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悅
《人世間》裡的金月姬是一個極具談論性的人物。
從作為母親的角度來說,她是一位跟女兒說不清楚什麼是政治,卻又不願意傷害女兒的高幹母親。
從作為丈母娘的角度來看,她是一個在女婿周秉義的政治生涯中,具有舉足輕重作用的指路人。
從作為親家的角度來說,她至死不踏進周家門的做法,情感上是寡淡的,卻也是清醒理智的。
而如果從人物本身出發,她是一位曆經滄桑,忍受了無數次屈辱,卻活得十分通透明白的人,她不做作,不願意欠人情,也不願意别人欠她的情。
位置不同,經曆不同,看問題的角度,做事情的方式注定會有不同,也可以說是限制。
從這個角度來說,金月姬是一個被位置、身份“捆綁”住的人,她無法随心所欲,更無法毫不顧忌的展現自己真性情的一面。
金月姬唯一一次“任性”,或者說是完全利用身份向組織提要求,就是臨終前的那個遺願:
“二位上司,你們說我現在有沒有資格,向組織上提出一個我個人的,純屬我個人的一點要求啊……周秉義,有個弟弟,親弟弟,被判了九年,人民内部沖突。他在服刑期間表現很好,連着兩次減刑,按日子他應該在春節的年初一被釋放,可是,我想啊,過春節的時候,監獄裡的行政人員會不會都放假了,那要是這樣,他就得過完春節才能去辦手續,是以,我想,請二位上司,能不能費心去協調一下,看看這個問題能不能靈活地處理一下,讓他趕上春節回家,回家,可以和家裡人過個團圓年。”
關于金月姬的這個遺願,從不同的角度解讀,會得到不同卻都能說得通的答案。
比如是為了讓女兒郝冬梅以後在周家好過一些;比如是為了讓周秉義對郝冬梅心存感激,進而更加珍惜郝冬梅;比如彌補女兒的遺憾以及她對從沒有正式認下周家這門親的一種補償……
而再次重溫電視劇《人世間》,我突然發現,金月姬的遺願背後還有一個重要的基礎——周秉昆本身是個值得被善待的好人。如果說周秉昆與駱士賓是一類人,那麼請相信,無論如何金月姬都不會提出這個要求。
基于這個角度延伸,這也是金月姬在替女兒郝冬梅與女兒周秉義“還債”。
曲老太太
冬梅媽沒有正式見過周秉昆,周家除了周秉義,她隻見過在她家裡借宿過一段時間的馮玥。
雖然沒見過面,但冬梅媽對周秉昆的印象很深,也很好,而這就要歸功于她的老鄰居加老朋友曲老太太了。
冬梅媽曾遠遠的看見周秉昆等一衆好友,過年去曲老太太家拜年,一屋子的人,郝冬梅告訴她,那個高個子,長相憨厚的男人,就是周秉昆。
不過,那時的冬梅媽并沒有真正的在意。
她與冬梅爸雖然嘴上認可曲老太太與群衆打成一片的做法,但心裡卻依舊放不下防備與擔憂。她與曲老太太不同,不是職位高低的問題,而是她與郝省長經曆了太多的磨難與冤屈,見過了太多的人情冷暖與虛僞算計。
防備,已經成了他們自我保護的本能。
由于住的很近,冬梅媽又是曲老太太的老上司,還是曲老太太與馬守常的媒人,兩家走動很頻繁,沒事就會互相串串門,聊聊天,排解一下無聊的退休時光。
這一點,從劇中冬梅爸突發哮喘,電話打到了曲老太太家就能得知。
不難想象,老曲一定沒少在冬梅媽面前誇周秉昆。
一來,符合她的性格。
對于好人好事,老曲從不吝啬贊美與宣揚,況且,與群衆打成一片,備受群衆喜愛與尊重也是她為自己塑造的人設。
二來,老曲知道周秉昆是周秉義的弟弟。
在老上司面前誇老上司的女婿,或許會有奉承的嫌疑,但是誇老上司女婿的弟弟,就完全不同了,說的人是真心,聽的人也高興。
