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編輯:夏有喃風
有“詩豪”之稱的劉禹錫是大陸中唐時期的代表詩人之一,他以樂觀曠達的情懷面對人生百态,詩風雄直剛健又不失清麗。
這些賦予了他詩歌獨特的風貌,劉禹錫也是以成為中唐詩壇中的佼佼者。
自古以來,提到“詩人”“文人”等群體,人們或多或少會将他們與“雅”聯系起來。
然而,筆者認為,劉禹錫能夠在詩人衆多的唐代成功“突圍”,在大陸漫長的古代文學史中占據一席之地,不得不說與一個“俗”字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然而,他的“俗”是一種個性,實際上也是一種另類的“雅”。
一、選材之“俗”——俗物俗事皆可詠
縱觀劉禹錫的詩歌創作,筆者發現,從體裁上來看,劉禹錫的五言詩創作較多,除去唱和、政治諷刺和懷古的作品之外,歌行體的詩歌占大部分。
而在歌行體的詩歌中,詠物紀事之作又是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類别,詠物的如《挺竹》《賞牡丹》《栀子花》《秋風引》《嘗茶》《柳絮》《團扇歌》《葡萄歌》《是鳥夫鳥吟》《觀雲篇》等。
我們可以看出,其中相當大的一部分都是随機選取生活中随時随地可見的平常物,無論俗與雅,皆可成為劉詩的吟詠對象。
以《葡萄歌》為例,詩的開頭四句“野田生葡萄,纏繞一枝高。移來碧墀下,張王日日高”明白如話,曉暢通俗。
後文寫葡萄藤的姿态、照料葡萄藤、葡萄長成後的美态,随後,“有客汾陰至,臨堂瞪雙目。自言我晉人,種此如種玉”一句又借“汾陰客”之口,将葡萄比作美玉,突出其晶瑩剔透之态。
古代詩人大多好飲,是以,由葡萄聯想到美酒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釀之成美酒,令人飲不足。為君持一鬥,往取涼州牧。”最後四句展現了詩人豪放好客、喜愛美酒的可愛之态。
在《葡萄歌》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舒張自然、充滿生命力、熱愛生活的劉禹錫。當然,更可以看到一個情感豐富的人,這也正應了他好友白居易的詩歌理論:“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
是的,一個寡情的人,面對生活中的一切,都會熟視無睹,而一個感情豐富的人,自然對生活充滿激情,能夠“感時花濺淚”,樂時“漫卷詩書喜欲狂”,愁時“欲語淚先流”,喜時“老夫歡喜欲飛騰”……
也正是這樣,詩人才能詩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因為他們不管何時何地,對生活都充滿詩意的了解與憧憬。
而劉禹錫正是這樣,他能夠從平平常常的“庭前竹”中發現“依依似君子,無地不相宜。”
能在“嘗茶”時嘗出“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滿碗花。”
能面對司空見慣的柳絮時感悟“萦回謝女題詩筆,點綴陶公漉酒巾。”
正是這樣的“俗”,讓我們真切感受到他的“不俗”,他不為名利所累的超然,不為外物所羁的灑脫,以及對生活滲透在骨子裡的熱愛。
此外,其詩歌描寫事物的角度也别有俗趣。
縱觀劉禹錫的詠物詩,往往都是從所詠事物的一點一滴中取景,于細微處生情。
比如,他的名篇《烏衣巷》,這首詩仿佛一幕小劇,詩人巧妙地選取了這樣的場地:朱雀橋邊,野草、野花滿地。
無疑,時令是春天,具體的時間則是黃昏将近,夕陽斜照在烏衣巷口,動态的場景則是之前留戀大戶人家的燕子,欣欣然飛入了尋常百姓之家。
沒有大事件,沒有大場景,卻在詩人“蒙太奇”手法的運用下,讓朱雀橋與烏衣巷處于同一場景。
動靜結合,讓曆史與現實交織,讓俗常所見的野草、野花、燕子處于這樣的場景中,牽動人們的思緒穿越時空,感受一種滄海桑田般的變化。
詩人雖然什麼都沒說,卻又似乎什麼都說了。
是以,雖是尋常物、尋常語,卻物小寄予大,言淺情感深,彰顯了強大的情感張力,給人一種蘊藉含蓄之美,使人讀來感慨良多。
筆者曾經統計過,劉禹錫流傳下來的700多首詩詞中,有半數以上的篇章都是這樣以小博大、俗中見奇的,比如他的《浪淘沙》《竹枝》等等。
二、内容之“俗”——風俗民情皆入詩
中唐曆史上,曾經發生過一場與劉禹錫的仕途和創作生涯息息相關的政治運動——永貞革新。
這場革新僅持續了一百多天,但它的成敗決定了一批人的命運。劉禹錫、柳宗元等都成了這場政治鬥争的犧牲品,遭到貶谪。
然而,劉禹錫沒有像柳宗元那樣沉浸在個人悲苦的貶谪命運中,呈現清峭冷淡的詩文風貌,而是吸收了當地民歌民俗風情的養分,創作了一批富有特色的詩歌。
被貶谪到“巴山楚水凄涼地”,劉禹錫固然是苦悶的。
但是當地奇異壯麗的自然環境、原始獨特的風俗民情對長期身處江南和中原一帶的劉禹錫而言可以說是帶來了沖擊五官的新鮮感,産生了很強的吸引力,這使他的心境豁然開朗。
巴山楚水之地獨特的民俗在他的許多作品中都得到了很好的展現。
比如,《莫瑤歌》中就寫到了當地瑤族從小到大沒有戶籍,與鲛人雜居,與木客通婚,過着刀耕火種的生活。
