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隐秘的角落》到《漫長的季節》，在辛爽導演的劇集裡，音樂從來不是可有可無的點綴，而是幫助叙事和塑造人物的重要角色。《漫長的季節》辛爽再度與丁可攜手，打造了12首片頭曲。同時每一集都采用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片尾曲，既有美好而憂傷的《Blue Moon》，也有躁動不安的《In Gloom》，變身“恐怖童謠”的《小星星》，以及往事塵埃落定之後的《再回首》……期待每一集會使用怎樣不同的配樂，并推測為什麼使用這樣的配樂，成為了劇迷追劇的一大樂趣。新京報記者日前專訪了導演辛爽，再回首《漫長的季節》音樂的幕後故事。
1、《Blue Moon》(The Molds樂隊）
——班宇翻譯中文歌詞
《Blue Moon》第一次響起的場景。
《Blue Moon》第一次響起，是第一集王陽與沈墨相遇的時候。聯考失利的王陽在大學門口百無聊賴地聽着随身聽裡的歌，有個新生來問路，他擡起頭見到了沈墨，耳邊響起了《Blue moon》，那也成為了兩人命運糾纏的開端。後續劇情中，兩個人見面的很多場景裡都有月亮的出現，仿佛呼應第一次見面的這首曲子。第一集結尾，老年的王響最後對着一桌子沒有動筷的菜進入過去的夢魇。窗外的火車呼嘯而過，牆上是兒子的黑白照片，這首歌再度響起。
在辛爽的設計裡，這首歌其實承載了兩重表達。它的歌詞是在寫一個孤單的人，劇中王陽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恰好擡頭看到了沈墨，觀衆能看到兩個孤單的靈魂相遇了。第一集片尾這首歌再次響起時，它的含義已經變了，變成一個人在月亮底下等待他的至愛之人，那就是王響在等待他失去的兒子。
牆上是王陽的黑白照片。
辛爽建議大家可以去再看看第一集片尾曲《Blue Moon》的中文歌詞，那是本劇的文學策劃班宇翻譯的，翻譯得特别的優美——藍色的月亮，你見我孑然而立，心中無夢可期，無愛可依。藍色的月亮，你知我為何來此，聽過我的求祈，請予我至愛之人。“我當時覺得它應該有個很美的翻譯，就找了班老師，問他能不能幫着翻一下。中午給他的，晚上班老師就翻好了，貼切，完美！”
2、《月光(Suite Bergamasque L.75: III. Clair de lune) 》(Achille-Claude Debussy)
——王陽耳機裡有《月光》
沈墨在打工彈鋼琴時，遇到無理取鬧的客人。
第三集裡沈墨在維多利亞國際娛樂廣場打工彈鋼琴，彈的曲子就是德彪西的《月光》。客人不滿意，要求換成《纖夫的愛》，沈墨不會彈，惹毛了客人，最後還是娛樂廣場的葛總出來打了圓場。這首曲子還出現在第三集結尾的轉場，洗澡的王陽從明媚的笑容變成了瑟縮的恐懼。
王陽從明媚的笑容變成了瑟縮的恐懼。
沈墨彈奏《月光》那段戲，原劇本裡有一個小梗。老葛過來跟沈墨說：“德彪都會彈，《纖夫的愛》不會彈啊？”因為作曲家叫德彪西。但剪輯的時候覺得這段故事不适合戲谑的表達，把這個梗去掉了。
但到了第五集，王響教王陽寫詩就要合轍押韻，“打個響指吧，後面就應該是吹起小喇叭，嗒嘀嗒嘀嗒”的那場戲裡，導演又把《月光》悄悄地藏了進去。王響進屋的時候王陽正戴着耳機，那一刻耳機裡放的就是《月光》。但觀衆需要把視訊的音量調到很大，才能聽見。“《月光》其實是王陽和沈墨之間的精神上溝通。為什麼沈墨面對王陽能卸下心裡的防備，這是有迹可循的，因為他們在精神層面是有溝通、有共鳴的。”
王陽的耳機裡此時正放着《月光》。
3、《小星星》
——充滿恨、控制和母愛
《小星星》在《漫長的季節》第一次出現，是沈墨的大爺沈棟梁給她剪指甲的時候哼唱，讓人不禁聯想這個女孩經曆了多麼可怕的過去。第三集結尾沈墨看完電影出來被沈棟梁的影子覆寫，片尾曲《小星星變奏曲》響起。《隐秘的角落》播出之後，網友就說《小白船》從此沒法聽了，《漫長的季節》播完，《小星星》也加入“恐怖童謠”的行列。觀衆調侃辛爽是“AKA童謠毀滅者”，他笑着表示欣然接受。
沈棟梁給沈墨剪指甲時哼唱《小星星》。
實際上，《小星星》這首配樂背後也有一個小故事。剪指甲那場戲，劇本裡沈棟梁的台詞是回憶沈墨小時候給她買鋼琴，但侯岩松老師（飾沈棟梁）現場表演的時候哼出了《小星星》的曲調，這給了辛爽靈感。“我對這方面可能比較敏感，當他哼出《小星星》旋律的時候，我覺得好像這可以成為一個符号。”
