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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鮑爾斯《困惑》:緻人類不了解的事物

作者:Beiqing.com

小說的核心人物羅賓是個患有阿斯伯格症的小男孩,他沉迷于自然和宇宙星系,對現代人類的行為感到困惑不解——為什麼鮑爾斯的小說中總是會出現這樣的人物?因為他們仿佛就是我們今天的現實處境。

關于宇宙的想象

我們有很多關于宇宙的想法,其中包括出于人文和浪漫角度的想象,也包括實體學和天體學角度的設想,其中有些想法十分美好,有些想法十分殘酷——我們一邊接受着随着宇宙探索的開展我們将會找到另一個宜居的孿生星球的想法,一邊思考着外星生命和黑暗森林法則,一邊在電影中幻想着蟲洞的另一側,一邊幻想着多元宇宙的神奇存在,最後又要接受大撕裂或者熱寂理論告訴我們的一切終将湮滅虛無的結局。我們不斷探索并思考宇宙,對這個神秘無垠的事物給出各種設想,卻似乎從未設想過這樣一種可能——我們壓根無法了解宇宙裡的所有事物。我們總認為,無論好壞,我們都能通過科學和理性給出一個與宇宙相關的解釋,卻很難意識到宇宙中有大量的存在與此相悖。

這就是理查德·鮑爾斯的小說中,會出現很多患有交流與認知障礙的角色的原因,因為想要放棄掉人類中心思想,嘗試用一種嶄新的思維模式和視角看待宇宙的話,那麼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棄掉原有的認知,從對一切都不了解的狀态開始。

“但我們可能永遠都找不到它們,是嗎?”——這是小說中羅賓所說的第一句話。他是個九歲的小男孩,患有阿斯伯格症,是其他人眼裡的怪胎甚至智力低下者,他最喜歡做的事情是同父親一起用望遠鏡觀測夜空,或者涉足森林之中尋找大自然的奧秘。在《困惑》中,羅賓說的話簡單,稚嫩,但又富含哲理。在身為天文生物學家的父親給出了羅賓準确的答複,告訴這個小男孩宇宙裡的确存在着難以計數的我們人類永遠也找不到的星球後,羅賓又給出了一句富有哲理的回應——“但它們到處都是,對吧?”

理查德·鮑爾斯《困惑》:緻人類不了解的事物

理查德·鮑爾斯。

什麼到處都是?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什麼?這些就是小說《困惑》開始吸引閱讀者的地方,盡管我們可以很明确地感覺到,羅賓是自然界發言人的化身,從他口中所說的巨大的生存空間、随處可見的靈魂、距離我們既遙遠又近在咫尺的奧秘就是我們在生活中會忽視掉的那些部分,但是當這些話語從一個患有阿斯伯格症的小男孩角色身上蹦出的時候,我們仿佛在人類思維和自然界的智慧中找到了一座并不通達但卻是唯一聯系的吊橋,通過這個角色去了解自然生态、宇宙以及那些被視為怪胎的同類。

了解另一種視角與智慧

羅賓的父親西奧是一位天文生物學家——在從事科學研究的同僚眼裡,這也是一門算不上特别嚴謹的科學。為了幫助兒子羅賓保持健康的生活情緒,西奧不得不定期帶着兒子前往森林,和他一起從人類社會中抽離,在自然界中感受生命的存在形式。同時,西奧還經常在晚上講述宇宙裡遙遠行星的故事,以我們正常的視角來看的話,這些故事都像是《小王子》裡的童話:

一個名叫德沃的星球,上面看似荒蕪,但用顯微鏡觀察的話能看到那裡遍布着微生物居民,它的年齡是地球的三倍,但生命的曆程在這個荒涼的星球上才剛剛開始;一個名叫拉法沙的黑暗星球,幾乎是宇宙中最為死氣沉沉的地方,但在海底卻生存着奇特的生命體;在佩拉格斯星球上,分散的幾十種智能生物會說數百萬種語言;一個由純鑽石構成的行星,這樣的星球有可能我們人類永遠也發現不了,也可能在銀河系中存在着一萬個以上;在斯塔西斯行星上,每個物種都居住在自己固定的地帶,那裡的一切都和地球一模一樣,除了沒有任何高等智慧生物的存在,然而它看上去又是那樣的平靜美好……