《蠻子歌》中也展現了當地新奇的蠻語、斑斓的蠻服、奇異的祭祀與生活方式。
不僅如此,他還善于抓取當地富有民族特色的勞動鏡頭入詩,如《采菱行》。
劉禹錫這一時期的作品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他在夔州任上所作的《竹枝詞》十一首。
《竹枝詞》是劉禹錫自己在夔州當地的生活見聞,在參與當地群眾生産娛樂活動的基礎上,根據當地民歌改編創作而成。
竹枝詞,又稱為“竹枝”或“竹枝子”,本是巴渝地區的民間歌曲,以描寫婚戀和農事勞作為主要内容,以吟詠風土為其主要特色。
而劉禹錫則是将“竹枝詞”作為一種獨特的詩體引入文人世界的首創者。
向來為文人所輕視的“下裡巴人”式民歌竹枝詞在劉禹錫的筆下有了更加文人化的呈現,被賦予了新的生命活力。
這裡筆者以《竹枝詞》組詩第一組的兩首中的第一首為例進行簡單介紹。
楊柳青青江水準,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此詩開頭以眼前的景物起興,也點明了季節——春季。
結合前句,第二句則描繪了一幅這樣的圖景:在萬物生長、生機盎然的春天,青年男女踏青遊玩,對唱傳情。
此句展現了當地的民風民俗,也為下面的詩句做了鋪墊。
後兩句可以了解為唱歌的内容——羞怯的女子用諧音雙關的方式含蓄地表達自己的心意。
此外,筆者認為後兩句也可以了解為對巴蜀地區獨特自然氣候的真實描寫,這一點有待探究考證。
劉禹錫的《竹枝詞》組詩還展現了當地的語言特色,如九首組詩第二首中的“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侬愁。”此句中的“侬”,就是吸收當地的俚語而來。
劉禹錫的這類詩歌,不管是遣詞造句,還是意象的選擇、詩意的表達,都充分展現了他有别于一般詩人的詩歌審美思想——“俗”中見清麗,“俗”中見情懷,“俗”中見韻趣。
三、抒情之“俗”——直抒胸臆與傳統規範的沖突
劉禹錫詩歌的抒情也有“俗”味,“俗”有時過于直白,不夠含蓄隽永。
從古至今,大多數人總以為,情感的流露過于直白就會顯得淺俗,不及含蓄地借用各種修辭手法或借用典故來表達,顯得更加優雅、有格調。
劉禹錫顯然在這一方面是跟大多數世人唱反調的。
當然,劉禹錫的文學抒情風格與他本人樂觀豪放的性格是分不開的。
他話語的直白不僅不符合所謂的審美規範,甚至還給自己帶來了禍患,但他依舊豪放曠達、直白剛健,擁有獨特的魅力,不愧詩豪之名。
給自己帶來禍患最典型的無非是惹起是非的《玄都觀桃花》和《再遊玄都觀》了。
在《玄都觀桃花》中,它表面寫桃花,而暗中則有所寄——如今這些得意的新寵,與輕薄的桃花何異?不過就是我老劉被排擠出長安後的替補罷了。
結果,該詩因“語涉譏諷”而得罪了新貴,于是乎,這位剛回京不幾天的劉郎再次遭貶——發往連州整整一十四年才得以回京。
然而,詩人耿介依舊,傲然依舊,還去玄都觀,結果這次看到的是滿園桃花無蹤影,一地苔藓太荒涼。
目睹此景,感慨良多,不覺間倔勁又起,揮筆寫下了《再遊玄都觀》:呵呵,那些當年志得意滿的新貴何在?我老劉又回來了。
詩的背後,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大寫的劉禹錫,看到了他的不屈不撓。
他有不少類似的詩,都是或針砭時弊、暗諷權貴;或直抒胸臆,表達自己的堅貞不屈,但是,不管是哪一種類型,其立意大多深刻警拔。
如《浪淘沙》,它與前面所舉例子一樣,表意明朗、直接,直指人心,直接諷刺那些不勞而獲者,無言中彰顯了詩人對勞動的贊美與對勞動人民的同情。
總結:
這就是詩豪劉禹錫的抒情,雖然“俗”,但是“俗”得有力量。
劉禹錫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但他的詩不論是在那個令人心馳神往的大唐還是在當下,都以一種“俗而雅”的方式活在人間。
這裡所述劉禹錫的“俗”,并非粗俗、鄙俗之意,而是一種貼近人心、貼近生活的“雅俗”。
雖然劉詩有時選材“俗”,有時内容“俗”,有時的抒情表意也是不符合世俗所提倡含蓄隽永的“俗”。
但就是這種“俗”,最能打動平凡人的心,也打動了不少文人墨客,由此得以傳頌至今。
在中華詩壇的廣袤天空下,詩豪劉禹錫,在雅與俗之間且歌且行,走出了一條自己的道路。
參考文獻:
[1]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4215.
[2]丁福保.曆代詩話續編[C].北京:中華書局,1983.
[3]胡雲翼.新著中國文學史[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20.
[4]荊立民.中國文學史[M].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2004:136.
[5]劉熙載.藝概·詩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78.
[6]吳文治.宋詩話全編[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