拍完剪輯的過程中，剛好那集最後一場戲是沈棟梁巨大的影子把沈墨蓋住的那一刻，辛爽在想，應該給觀衆一個什麼樣的結尾，就想起了沈棟梁哼唱的《小星星》。“在那個樂曲裡沈墨會經曆什麼，會形成什麼樣的陰影？是以結尾我用了《小星星》。我覺得這事兒特别有意思，它能佐證創作本身是有生命的東西，不是在某一刻就固定了、定型了。”
沈棟梁巨大的影子把沈墨蓋住。
後來拍到李巧雲打電話回家安慰生病的孩子的這一場，劇本上原本沒有她唱歌的戲，辛爽當時想到了《小星星》，他覺得可以做成一個對照。“這段音樂在有愛的情況下會給人一種什麼感受，在充滿了恨和控制的狀态下又給人什麼感受？有一個對照的含義在。”
4、《In Gloom》（Life Awaits樂隊）
——此時的音樂應該暴躁“核”
《第九集》結尾，沈墨、傅衛軍、王陽三個年輕的“倒黴蛋”在被打得亂糟糟的錄像廳舔舐傷口。王陽說：“咱們仨應該是世界上最倒黴的人了吧。”沈墨從暗紅色的光線擡起頭：“該倒黴的是他們。”此時，Life Awaits樂隊嘶吼炸裂的《In Gloom》響起，如同人物内心湧動着的複雜的情緒。
三個年輕人内心複雜時響起了《In Gloom》。
對于如何挑選合适的片尾曲，辛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這次《漫長的季節》後期剪輯長達七八個月。這七八個月裡，他每天都在機房和剪輯指導一起工作，對片子的感受是非常真實而具體的。從機房回家的路上，他會集中大量地聽一些新的、自己沒有聽過的音樂。“我希望給觀衆呈現更新的東西。那段時間我大量地聽，一旦聽到某首歌跟我在機房裡的感受‘啪’的一聲扣在一起了，我就會收藏起來，第二天到了機房就放上去試，看對不對。”
第九集在沒有選到合适的片尾曲之前，他就已經有了初步的設定——音樂風格應該是非常暴躁“核”的感覺，那一刻所有的故事要躁動起來了。那段時間他集中聽了最新的關于“核”的音樂，正好發現《In Gloom》的感覺很對，看了下歌詞，也跟那段故事比對，就選了這一首。
5、《藍色多瑙河》（小約翰·施特勞斯）
——來自庫布裡克的畫面靈感
第十集沈墨砍掉自己的手指，《藍色多瑙河》的音樂響起。桦林的遠景、工廠的全貌、王響從火車頭下來，老太太打開了垃圾箱，裝着屍塊的袋子被抛進河道……過去的畫面一幀一幀串了起來，懸疑的謎題一點一點地解開，和圓舞曲的旋律配合無間，仿佛無數涓涓細流彙成了大河，無聲無息又不可阻擋。
《藍色多瑙河》在這場戲之後響起。
這一集的片尾曲，辛爽卡了很久，他心裡知道這一刻1997年和1998年的時間線要扣上了，但一直沒想好用什麼樣的音樂。“最精緻的剪輯版本通常要等我把音樂定下來，再随着音樂的感受去确定剪輯的風格。”直到有一天，他給兒子的小天才手表打電話，手表的彩鈴正好是《藍色多瑙河》，那一刻，庫布裡克《2001太空漫遊》的畫面在他的腦海裡一下子就躍了出來（注：《藍色多瑙河》也是《2001太空漫遊》的配樂）。
“那個音樂給人的感受就是，它沒有在渲染什麼情緒，它很安靜地流淌，特别像命運在自然地發生，誰也沒有辦法扭轉。我覺得這就是第十集結尾的感覺。”第二天他到了機房就把《藍色多瑙河》的音樂放了上去，驗證了自己的感受，再按照音樂的節奏重新調整了剪輯。“現在大家看到的剪輯，所有的人物、事物都像是在跳舞一樣。它就是一個非常客觀的視角，天地萬物，不喜不悲。”
6、《再回首》（姜育恒）
——最後這首歌給觀衆
《漫長的季節》結尾，老年的王響穿着兒子王北送的新的紅毛衣，奔跑在時代車輪碾過的玉米地裡，追着二十年前開火車的自己喊着：“往前看，别回頭！”大家熟悉的姜育恒的歌聲響起，留給觀衆“再回首”整個故事的空間和餘味。
《漫長的季節》結尾。
《漫長的季節》所有的片尾曲中，《再回首》是觀衆熟悉度最高的兩首歌之一（另一首是《小星星》），也是辛爽最早定下來的一首音樂。“大部分片尾曲都沒有在劇本創作階段确定下來，唯獨除了這一首。最後一場戲寫出來之後，我耳邊響起來就是這首《再回首》。當時我就決定，結尾必須是《再回首》。”
辛爽說，這一首《再回首》的片尾曲不是給王響的，因為王響在那一刻已經走出來了。《再回首》是給所有主創的，也是給觀衆的。“這首歌更多的是給觀衆的。‘今夜不會再有難舍的舊夢’，故事就此結束，恍然如夢，我心依舊。”
新京報記者 楊蓮潔
編輯 田偲妮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