也是以,關于周秉昆的一些事,比如見義勇為救老馬,冬梅媽一定聽說了。
而真正讓冬梅媽打心眼裡重新審視周秉昆的,是那次馬守常生病住院。
之前,冬梅媽會覺得周秉昆等年輕人與曲老太太走動,多多少少會有些别的目的,畢竟能夠認識老曲一家人,是很多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雖然他們退休了,但多少還有餘熱在。
這就像原著裡的一句話:
“幾乎所有底層人家,都希望能與一戶有權力的人家攀成親戚,即使八竿子打不着,能哈着往近了走動走動也是種慰藉。即使從不麻煩對方,但确實有那麼一種關系存在的話,那也足以增加幾許生活的穩定感。”
直到馬守常住院那次。
馬守常突然發病,兒子沒在身邊的老曲一下子慌了神,沒了主心骨的她第一時間給周秉昆打了電話,得知情況的周秉昆二話沒說帶着洗漱用品就往醫院趕,忙前忙後,守夜陪床的照顧伺候馬守常直到出院。
有那麼一瞬間,周秉昆的存在,給了老曲子女般的安全感與依靠。
這件事,冬梅媽是知道的,為此她還曾特意在周秉義面前表揚過周秉昆:
“你曲阿姨特别感動,跟我說,關鍵時候見真情啊。”
正是這件事,冬梅媽才徹底意識到,周秉昆與老曲家往來,從不是為了老曲與老馬手中的那點權力,而是真心、平等且純粹的走動。
這也讓冬梅媽記住了周秉昆這個人。
她對周家的認可也是從這裡開始的,畢竟能夠教育出兩個優秀兒子的周家父母,為人與品行自然不會差。
冬梅媽對周秉昆以及周家的認可,為後來她臨終前為周秉昆求情,打下了基礎。
試想,如果周秉昆不是我們看到的這樣善良正直,而是一個唯利是圖,陽奉陰違的小人,冬梅媽又怎麼可能為他求情。
“兒子”周秉義
冬梅媽對周秉義這個女婿的态度變化十分明顯。
從最初的不反對也不認可,到因蔡曉光上大學的事之後的不滿,再到得知冬梅不孕之後的欣慰,以及最後在冬梅爸去世之後的打心眼裡的認可與倚重。
在冬梅媽的心中,周秉義經曆了從女婿,到半個兒子,再到“兒子”的蛻變過程。
不過,無論是冬梅媽,還是郝冬梅與周秉義,他們心裡都清楚,在很大程度上,是周秉昆成全了如今的周秉義。
從回吉春開始,周秉義就一直住在冬梅家裡。
一來,光字片的老房子确實擠不下,周秉昆确實可以為周秉義與郝冬梅騰地方,搬到鄭娟太平胡同的老房子裡,可躺在床上的周母根本離不開鄭娟。
二來,郝冬梅與父母一直分隔三地,好不容易團聚,家裡屋子還多,理所當然的住在女方那邊。
也是因為住在冬梅家,周秉義似乎“理所當然”的忽略了他才是周家長子,反而一心一意的扮演着郝家“好女婿”的角色。
在周秉義為了嶽母生病,而忙前忙後,兩次回到吉春都沒回光字片的家裡時,周母是靠鄭娟和秉昆照顧着。
在周秉義陪着嶽母下棋、聊天、看字畫的時候,陪在已經有些糊塗的周母身邊的還是鄭娟與周秉昆。
縱觀全劇你會發現,無論是吃飯、聊天、散步,周秉義與冬梅媽的鏡頭,遠遠多于周秉義與周母。
也就是說,作為小兒子的周秉昆承擔了周秉義作為周家長子的責任,贍養侍奉父母,而周秉義幾乎真的成了郝家的上門女婿。
雖說,周秉義也有逼不得已的地方,但事實就是,成家立業之後,周秉義陪伴冬梅媽的時間,遠遠超過了陪伴自己父母的時間。
當然,有人可能會說,周父周母有周秉昆和鄭娟,不用周秉義操心,而冬梅媽隻有他倆。
可事是事,理是理,事實就是事實,即便有理由,這也不是周秉義缺失為人子女責任的理由。他能将冬梅媽哄的那麼好,又真的沒時間,沒機會分一點給自己的父母嗎?
