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諾貝爾獎官網最新釋出消息，2023年諾貝爾文學獎由挪威作家約恩·福瑟(Jon Fosse)摘得。獲獎理由：“他以創新性的散文和戲劇，表達了那些難以言說的事物。”（“for his innovative plays and prose which give voice to the unsayable”）。
約恩·福瑟，1959年出生于挪威西海岸的豪格松。他以尼諾斯克語（以口語為基礎的挪威書面語）寫作，作品體裁豐富，涵蓋戲劇、小說、詩集、散文、兒童讀物和翻譯作品。他的劇本在世界上廣泛演出，散文作品也逐漸知名。他的處女作《紅，黑》（Raudt, svart）于1983年出版，情感既叛逆又原始，這本小說探讨了自殺的主題，在許多方面為他後來的作品奠定了基調。
随着1999年戲劇《有人将至》（Nokon kjem til å komme）在巴黎演出，福瑟的戲劇創作在歐洲實作了突破。這部劇作以可怖的期待和窒人的嫉妒為主題，但即使在這部早期作品中，福瑟的獨特性也得到了充分展現。通過對語言和戲劇動作的極盡削減，福瑟用最簡單而日常的詞語表達了人類最強烈的焦慮和無力感。這種寫作使人迷失方向，卻又沖突地提供了一種接近神性的深層體驗，是以福瑟被譽為當代戲劇的主要革新者。
作品選摘
戲劇《有人将至》
一所老舊，幾乎有點兒搖搖欲墜的房子前的花園。房子的油漆剝落，有些窗玻璃已經碎了。它面朝大海，寂寥凄涼地坐落在陡懸崖一塊突出的岩石上。盡管如此，這所房子卻依然有着自己獨特的飽經風霜的美。一男一女自房子的右手轉角走進花園。他年約五十，身材稍嫌矮胖。頭發花白，有點過長。眼神遊移，行動遲緩。她年約三十，身材高大笨重。中等長度的頭發，大眼睛，行動有點孩子氣。這對男女沿着房子的邊緣走着,手拉着手，久久地凝視着房子。
她
（快活地。）
很快我們就可以住在自己的房子裡了
他
我們自己的房子
她
一所古老美麗的房子
遠離其他的房子
和其他的人
他
你和我孤零零的兩個人
她
不是孤零零的
是我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
（她擡起頭注視着他的面龐）
我們自己的房子
在這房子裡我們會一起相守
你和我單獨在一起
他
而且沒有人會來
(他們停下腳步，站在那裡注視着房子。）
她
現在我們就站在自己的房子旁邊
他
而且是多麼可愛的房子
她
現在我們就站在自己的房子旁邊
我們自己的房子
在這裡我們會一起相守
你和我單獨在一起
在這房子裡
你和我會
單獨在一起
遠離其他所有的人
在這房子裡
我們一起相守
單獨
在一起
他
我們自己的房子
她
屬于我們自己的房子
他
屬于我們自己的房子
沒有人會來的房子
現在我們就站在自己的房子旁邊
在這房子裡我們會一起相守
單獨在一起
（他們繼續沿着房子走着。)
她
(有點煩惱地。）
但這和我想的有點不一樣
我真的
沒想到
會是這樣的
(突然有點害怕。)
因為有人會來的
這裡是如此與世隔絕
一定有人會來的
(他依舊注視着房子，仿佛迷失在自己的思緒裡。）
這條長長的路上
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我們走了這麼遠
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隻有這條路
而現在我們就站在這房子前還有
（更緊張地。）
想想看當天黑的時候
想想看當暴風雨來臨的時候
當風乍起穿透牆壁
當你聽到大海的咆哮
驚濤拍岸
白色的巨浪和黑色的大海
想想看屋子裡會多麼冷
當風乍起穿透牆壁
想想看這裡是多麼的遠離人世
會多麼黑暗
會多麼安靜
想想看當風乍起
驚濤拍岸
想想看秋天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在黑暗中
在暴雨和黑暗中
白色的巨浪和黑色的大海
隻有你和我在這房子裡
如此的遠離人世
他
是啊如此的遠離
人世
(靜場。)
