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問題斷想

——無論鐵黑鐵粉，過于極端都離譜

文/老莊友華2021-8-26

最近幾天，在微信裡飯局中，竟然接連幾次遇到相同的情形：大家都在真誠地盛贊中醫。對于有些熱議，俺忍不住也潑了幾瓢涼水。

我母親的家族，其實是典型的中醫傳家。我的外公、舅舅及其長子，都是口碑還不錯的中醫。按說俺沒道理對中醫抱有成見，但常識如是說：如果任由情緒主導，且不說價值判斷，就連事實認定都很難靠譜。

中醫牽連到國粹，牽動着廣大群衆的複雜情感。中醫鐵粉與鐵黑互怼，動辄惡語相向、面紅耳赤……這種事原本不宜說三道四。但中醫的應用和發展，不止是宏大叙事，還關系到各種個人權益，也不能稀裡糊塗、人雲亦雲。

我相信中醫能治很多病，而且有些名醫良藥，真可能具有奇功特效。畢竟，中醫經過了幾千年傳承，可謂集無數醫者嘔心瀝血之大成，系華夏先人留下的豐富寶藏。

我認為同時也必須正視：中醫并不是科學，而是基于長期實踐，積累形成的經驗療法，遠不具備科學的要素。中醫隻能定位為傳統醫術，相比以科學為基礎的現代醫學，并不在相同的文明層面。

很多年前，看到“黑箱理論”的介紹，俺不禁聯想爆發：靠！這不就是中醫嗎？然而，人體并不是絕對打不開、看不透的黑色箱子。可惜了扁鵲、華佗這麼多神醫，或不想或不能，硬是無人去深入細緻地探出個究竟。

中醫和西醫，近代以來走向了大不相同的路徑。中醫的基礎理論，始終沒有走出陰陽五行說、進入科學的大門。中醫的經絡穴位說，雖然至今擁趸衆多，卻是從沒得到過科學的證明。

古代對人體器官的認知，更是相當魔幻：心之官則思；腎藏精，腎主骨，腎開竅于耳……這許多認知，大抵隻能劃入玄學、巫術的範疇。而建立在陰陽五行說之上的中醫，可以說是一種文化、哲學或技術等，但肯定不能稱為科學。

科學是可被證僞的、不斷發展的。中醫的長期停滞，也是它不屬于科學範疇的一種自證。

當然，科學的未解之謎，實在太多太多。對未知的領域，我願意持一種開放、尊重的心态。要想以現實有限的科學知識，為無限的未知世界劃定想象、質疑的禁區，大概要算一種莽撞與狂妄。如果有人問：人體是不是真實存在經絡穴位？那些河圖洛書、陰陽八卦、黃帝内經之屬，會不會來自高人修煉的開悟、抑或上帝等未知高等智慧的神授？俺大概隻能答：一切皆有可能。

但是，不否認并不等于真踐行，治病救人也不同于坐而論道，涉及“關天”的大事，容不得半點輕信與盲從，隻能首選經過科學驗證、療效可靠的現代醫學。

我也相信，大量的人體未解之謎，不可能任其模糊存疑下去，也不能指望冥想玄學之類會給出答案，還是要靠科學發展才有望逐漸破解。

從來瓜衆多自豪：唯有中醫對人體及疾病，才有整體觀念、才能标本兼治。看看西醫，隻會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隻能治标不能治本，簡直弱爆了！

自有閑人唱反調：中醫治本全憑主觀臆測，很難客觀驗證；西醫消滅了天花、B肝等大量疾病，難道還不算治本？

中醫的全局觀，本是傳統思維的固有特色，應該說有利有弊。但借此來拔高自我且鄙視他人，恐怕要算狂妄無知。事實上，西方正是在細分門類的基礎上進行觀測、實驗及研究，這才産生了輝煌的現代科學。

中國式整體觀，存在的弊端并不少。由此帶來的中醫特色，就是說不出病理，說不清藥效，隻知其然不知其是以然。這種大而化之的含混思維，與科學精神恰恰是背道而馳。

模糊化的特色，還制約了醫療行業的發展。由于缺乏量化及标準化，傳統的中醫中藥，很難成規模地複制推廣，一直要靠師徒之間口耳相傳來延續香火，頂多隻能形成手工作業的小作坊，卻不可能培育出醫院、藥企、醫學院這類具有近現代意義的組織機構。

當然，中式全局觀肯定也有長處、不乏智慧。人類的發展永遠在路上，還将不斷遇到新問題。未來的世界，有可能真需要從東方尋求智慧——這類聲音在西方也能聽到。祝中醫及其整體觀，有朝一日終能對接、甚至改造西方醫學。

魯迅對于中醫，曾有相當刻薄的貶損：“中醫不過是一種有意的或無意的騙子”。盡管周先生在日本學過現代醫學，可是這樣的極端否定，并不符合生活常識，很難令人信服——當然，我本來就不認同中醫鐵黑。

但也不能說，魯迅對中醫的看法，全然沒有事實依據。他從小就沒少見識過，老中醫們為他父親開出的各種奇葩方子，都要配何等莫名其妙的藥材，比如原配的蟋蟀、敲破的鼓皮……

中醫各種神奇的特色，并不隻是小範圍的存在。相傳業界的龍頭老大同仁堂，前清時期就曾推出一款神藥——五百兩銀子一粒的“龍遺丸”。此藥無比名貴而且格外搶手，乃因其所用的藥材，含有皇上排洩之物也。