西奧孜孜不倦地為兒子羅賓講述着這些神奇的星球故事,為的就是維護羅賓的情緒穩定并且讓孩子繼續保持生命的希望。羅賓是個非常容易失落的孩子,如果有一天這些故事消失,那麼他就會感受到極度的孤獨,會感到自己生活在一個隻有人類、沒有其他可能性存在的囚籠中,而這對于一個患有阿斯伯格症的孩子來說将會帶來非常可怕的後果。這并不是理查德·鮑爾斯第一次創作阿斯伯格症的角色,在他的很多作品中我們都能看到這種角色,一方面,理查德·鮑爾斯對現實裡患有這種症狀的孩童抱有善意的關注,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從單純的文學閱讀角度,發現阿斯伯格症其實就仿佛我們所生活的自然界——它永遠以自閉的态度回應我們,它沉默,它與我們人類之間存在着巨大的溝通難度,然而它的内心世界又可能極為豐富,思考并裝載着與我們截然不同的視野與智慧。

除了人類和自然界之外,《困惑》還涉及了很多其他的我們正在面對的世界性話題。其中包括世界性的流行疾病、物種滅絕時代、人工智能等等,面對這些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鮑爾斯的文學思路并不是指引我們用何種更加深邃的眼光去剖析它們,而是通過羅賓的視野向我們發出困惑且憤怒的質問——為什麼我們人類可以裝作對這些問題視而不見。在《困惑》的故事中,我們和羅賓所共同面對的壁壘,是現代社會根深蒂固的實用主義;羅賓的思考,以及小說中出現的環保少女的故事,如果從實用角度的判斷标準出發的話,完全可以被視為無意義的行為。森林裡少了幾百隻蝴蝶會對人類造成什麼影響呢?森林裡多幾種花草,又能給人類帶來什麼實際效益呢?甚至宇宙探索在今天的現實世界裡也已經遭遇諸多阻力,特朗普時代的美國已經削減了大量的NASA經費,人們已經搞不明白,為什麼要浪費大量納稅人的稅款,将金錢投入到一個可能永遠也觀測不到東西、永遠也無法帶來實際效益的黑洞中,搞清楚某個沒有生命的星體距離我們到底有多少光年,這件事又有什麼實質性意義呢?

理查德·鮑爾斯《困惑》:緻人類不了解的事物

2023年5月16日,詹姆斯-韋布望遠鏡首次在木星和火星之間的行星帶中發現了水蒸氣的存在。圖/IC photo

這些正是小說中羅賓感到困惑與憤怒的地方,他不了解自己的同類,那些實際掌握着權力的成年人,怎麼可以對這些問題背後所蘊含的存在視而不見。西奧一直對羅賓隐瞞的另一件事情是,羅賓的母親正是陷入這個困境的一個人,她無法了解人類的行為,已經身為成年人的她又明白那些童話故事在面對實用主義世界時是何等的無力,她最終絕望地選擇了自殺。西奧在努力保護自己的孩子,他帶着羅賓在森林裡發現新奇的物種,在自己編織的星球故事中尋找令地球不再孤獨的地帶,但是随着小說故事的發展,西奧逐漸明白,他并不能永遠将羅賓放在家庭的保護罩中。羅賓在類似重新編碼的神經治療中重新接觸到了母親留下的想法,他走上街頭開始了一場孤獨的拯救運動,他替自然界舉起了一塊寫着“請救救我們”的智語牌并嘗試籌款。從警察的驅逐和行人的冷漠能夠看出,他不可能獲得什麼支援者。這場困惑會持續下去,而西奧也明白自己的兒子終有一天會明白那些星球的故事純屬想象,令他憤怒的事情也會繼續在世界上出現。

如果說這本小說能夠帶給我們什麼反思的話,那就是跟随着羅賓經曆了這個完整的故事後,讀者中的一部分人有可能會了解那些看似瘋狂的話語、極端的言行并不一定就是瘋人瘋語,這些現象的背後是我們人類整體所做出的無法被了解的行為。而羅賓的精神世界也在告訴我們另一個事實,即實用并非人類活動唯一的目的,我們的探索和保護行為,并不是單純地為了在宇宙行星資料和物種名錄中增加幾條資料,而是通過對這個世界的重新發現與探索來維持人類生命的驚奇感,并且在這個感覺的過程中尋找人類自我的靈魂和生存意義。就像小說中的父親西奧所說的一樣:“羅賓是對的:我們需要有關神經回報訓練的通用必修課程,就像通過憲法測試或考取駕駛執照一樣。模闆動物可以是一條狗、一隻貓或者一頭熊,甚至是我兒子最喜歡的一隻鳥。任何可以讓我們體會他者感受的東西。”

撰文/宮子

編輯/張進,劉亞光

校對/薛京甯,付春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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