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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的塵埃——比較視野中的中西傳統節日文化

作者:豫鑒曆史

李欣/ 文

曆史的塵埃——比較視野中的中西傳統節日文化

▲[清代]唐岱、孫祜《慶豐圖》,絹本設色,393×234cm。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撰文:李欣

簡單地說,節日就是具有群衆性、周期性和相對穩定性的特殊日子;而傳統節日則是傳統民間文化生命力的集中展示。它經曆了從自發到自覺、由随意到定型、逐漸發展和補充的過程,是民族文化的載體。但這種時間段落的劃分,又不僅僅是由人們主觀的時間觀念,或者如胡塞爾所說的由“内在時間意識”來決定。它是自然時間(季節時間)過程與人文時間意識的有機結合。歲時節日是人們認識、處理自然時間過程與人事活動協調的時機。歲時節日随着曆史社會的階段變化,不斷地調整着自己的文化主題。在早期社會,它主要表現為人對自然的時間順應以及對神靈的祭祀,人們循時而動,遵循的就是神秘的天時,是自然性與宗教性的時間表達。後來,随着人們主體意識的增強,社會力量的強大,人們更強調國家與社會在人們生活中的影響與地位,歲時節日中的自然時間性質日漸淡漠,季節性祭獻的時間儀式也逐漸世俗化為家庭或社會的聚會慶祝活動,歲時節日主要成為社會性與政治性的時間表達。對民族傳統節日的分析,說到底就是剖析民族傳統文化的特質以及在這一文化覆寫下的民族心理特征與行為模式。

中國傳統節日源遠流長、絢麗多姿,如春節、元宵節、上巳節、清明節、端午節、七夕節、中秋節、重陽節等。這些節日是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人類群體在社會生活中約定俗成的産物,與天文、曆法、民族思維方式、民間信仰、文化心理等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節日從社會生活中産生,又回報給社會生活,被社會生活所取舍,同時在變異中作為一種文化意識承襲流傳,逐漸形成一種文化形态。在中國漫長的農耕時代,傳統節日對人們的社會心理、價值觀念、道德标準、審美特征乃至民族精神都産生過重大而深遠的影響,發揮着融合民族情感、形成文化共識、積澱社會文化、促進商品交換的作用。

如聖誕節,即慶祝耶稣誕生的節日,是基督教國家最盛大的節日;複活節是為了紀念耶稣複活而确定的。

傳統節日文化是民族文化構成諸要素中最具普泛性、豐富性的要素,其内容幾乎包羅了民族生活和文化的方方面面,民族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以及心理、性格等,無不通過節日展現出來。傳統節日文化既包括居住、飲食、服飾等物質層面的諸文化要素,也反映出民族的社會結構、體制、制度、法規等文化要素。同時,由于節日文化蘊含了民族的曆史淵源、信仰崇拜、習俗禮儀、風尚人情、社交娛樂、倫理道德、文學藝術等要素,因而它能夠從深層顯示民族文化的内蘊,揭示民族文化心理與民族精神的本質,并對這些傳統方式代代傳承。

與中國的傳統節日代表着中國傳統文化一樣,洋節也是西方文化的價值觀念與生活方式的展現,在人類集體的文化記憶裡,有其相同的地方,也因來自不同的文化系統而存在着巨大差異,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節日娛樂中狂歡的内斂與狂放

中華民族的典型節日——春節,源頭可溯至上古時代的“臘祭”,即一年農事完畢,要舉行報答神賜的年終祭祀活動。其主要内容是慶祝豐收,感謝百神上一年的賜予,乞求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同時伴随驅疫攘災活動。到唐代,春節除了為祭神和攘災外,世俗娛樂的成分大大加強。劉禹錫在《元日感懷》中形象描述了春節的活動及景象:“燎火委虛燼,兒童炫彩衣。異鄉無舊識,車馬到門稀。”《開元天寶遺事》中記載:“南韓夫人置百枝燈樹,高八十尺,豎之高山上,元夜點之,百裡皆見,光明奪月色。”可見,在唐代春節已經有很多娛樂的内容了。