就像那年周秉昆跟周秉義賭氣,氣周秉義大年初三甯願窩在老丈人家幫忙接待客人,也沒想要早點回去陪陪即将再次遠赴大三線的周父。
事實上,對于自己責任缺失的問題,周秉義心知肚明,是以他才會一直覺得自己虧欠弟弟周秉昆。
但是,在周秉昆遇到難事的時候,有時他又真的無能為力,或者真的不友善出手。
周秉義的這個心思,郝冬梅清楚,冬梅媽更清楚。
作為經曆過大風大浪,見過世間百态的睿智高幹夫人,洞察人心的能力還是有的。
也是以,在冬梅媽真的認可周秉義之後,她對周秉義是心存感激的。如果沒有周秉義,他們家或許會有别的女婿,但會是什麼樣的女婿,是不是比周秉義更好,她心裡也沒底。
同時,冬梅媽心裡也清楚,如果不是周秉昆的存在,周秉義勢必會将一部分心思分到周家,暫且不說周秉義陪伴她與郝冬梅的時間是否會縮減,單說女兒郝冬梅自己是否能夠做到像鄭娟那樣,任勞任怨的照顧生病的周母,都是一個未知。
冬梅媽深知自己分了周母本該從周秉義那擷取的陪伴,是以,她心裡不僅感激周秉義,對周父周母也存有一絲虧欠感。
而這便是她出手幫周秉昆的原因之一。
在冬梅媽看來,沒有周秉昆,就沒有如今心無旁骛、對她盡心盡力的周秉義,她既然“搶走了”周秉義,那麼就該為替周秉義承擔長子責任的周秉昆做些什麼。
周秉昆入獄的時候,周秉義由于身份的原因,想幫卻不能幫,這一點冬梅媽心知肚明。她出手幫忙,讓周秉昆提前回家過年,既能彌補對周秉昆與周家的虧欠,也能減輕周秉義心中的愧疚感。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可以說冬梅媽是為了周秉義才出手的,也可以說,冬梅媽是為了她自己。
為了幫女兒“還債”
沒能有個孩子,是郝冬梅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她是真的喜歡孩子,成為婦産科醫生也是因為想要從另一個方面來彌補自己沒有孩子的遺憾。
對于郝冬梅不孕這件事,周家與郝家需要承擔與面臨的東西是不同的。
冬梅爸媽對女兒是否有孩子并沒有什麼執念,就像劇中得知情況的冬梅爸說的那樣:
“我們有沒有孫子,有沒有外孫子對我們來說,我們無所謂的。”
在冬梅爸媽的心中,女兒郝冬梅之是以不孕,是受了他們的牽連,為此他們一直覺得虧欠女兒,自然不會在意女兒是否能給他們生個外孫子。
他們真正擔憂的是周家人對女兒不孕的态度,是否會嫌棄,是否會責難。
要知道,在那個年代,作為兒媳婦沒有孩子是一件很難令婆家接受的事,就算婆家是以提出離婚,女方也無法理直氣壯的反駁什麼。
也是以,安慰完女兒的冬梅爸随即便将話題引到了周家的态度上,郝冬梅表示,老周家有兩個兒子,鄭娟已經懷孕了,雖然不知道是男孩女孩,但跟他們家已經沒關系了。
看着女兒毫不擔心,甚至有些不以為然的态度,冬梅媽着急的說了句:
“可你是人家的兒媳婦啊。”
注意這個問題。
冬梅媽的話是直接要害的,即便周秉義出于愛接受并扛下了郝冬梅不孕的事,但這并不意味着一切都萬事大吉了。