現在我們終于單獨在一起了
她
(有點煩惱地。）
但我們并沒能遠離
所有的人
不是所有的
人
隻是有些人而已
不是嗎
他
(站在那裡注視着她。）
我們會遠離他們所有的人
遠離其他所有的人
她
(站在那裡注視着他。詢問地說。）
其他所有的人
我們會遠離其他所有的人嗎
他
是的遠離其他所有的人
她
但是我們能嗎
其他的人會不會
終究還是要來呢
我們能遠離其他所有的人嗎
這不危險嗎
他
但是我們想單獨在一起
不正是其他的人
其他所有的人
把我們分開了嗎
其他所有的人
（更加強調地說。)
我們隻想
找個地方
單獨
在一起
我們隻想
找個地方單獨在一起
在那裡我們可以生活
在那裡你和我可以
單獨在一起
彼此相守
這就是我們想去的地方
我們隻想單獨在一起
彼此相守
她
但是我們能單獨在一起嗎
這裡好像已經有人來過了
（絕望地。）
有人在這裡
有人會來的
他
(冷靜地。）
這裡隻有我們
（他轉身從她身邊走開，穿過花園，一直走過房子的左手轉角，站在那裡俯瞰着大海。）
這裡沒有人而那裡
（指點着。）
是大海沒有人會來
(她走過來站在他身邊，也俯瞰着大海。有點激動地說。）
還有看這大海多麼美
房子多麼古老
還有大海多麼美
我們單獨在一起
沒有人會來的
沒有人會來
還有那裡是如此美麗的大海
看那波濤
看那波濤是怎樣
在岸邊
翻滾着沖上圓圓的岩石
一浪接一浪
還有大海
就在那裡
放眼望去
隻有大海
還有遠方的
幾個小島
黑色的島嶼映襯着白色的浪花和藍色的大海
還有那裡
（靜場。）
是啊
(他注視着她。她低下頭，看上去弱小恐懼。有點吃驚地說。）
是啊
（有點煩惱地。）
沒有人會來的
她
但是我能感覺到
有人會來的
他
不這裡隻有
我們我們誰也不認識
這裡隻有這所房子
和大海
她
但是我肯定有人在這裡
（更加強調地說。）
是的有人在這裡
有人會來的
我知道有人将至
他
不這裡隻有我們
(靜場。)
終于我們能單獨在一起了
現在隻有我們
單獨在一起
（堅決地。）
我們再也不能待在
原來的地方了
我們必須離開
我們本來就想去别的地方
而最後我們來到了這裡
這所房子
而現在這房子是我們的了
(不知怎麼高興一點了。)
現在我們要住在這房子裡了
（他又轉身看着房子。)
我們決定搬到這裡來
（越發高興地。）
我們已經決定了
然後我們就這麼做了
現在我們來到這裡
現在是我們要住在這所房子裡了
我們已經決定
要搬到這兒來
在這所房子裡我們要住下來
我們已經這麼說了
現在我們來到這裡
現在我們要住在這所房子裡了
（他又放眼望着大海。）
還有那裡
(指點着。)
是大海
這麼大這麼美
文字 | 選自《有人将至：約恩·福瑟戲劇選》，[挪威]約恩·福瑟 著，鄒魯路 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01
約恩·福瑟首譯詩作（14首）
➫ 汪劍钊 譯作8首
■ 心如月亮
I
通常在深夜
心如月亮
而雨點噼啪擊打
詞追逐着詞
而在喉間
沿着天空下方
山脈
與丘陵向地平線伸展
II
我無法入睡
疲倦
如同雜草
纏繞着身體
■ 雲白
雲白
狗——吠，吠叫
白的小徑
狗——毛色棕紅
有一個白額頭
狗自行吠叫
天空正藍
白雲在空中漂浮
也有灰雲——近乎烏黑
而小徑是白的
■ 莫非我聆聽的是出自亡友的天使
莫非我聆聽的是出自亡友的天使
安谧如雪平滑如雪
我将觀察雪逐漸融化成水
看着它逐漸消失
我要像一隻雄鷹盤旋在天空
追蹤小鳥飛行的軌迹
毫不松懈地盯着去向
我也會聆聽慢動作
發出的音樂，像一個舞者
輕盈，輕盈地旋入黑暗
■ 慢慢地，這
慢慢地，這
仿佛是一種舊痛
就像手風琴聲，那光
甚至也并不是光
隻是它沒有盡頭
無止境
在某個地方，将會有一切
哪怕什麼都沒有，也會有奶奶，狗
還有那道神奇的金光
正打在窗戶上
■ 沉睡者的愛情
城外一片赤裸和空曠
遠方清晰可見世界
如同不夜的白晝
如同無夢的生活
也沒有那酣睡入夢者的愛情
那裡——有光亮
那裡——有離别
那裡有另一個城市
你在那裡——是别人
懷抱中的另一個
那裡你不過是别人的懷抱
和夢
■ 光的雲衣
不是蠟燭
而是光之雲黑暗
之雲