西方典型節日——聖誕節是每年的12月25日,相傳是耶稣基督誕生的紀念日。關于耶稣出生的确切時間,史無記載,現在的耶稣誕生日是羅馬天主教會于公元353年規定的。之是以選擇這一天,據說是與古羅馬人在每年的12月17到23日間祭祀太陽神有關,意在頌揚耶稣如同太陽出升一樣給世界帶來光明。因為《聖經》中說耶稣是半夜裡誕生在伯利恒的,是以聖誕節的慶祝活動從12月24日夜開始。起初聖誕節的活動都是宗教性的,圍繞慶祝耶稣的誕生而展開。而廣受孩子們喜愛的聖誕樹、聖誕老人則是1600年後在德國産生,逐漸傳播至英國、美國等地。

從中西方兩大傳統節日的起源來看,這兩大節日都同時具備祭神和娛人的特征,是神聖重要而又美好快樂的日子。

但同在感情宣洩的娛樂節日裡,中國人表現得非常内斂,西方卻表現得更加狂放。中國民間影響最廣泛的一個傳統節日——元宵節,是一個全民同慶的歡樂節日,自古中國便有“鬧元宵”一說,一個“鬧”字代表中國人在這一節日裡歡樂和情感宣洩達到了極緻。唐朝詩人張祜的那首《正月十五夜燈》可以讓我們想見當年長安過元宵燈節“鬧”到何等程度:“千門開鎖萬戶燈,正月中旬動帝京。三百内人連袖舞,一時天上著詞聲。”元宵節的“鬧”雖然具有狂歡精神,但與西方的狂歡節在文化實質上差別相當大。中國千百年來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是中國人自古以來墨守的感情規範,是以,一般的成年人很難真正“狂歡”起來。人們更多的願意做旁觀者,而缺少全身心介入的沖動。這導緻了在具有狂歡性質的活動中,常常是一部分人激情四射,而大多數人則置身之外。西方的狂歡節表現出的是一種非理性的精神狂歡,人們全身心投入,如西方著名的四大狂歡節,都極力彰顯着人自然本性的行為方式,有一種對主流文化的颠覆精神。而被一些學者視為“中國狂歡節”的元宵節更多的是與民間信仰、商貿購物、娛樂活動等相聯系,雖然在一定時期強調“官民同樂”,但不

是真正意義上的颠覆等級制度。是以,中國的狂歡精神是具有内斂性的,是非釋放型的。

曆史的塵埃——比較視野中的中西傳統節日文化

二、宗教信仰的世俗化與神聖化

在中西方的傳統節日裡,人們都要進行神靈的祭拜,不同的是中國人心目中的神靈是為我所用的神靈,所謂“祭

如在,祭神如神在”。中國民間信仰宗教鬼神,祭祀的神靈數不勝數,甚至連娼妓、乞丐、盜賊都有自己的崇拜神。這一以人為本的文化特征在傳統祭祀性節日中展現無餘,如農曆臘月二十三日過小年時家家祭祀“竈君”。竈君即竈神,民間稱之為“竈君司命”、“司命真君”、“竈君爺”、“護宅天尊”等,是玉皇大帝的部下,主司各家人的禍福,監視人們行為的是非善惡,到年底時就上天彙報。是以,到了祭祀之日,人們都要為他準備豐盛的、粘性的、香甜的食物以粘到他的嘴上,使他上天之後不能開口講主家的壞話,隻能甜嘴蜜舌地講好話。此外,人們還要燒錢紙供奉他,實際上是對其進行賄賂。

中國傳統節日的另一大目的——祭祖,則更是建立在世俗性血緣宗法基礎上的慎終追遠儀式。這類節日往往注重對祖先的緬懷,祖先祭祀往往在祭祀神靈的同時一并進行,人們認為祖先和神靈處于同等重要的地位,一起在天上俯視着芸芸衆生,保佑着後代平安富足。但是,這樣的祭祀并沒有真正進入到嚴格意義上的與祖先“神”交的精神層面。

而在西方的傳統節日中,無論是生産性的祈年、生活性的祈福或者是宗教性的祭祀,極少見到類似于中國傳統節日中突顯現實利益訴求的祈拜活動。因為西方基督教的上帝,是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創造者,他既不允許人們崇拜其他的神靈和偶像,人們也不必要去崇拜其他的神靈和偶像;人類的現世生命僅僅是一個過程,其福禍、壽夭、貧富都是上帝先天注定賜予的,而非後天可以求得的。每個人都隻對上帝負責,或者通過對自己行為的負責進而求得上帝的寬恕或青睐,以便在死後進入天堂,而不是對自己的祖先負責。在上帝的面前,在“最後的審判”到來時,無論親疏、尊卑、貧富都是平等的。是以,西方人對公正無私的上帝無比敬畏,而中國人對神靈和祖先暗藏私心,追求某種世俗利益。

