頓悟，再到華美而精緻的唐卡作品奪目呈現，年輕的娘本在唐卡藝術裡愈加沉浸，繪畫技藝也漸入佳境。在18歲時，經師父允許他開始獨立作畫；20歲時，獨立帶徒。
1996年，娘本帶幾個徒弟去四川作畫，結識了國家一級美術師羅家寬先生，并拜他為師，在成都學習了兩年漢族傳統工筆繪畫藝術。老師欣賞娘本刻苦聰慧，推薦他去西藏創業。
“熱貢以前不出名，很少有人知道熱貢有會畫唐卡的藝人，而西藏是藏文化的發源地，老師建議我去西藏發展。”娘本說。
1998年冬天，娘本到西藏。在拉薩的八角街租了一個店鋪，開張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筆畫了一幅唐卡作品，挂到自己的小店，當一個門臉。
“很多人看到那個唐卡以後，很喜歡，開始跟我定制作品”，因為這幅唐卡作品，店鋪慢慢有了一些來自寺廟和市場的生意。逐漸地，熱貢唐卡在當地有了知名度，娘本承接的唐卡繪制也一天比一天多了起來。
2003年開始，往來穿梭于西藏和熱貢兩地的他有了回家鄉的念頭。他說：“西藏的市場雖然不錯，但我的根在熱貢。”2006年夏天，娘本決定回到熱貢——他出生長大的地方。
彼時，經曆了四川和西藏的一路輾轉一路求索，娘本吸取各家所長，在熱貢藝術傳統風格的基礎上，借鑒其師夏吾才讓大師作品中的“敦煌飛天”和西藏唐卡的色調風格，融合熱貢唐卡的用金技藝和漢族工筆畫技法，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唐卡藝術風格。
弘藝德、傳技藝、續文脈
位于北京的娘本唐卡藝術館裡，陳設着各種顔色的自然珍稀礦藏、寶石，如綠色的孔雀石、藍色的青金石、紅色的朱砂、紫色的玳瑁石、白色的雲母、黃色的砒石等，唐卡繪制所用的顔料都取材于它們。
娘本（中）和學生們交流
“唐卡的根就是顔料。”娘本說，純天然的礦物質顔料，拿石頭研磨，調配，每一個程式都是手工完成，上千年不褪色。其中，唐卡中所用金色顔料均由純金研磨制成，以極細的金線入畫。
娘本介紹，唐卡有勉唐、澤欽和噶瑪嘎孜三大主要畫派，每個畫派又有多個分支。熱貢唐卡善用黃金做顔料呈現金碧輝煌的藝術效果，色彩比較明亮，花紋細膩精美，人物衆多，長于表現豐富的宗教故事。
這些年，在國家的保護下，已有700多年的曆史的熱貢藝術先後列入了國家和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除唐卡外，還有泥塑、堆繡、木雕、石雕四種藝術形式，但以唐卡更勝，在當地從事唐卡制作的藝人非常多，制作技藝代代相傳。
在四川、西藏等多地數年的遊曆與專研中，娘本不斷探索，融合創新，促進了其對熱貢唐卡藝術傳承創新發展。回到家鄉後，他一直在思索，能做什麼對民族藝術傳承發展、對社會有意義的事情，他認為藏傳佛教需要與時俱進，傳統的宗教藝術應該走出寺院，面向社會。于是，他有了創辦畫院的想法。“畫院不僅是一個藝術品的展覽館，也是一個教書育人、培養更多藝術人才的地方，在這裡，熱貢唐卡藝術可以得到更好的保護、傳承。”
由于沒有資金，娘本不得不四處借錢。“畫院可以讓窮苦人家的孩子們一邊學習手藝，一邊掙錢”，這看似投入大、回報低的運作模式，遭到了家人的反對。在不斷勸說下，親人朋友最終被娘本的堅定和執着打動，娘本共籌得資金380萬元。
2006年8月，娘本創辦第一家唐卡畫院——青海黃南州熱貢畫院。畫院還打破“傳男不傳女，傳内不傳外”的教學傳統，招收貧困家庭子女和孤兒，免費提供條件學習唐卡。
在畫院裡，娘本投入極大心血教授學生。“畫唐卡是門苦功夫，要盤腿席地而坐，從早到晚畫一天，這個過程練就專注力”，他注重培養學生沉穩安靜的性情。“盤腿才能坐得穩，拉線條的時候手也穩，坐在凳子上是不行的”，他培養學生一開始就養成良好的作畫習慣。
娘本對學生們繪畫要求極為嚴苛，“開的臉相、起的稿，每一個線條的柔軟度、細膩度都要看，線條的粗細變化也要看”，“佛像臉上那種慈祥，必須要畫出來”。對畫作中任何不夠完美的地方，他都會嚴厲地指出，很多學生為了不挨批評，常常将自己的畫藏起來，怕被老師看到。
仁青多傑回憶起學畫的經曆說：“學白描時，一個圖案讓我一遍遍擦了重畫，畫不會就不要學其他的。我用了很長一段時間，線條從生硬畫到柔軟到自己都喜歡，學會後的激動心情到現在都記得。”