仿佛——在黑暗與光明之間
光不分什麼界限
而在靈魂中間它不是靈魂
在那個夜晚某個晝與夜的名字
它既不是夜也不是晝
而是某種不可思考的思緒
你無法看見那數百年的樣貌
不是長度的長度
大海與天空
永遠如此
存在
就像此刻的存在
■ 大海與天空
巨大的虛無
行走與看
一切——不過是
水天之間的一道縫隙
（唔，那個正在抽煙的人
他還想辨認一點點）
■ 石頭背後的石頭
石頭背後的石頭
大海之後的大海
僅僅隻有一個天空
廣闊猶如大海
從那裡可以看見
房子的一角
兩隻舢闆
平靜無風的海面
安谧-安谧
➫ 陳子弘 譯作3首
■ 也知道
歌聲，海之歌聲
從陡直的山壁滑下
越過天空
蔚藍的滑翔，如一抹靈光
飛向我們相聚的地方
我們在那裡就算啥也不說
也知道
據 May-Brit Akerholt 英譯譯出
■ 夜之贊美詩
這是一片開敞的大地
它黑暗深淵的夜
與靈魂及肉體将隐藏
直到無一錯過
這是個與你相遇的夜晚
迎接你的親切與溫柔
讓你以應有的榮譽安息
手、腳和靈魂升上雲霄
上帝在世間萬物中存在
在繁盛的夜空之上存在
你的靈魂是他的，你的優異是他的
你閃耀着他的天堂之愛
據 May-Brit Akerholt 英譯譯出
■ 心中的火車
I
心中的火車
很長——
像風一樣長，像
黑樹一樣高。我老媽
的風在橙色塑膠桶中。她用
老練的動作清洗
地闆。我老爸
把頭埋在腋下還
用眼神召喚
星星。我要回家，在那兒
恐懼隻是你的腳下的黴菌，在那兒
每個禮拜天早上收音機
把寬厚的褐色肉汁味融進
管風琴音樂，在那兒
峽灣的氣息穿過成熟的梨子。
II
越來越遠，漸遠。遠
又越來越近。
據 May-Brit Akerholt 英譯譯出
譯注：峽灣原文為fjord，是挪威語單詞，英語也寫作fiord，專指挪威海岸邊的峽灣。
➫ 馬永波 譯作3首
■ 一個人在此
一個人在此
而後消失
在一陣風中
那風也消失
向内
與岩石的運動相遇
成為意義
在是其所是
和非其所是的
不斷的新的統一中
在一種寂靜中
風變成了風
意義成了意義
在失落的運動中
一切曾在的
今在的
都來自一個起源
那裡聲音攜帶着意義
在詞語自我分裂之前
從那時起再也沒有離開我們
但它存在于
全部的過去
全部的未來
存在于
某種不存在的
事物之中
存在于它消失的邊界中
在已經發生的
和将要發生的事物之間
它是沒有距離的無限
在同一個運動中
它變得清晰
然後消失
但依然存在
它在消失時
點亮了
它的黑暗
說出了
它的寂靜
它不在任何地方
又無處不在
它近在咫尺
又遠在天涯
身體和靈魂在那裡相會
如同一體
它渺小
又偉大
如同萬有
如同虛無
全部的智慧都在那裡
沒有什麼知道
在它自身的最深處
沒有什麼是分裂的
一切同時是其自身和其他一切
在不是分裂的
分裂中
在無盡的邊界中
我讓它消失
在明顯的存在中
在消失的運動中
在日子裡四處走動
那裡樹就是樹
那裡岩石就是岩石
那裡風就是風
那裡詞語就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統一
一切曾在的
一切消失的
并是以依然作為和解的詞語存在的
一切的統一
■ 夜的聖歌
有一個地球大大地張開
它漆黑的深淵之夜
靈魂與身體都将被它隐藏
直至再也沒有失喪
有一個夜晚迎接你
愉快而溫柔地接納你
讓你安享應得的休息
手足和靈魂都在高處
因上帝在地球的萬有之中
在天上的繁星之夜
你的靈魂屬于祂，你是祂的珍寶
你閃耀着祂天堂的愛
■ 山屏住呼吸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山就站在那裡
然後群山就站在那裡
群山就那樣站在那裡
然後彎下身
彎下身
深入自己
屏住呼吸
任由天空和大海
撫摸和擊打
山屏住呼吸
➫ 芮虎 譯作1首
■ 山，屏住呼吸
深呼吸
然後，山就聳立在那裡
然後，山就聳立在那裡
山就這樣，聳立在那裡
并向下傾斜
向下
在你自己内心
屏住呼吸
而天空和大海
行程和節拍
山，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