三、集體意識與個性追求

當中國農業文明發展到一定時期之後,傳統節日從性質到形式,開始為儒家倫理學說支撐的家族制度服務。中國傳統文化尊重人,但不注重個體的價值和個體的自由發展,而是将個體融入群體之中,強調宗法集體,以群體、大局為重。這表現在傳統節日文化中,則注重血緣性、群體性的家族全體成員能共享團圓之情、天倫之樂,強調的是阖家團圓、圓融完滿。“團圓”、“親情”、“全家平安”是中國傳統節日的主題詞。例如,除夕之夜的年夜飯、正月十五的元宵、中秋節的月餅等象征着家人團圓的食物、中國特有的“春運”現象、節日的走親訪友等,都是借節日來密切人倫關系、交流生産與生活的資訊,展現出中華民族強烈的宗法血緣家庭觀念和社會群體意識。

西方社會也有類似感恩節等全家團聚的節日,但在衆多的傳統節日裡更熱衷于挖掘個體價值,強調個人的獨立奮鬥與個人享樂,注重個性人格的張揚和個體之間的情感訴求。這樣的主張在當今時代,很容易得到衆多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個體的認同和接受,是以具有較強的跨文化移植能力。中國節日重在“家庭的幸福感”,而洋節個性化強,追求的是“自我的快樂感”,追求外張力,“狂歡”、“新奇”、“神聖”、“浪漫”等是其節日精神的主要核心。這些對于禁锢了幾千年的中國人來說,無疑極具吸引力,可以看做對中國傳統文化長期缺乏個體意識的補充與豐富。

曆史的塵埃——比較視野中的中西傳統節日文化

四、飲食文化與精神文化

中國傳統節日出于對神靈的尊崇,在節日到來之前,人們都會根據各種神靈的“嗜好”,為其準備各種各樣的美食,人們在祭祀之後,也會分享到一份美餐。在缺吃少穿的年代,節日幾乎成了人類傳承其優秀飲食文化的特殊時段。這種情況在享樂主義思潮蔓延的唐宋元明清諸代,表現得尤為明顯。是以,節日除去其從不間斷地傳承着古老的公德心外,奢華的儀式背後,還為人類保留下了相當豐富的物質文明。春節、元宵節、立春、端午、中秋、臘八,為我們傳承了餃子、元宵、春餅、粽子、月餅、臘八粥等獨具特點的節日食俗。許多配套的宴會佳肴,也無一不是從年夜飯、祭神、祭祖等大型祭奠食譜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是以,在大多數中國人尤其是青年人的眼中形成一種錯誤的印象:中國的傳統節日基本上就隻是“吃”。

西方節日盡管也有系列的節日食品,如聖誕烤鵝、複活節彩蛋、感恩節的火雞、紅莓苔子果醬、甜山芋、玉蜀黍、南瓜餅等,但更多表現出現代人憧憬的精神追求,或者是一種宗教的神聖感,如高聳入雲的教堂、搖曳的燭光、宛若天籁的聖誕頌歌,或者是極富現代氣息的浪漫氛圍,如嬌豔欲滴的玫瑰、甜美可心的巧克力,或是具有釋放緊張情緒、緩解壓力的狂歡盛會,如光怪陸離的鬼面具、熱烈奔放的手舞足蹈,等等。至少從表面上看,洋節比多以食品代表節日全部内涵的中國傳統節日更能滿足解決了溫飽問題之後的現代人在精神、情感方面的需求。

作為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中西方傳統節日文化,具有十分濃郁的包容和涵蓋特性。可以說,傳統節日文化是一個綜合反映民族文化的“博覽會”和“多棱鏡”,蘊含着社會學、人類文化學、哲學、文藝學等豐富的内涵。中西方傳統節日文化各具魅力,而對于幾千年來習慣了一種固定方式的中國人來說,文化的差異賦予了洋節以新奇感和吸引力。洋節乘着全球化之浪潮,已與中國的傳統節日造成競争之勢。如何在全球範圍内保持中國傳統節日文化的民族性及獨特性,将燦爛的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文化傳承下去,将成為我們長期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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