她清楚,女兒不孕對周家意味着什麼,如果鄭娟生的是男孩,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鄭娟生的是女孩,那周家就絕後了,而她的女兒還有一定的責任。
而這個問題,也是後續冬梅媽出手幫周秉昆的原因之一——為女兒“還債”。
還的是周秉義選擇隐瞞真相,将不孕攬到自己身上的“債”,還的是周家差點無後的“債”,還的也是冬梅欠鄭娟的“債”。
要知道,冬梅不能生育,周家傳宗接代的壓力自然就落在了小兒媳婦鄭娟的身上,即便周父不強求一定要有個孫子,但鄭娟的壓力絕對小不了。
對此,冬梅媽心知肚明。
也就是說,對于女兒不孕的事,冬梅媽不僅覺得對周家有愧,還對“肩負重任”的鄭娟有愧,是女兒郝冬梅讓鄭娟一個人承擔了本該兩個人面對的責任。
是以,當冬梅媽有機會為鄭娟,這個素未謀面,卻為女兒承擔了替周家傳宗接代與伺候公婆的責任,以及成功避免周家無後這一結果的女兒的妯娌做些什麼時,她是願意的。
冬梅媽從來都是一個不願意欠别人,也不願意讓别人欠她的人。在她看來,幫周秉昆就是在幫鄭娟,幫鄭娟就是在幫女兒還欠鄭娟的“債”。
而冬梅媽的擔憂與愧疚是對的,鄭娟确實一直想給周家生個兒子。
雖然明事理的周父在得知周秉義不能生育時,已經決定順其自然,可他心裡還是希望鄭娟能為周家留個後,當然,這隻是周父心中所想,但他不會在生男生女上為難鄭娟。
至于周秉昆,他也是希望有個兒子的,這其中有一小部分重男輕女的想法作祟,但更多的是為了周家與父母。
周父與周秉昆的心思,鄭娟清楚,而她本身也希望自己能夠一舉得男。
一來,鄭娟是帶着楠楠嫁進周家的,這是鄭娟心中的隐痛。
周秉昆對楠楠視如己出,周父周母一直把楠楠當親孫子對待,越是這樣,鄭娟心裡越會愧疚,越想給周家和周秉昆生個真正流着周家血的孩子。
二來,劇中雖沒有明确表示,鄭娟是否知道郝冬梅不能有孩子的事,但聰明的鄭娟不可能猜不到,周秉義與郝冬梅很可能不要孩子,否則以他們的年齡,早就有了。
這進一步加強了鄭娟一定要生個男孩的想法與執念。
從鄭娟挺着大肚子不辭辛苦的跑去找光明,想讓光明看看肚裡的孩子是男是女,就能驗證這一點。
對鄭娟來說,如果沒能給周家留後,将會成為她一生難以填補的遺憾,她不會原諒自己,到那時,她永遠無法挺直腰闆,隻會更加小心翼翼,做小伏低,任勞任怨的做周家的兒媳。
寫在最後:
梁曉聲先生在《人世間》原著裡提出過這樣一個觀點:在那個年代,遇到貴人與遇到小人的幾率是一樣的。
對于這句話,我是這樣了解的,能遇到貴人的前提是,本身有遇到貴人的“資格”。
像周秉昆這樣,老曲算是他的貴人,可換個角度來看,他也是老曲的貴人;邵主編也算是周秉昆的貴人,那時周秉昆靠吃苦耐勞與真誠真摯換來的;
想要遇到貴人,首先要做一個值得遇到貴人的好人。
從這個角度來說,冬梅媽用最後的遺願成全了鄭娟與周秉昆,也是鄭娟與周秉昆的善報。
卿心君悅,一位情感觀察者,書評人、影評人。用文字溫暖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