《本草綱目》曾被譽為東方百科全書，藥品驗方也就更加廣泛而神奇，包括并不限于：裹腳布、鐘馗像、磨刀水、豬槽中的水、尿坑裡的水、墳墓上的土、糞坑底的泥、寡婦床頭的塵土……書中還有記載：人死後魂上天魄入地，吊死者腳下的泥土中，類似木炭之物便是死人之魄，取來磨水喝能夠鎮心、安神魄、定驚怖癫狂。

中醫及其典籍，無疑包含了大量巫術、迷信等離譜離奇的糟粕。大概也隻有極端中醫粉，理性失落而情緒飙升，才會不加分辨地陷于盲從迷信、頂禮膜拜。

中醫鐵黑與鐵粉，一樣的極不靠譜。鐵黑們極度貶斥的中醫，事實上并沒有失去活力：中醫院遍布全國的大小城市，西醫院普遍設有中醫診療部門；中成藥在國内外均有龐大的産業與市場；中醫的大專院校衆多，醫護人員衆多，信賴中醫的人群更是蔚為大觀……

此外，屠呦呦團隊發明的青蒿素，讓中國首次在科學領域榮獲諾貝爾獎。這雖說借助了現代科技，但古籍《抱樸子》也還是功不可沒。由此可以證明：中醫實屬古人留下的寶貴财富。

早期的西醫，其實也屬于傳統醫術。西方曆史上，照樣流行過荒唐的“放血療法”，還因黑死病的肆虐無忌，造成歐洲人口減少近一半。

西方的不同，就在于沒有裹足不前。相反，他們在科學精神的驅動下，從近代發明疫苗、抗生素開始，進入了發展快車道；到當代更是伴随着科技大爆發，在醫學理論、診治手段、藥品器械等方面，實作了全方位的高速發展。人類正是籍此，才從根本上改善了健康水準、生命長度，并持續改變着生活的方式及理念。

現代的西醫，已經成為世界性行業标杆。這不是什麼人為的設計，隻能是科技進步的自然選擇。今天的人類，如果失去現代醫學的護佑，将會發生文明的大倒退，一場新冠疫情之類，就足以造成全球大災難的末日慘景……

中醫的根本問題，就是隻知啃古，幾無發展創新。中醫迄今奉為寶典聖經的，仍是《黃帝内經》這些千年古籍。傳統中醫對現代醫學的常識，包括細胞、細菌和病毒等等，純淨如一張白紙，從無點墨之污。如果沒有西方科學的闖入，誠不知中醫堅持自己的老路，再經過三百年，能不能搞明白最基本的醫學常識？

我不清楚，在現代醫學飛速發展的背景下，中醫守着亘古不易的望聞問切，對于診斷疾病究竟還有何種意義？也想不出，除了尚有争議的青蒿素，現代中醫有沒有發展出一點新的診療手段、是不是做出過一點值得說道的醫學貢獻？

至少在一百多年前，就有智者看出，中醫從理論到診療都有硬傷，也曾奮力疾呼“廢醫驗藥”。當然，這種革新舉措原本來自日本，後來也就是在東瀛，才結出了累累碩果。

中醫的現實狀況，應是還沒走出無奈的困境：過去幾十年，真正的傳統中醫中藥，究竟儲存下來了多少？源于中醫的内生性發展，到底有哪些真實的成果？

中醫的未來發展，似乎很難跳出尴尬的陷阱：振興中醫需要引進西醫，引進西醫勢必弱化中醫——長此以往，中醫經過脫胎換骨、浴火重生之後，又還能不能算作中醫？而過去數十年推行的中西醫結合，大概已經走入一種不可逆的中醫西化程序。

那麼，中醫的發展，究竟是不是一道無解的難題？俺就姑且妄言幾句，先聲明不可太當真，要是笑掉大牙驚掉下巴，隻能自負其責。

老莊答題：（1）明确定位：專注于輔助治療、調養身體，不必設定太高的目标，不要和西醫争奪主導，能夠發揮所長就好。（2）突出特色：緻力于傳統中醫、重點是中藥的繼承、挖掘與發展，能在中成藥、養生保健方面，有所進取有點成果足矣。（3）淡化中西醫之分，強化科學精神導向，才是發展中醫的根本出路。

中國傳統文化，涵蓋了中醫以及哲學、詩歌、戲曲、書畫等各個領域。這衆多的分支門類，既存在共同的基因、相似的特色，也具有不同的表現形态、文明成色。

我也仔細想過，中國與西方各不相同的文化。其實有些屬于差異，有些屬于差距。典型的例證比如：

——中餐對比西餐，就是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之間的差異。除了分餐制習慣或該存疑，從食材及烹饪方式，到筷子與刀叉、碗與碟、方形或條形餐桌，都不會存在文明與野蠻的分别。

——中醫對比西醫，當屬傳統醫術與現代醫學之間的差距。很遺憾，在陰陽五行與現代科學這兩種不同基礎上建構起來的東西，隻能分屬不同的文明次元。

中醫問題之是以敏感，主要是牽動着文化認同、民族情感之類。中醫鐵黑與鐵粉的共同特征，就在于情緒主導，認知偏執極端，是以很難客觀公正地作出事實認定、價值判斷。

繼承和發展傳統文化，首先必須分辨清楚：傳統文化都有哪些精華糟粕，要分别予以抛棄、繼承或弘揚；傳統文化又有哪些先天不足，要向世界文明學習引進……毋庸置疑，對于中醫乃至整個傳統文化，簡單肯定或者全盤否定，同樣都是愚昧、荒唐且有害無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