仁青多傑是娘本的兒子，從小也在畫院裡跟着父親學習，“從剛開始拿筆起，父親就耐心地手把手教我，讓我在一遍遍擦了一遍遍重畫中，領悟遇到問題時該如何正确面對。”
父親的言傳身教讓他體悟到，無論是生活亦或是畫畫，都有事物本身的道理。應該正确認識生活，又找到自己，找到人生的目标和内心所熱愛的那股力量。
現已是省級工藝美術大師的仁青多傑說：“父親教給我最重要的是，先做人再做藝人，以德為主，不然學會再好的技藝都是白費。”
多年來，娘本帶徒弟不僅僅是傳授技藝，而是堅持德藝雙馨、以德為先，用良好的社會形象、文質兼美的優秀作品以身作則。他先後榮獲“首屆中華藝文青年獎”、青海省勞動模範、全國輕工行業勞動模範、全國農村青年緻富帶頭人标兵和全國社會扶貧先進個人等，在潛移默化中為學生樹立走正道的好榜樣。
藝術傳承是一面鏡子，當你對它傾注心血，待以真誠，它會映出世界最美的樣子。在娘本的言傳身教、傾囊相授下，一批批學生快速成長、獨立作畫，走出畫院。如今在當地兩萬多名唐卡藝人中，近60%都是娘本的學生。其中，被評為省級工藝美術大師、州級工藝美術大師、縣級工藝美術大師的有270餘人。
家國情懷譜寫人生旋律，用心用情傳播熱貢文化
在北京崇文門外的娘本唐卡藝術館，藝術收藏家鄭先生在一幅唐卡畫作前駐足良久，他被娘本所作的一幅兼具藝術審美與頂級工藝的畫作深深吸引，最終将其收入囊中，成為自己最為喜愛的一件藏品。
娘本（前排右一）為學生們講授唐卡繪畫課程
“方寸之内，大有乾坤”，鄭先生時常拿起放大鏡仔細觀賞其細膩入微的筆觸，常常被畫作中極具尊貴與神韻的佛像人物神态所折服。
近年來，娘本唐卡繪畫作品在國内外影響擴大，深受國内外文化藝術界、宗教界和藏學界人士喜愛。為了讓更多的群眾認識熱貢藝術、喜歡唐卡藝術，娘本十幾年如一日，為搶救、傳承、保護和弘揚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産熱貢藝術各地奔忙。從最初奔波于北京、上海、深圳、香港、澳門等地，到現在遠赴澳洲、德國、荷蘭、南韓等國，向世人展示熱貢藝術精品，為熱貢藝術赢得了至高的評價和贊譽。
如今，在熱貢地區，娘本帶領學生和鄉親們用審美藝術的方式傳承藏民族古老的唐卡繪畫技藝，并用他們虔誠的宗教信仰和藝術創作，協助更多當地的藏族家庭走向了一條以藝脫貧的緻富之路。
娘本創辦的熱貢畫院現在已經成為同仁地區名氣最大的一家畫院，并作為國家級代表性傳承的傳習基地，成為向全國各地的顧客介紹和宣傳熱貢唐卡藝術的一個陣地，一座集熱貢藝術保護、傳承、展演、創研、教育訓練、銷售為一體的綜合性文化機構。
“我們非物質文化代代傳承，一定要在傳統技藝和題材上創新，要适應社會新時代發展和廣大群眾文化精神需求和審美需求。”娘本在唐卡的内容題材上還做了很多帶有時代感的嘗試，創作了《文成公主進藏》《藏漢一家親》，《澳門回歸十周年》《開國大典》《四部醫典》曼唐長卷等題材的作品，先後被國家有關部門收藏。
作品中不難感受到娘本熱愛祖國和家鄉、熱愛民族傳統藝術的真摯感情。古老的唐卡藝術與新時代的融合創新，呈現出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熱貢唐卡藝術的新時代特色和藝術魅力。
娘本是一位對自我極苛求的藝術家，他懷着對美的宗教式的虔誠，不懈地追求藝術上的盡善盡美。他37歲被評為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時，是國内當時最年輕的大師。娘本原可以活得休閑自在，而他卻像苦行僧一樣，拒絕享樂，年複一年地在非遺藝術創作、傳承和傳播中艱苦跋涉，全身心緻力于熱貢藝術創作和傳承工作。
娘本唐卡作品
娘本說，“作為一名唐卡的傳承人，既是一種光榮，但更是一種責任。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各國人民通過熱貢藝術了解中國、了解中國傳統文化。”
作者：記者 李玲
編輯：華南
[ 本文刊于《中華兒女》雜志2024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