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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藥房”讓非洲人愛恨交織?

作者:南方周末
“世界藥房”讓非洲人愛恨交織?

世界衛生組織2022年10月5日針對印度一家藥企生産的4種感冒和止咳糖漿發出産品警告,原因是這些産品可能關聯急性腎損傷,包括可能已導緻66名兒童死亡。 (新華社記者 陳俊俠/圖)

自2022年11月12日以來,印度尼西亞首都雅加達又發現了二十多名兒童急性腎損傷死亡病例。

印尼衛生部門還透露,今年,該國至少有131名兒童被診斷出急性腎損傷,具體死亡人數和原因尚待進一步調查。但是,受害的兒童都服用了印度藥企Maiden生産的止咳糖漿。

“救命藥”還是“催命藥”,這起“毒糖漿”事件又讓有“世界藥房”之稱的印度身處風口浪尖。

每年大約10萬非洲人因假藥喪命

調查期間,印度尼西亞衛生部還聯系上了正在調查甘比亞兒童群體死亡的世界衛生組織專家。

印度産藥物中毒事件頻發,受害者主要是亞非拉國家的兒童。據《雅加達郵報》透露,截至2022年11月初,西非國家甘比亞已至少有69名兒童死于印度藥企Maiden生産的止咳糖漿。

從世界衛生組織釋出的報告來看,印度藥企Maiden生産的這款止咳糖漿含有過量的二甘醇和乙二醇,其中,二甘醇是用于制造油漆、油墨、制動液的工業溶劑,可導緻兒童腎髒損傷甚至死亡。

“我們擁有相關産品的合格出口準許證,并從經過認證的知名公司獲得原材料。”2022年10月,印度藥企Maiden相關負責人公開辯解稱。

印度政府調查部門進入廠房檢查抽取樣本後發現,Maiden公司至少存在12項違規行為,包括藥品用水受到化學品污染。但涉案公司稱,可緻命的“毒糖漿”并未在印度境内銷售。

這并不意味着印度人不為“毒糖漿”困擾。南方周末對印度媒體公開報道統計,自1972年以來,印度至少發生5起與二甘醇有關的中毒事件,導緻七十多名印度人死亡。

2019年冬天,印度查谟地區11名年齡在2個月至6歲之間的兒童在服用醫生開出的止咳糖漿後,不僅沒有康複,反而出現嘔吐、高燒等症狀。最終,他們不幸腎髒衰竭死亡。

類似“毒糖漿”已經危害亞非拉國家多年。在西非國家奈及利亞,一款名為“派金”(my pikin)的糖漿也風靡一時,制造者巴雷瓦制藥有限公司宣稱該糖漿還可以“幫助嬰兒緩解牙齒生長的痛苦”。

“派金”糖漿價格低廉,滿足了奈及利亞許多貧困家庭的需求,從2003年上市後,不少兒童在服用“派金”糖漿後陸續死亡。直到2008年11月,奈及利亞衛生部門發現該糖漿可緻命後,已有84名奈及利亞兒童死亡。

多年來,非洲一直是假藥橫行的“重災區”。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2021年,全球市場上有十分之一的藥物為假藥,這一數字在非洲則高達70%,交易額超過4萬億美元。每年,大約有10萬名非洲人因服用假藥而喪命。

從世界海關組織和國際刑警組織公布的資料來看,非洲市場上大約四分之三的假藥來自“世界藥房”印度,它們已流入當地的藥店、醫院甚至非政府醫療組織的倉庫中。

“即使仿制藥也有效”?

“盡管出售假藥需要大量顧客群,但非洲的貧窮者比世界任何地方都要多。”路透社援引法國紅十字會前負責人亨蒂裡尼的話。

在非洲,有太多的窮人買不起真藥。奈及利亞少年阿隆戈(Alonger)患有嚴重的哮喘病,這個一貧如洗的家庭無力購買昂貴的歐美正品藥物,隻能從藥販子手上購買廉價的印度“仿制藥”。

阿隆戈的父母發現這可以節省大筆醫療開支。但好景不長,阿隆戈的病情突然急劇惡化。送醫後,醫療救援組織發現,阿隆戈服用的印度仿制藥中含有過量的鎮靜劑,長期服用可危及生命。

假藥不僅可能導緻患者死亡,還可能讓肺結核等疾病的病菌産生耐藥性,不利于進一步治療。

盡管每年超過10萬人因假藥喪命,但假藥依舊在非洲盛行。35歲的阿什納(Aschner)在奈及利亞首都阿布賈(Abuja)經營一家小型超市,貨架上也擺放着不少藥品和保健品。

“銷售藥品的利潤很大。”阿什納說,“即使仿制藥也有效,甚至不見得比大藥廠出品的藥品品質差,就算無效,也不會傷害到人的性命。”

在多數非洲人的觀念中,正宗的印度“仿制藥”與歐美國家生産的“洋藥”在劑量、藥效、安全性等方面并無太多差異,隻是後者價格更為昂貴,而那些對人體有害的“假藥”則被稱為“毒藥”。

多數“假藥”産自印度,這也危及印度正宗“仿制藥”的聲譽。2022年10月,在印度産“毒糖漿”事件後,甘比亞總統已下令暫時吊銷售賣和進口相關咳嗽藥水的藥店和進口商的執照,并訓示外交部長召見印度駐甘比亞大使。

在總人口超過兩億的奈及利亞,2022年2月,該國警方在阿布賈機場查獲了大批印度産的藥品索非布韋(Sofosbuvir),主要用于對抗肝炎病毒。但經過檢測,這批藥品的各項名額都無法達到規定标準。

早在2021年10月,斯裡蘭卡就發現大量印度産劣質假藥。目前,該國政府已宣布禁止從鄰國印度進口藥品。

非洲以及印度洋國家政府相繼宣布禁止銷售印度藥品,卻助漲了黑市交易的繁榮。一名世界海關組織發言人說,非洲各國缺乏對制售假藥的相關法律,懲處力度也不大。

國際反假藥研究所(IRACM)2018年釋出的一份報告也指出,涉嫌假藥相關的罪犯往往隻面對侵犯知識産權的指控,無需對數以萬計的死者負直接責任。

技術上,非洲國家也普遍缺乏藥品檢測裝置。例如,西方發達國家使用的假藥檢測儀平均每台價值4萬歐元,檢測一粒藥品成分的平均成本大約為5歐元,多數非洲國家難以負擔得起這筆開銷。

“世界藥房”陷入兩難境地

遠在上世紀30年代初,印度就開始出現仿制藥,并逐漸赢得“窮人的藥房”的稱号。

印度仿制藥“物美價廉”的根源在于,這些藥原本由歐美制藥企業付出昂貴的成本後研發而來,而印度本土制藥公司卻低成本甚至零成本仿制。通常,多數藥品的生産成本很低,研發成本則隻有少數跨國巨頭才能承擔得起。

不僅土地、人工等成本低廉,政策也為仿制藥“保駕護航”。印度《藥品價格控制法案》(DPCO)認為,食品和醫藥消費是窮人不可剝奪的基本權利。1970年修訂的《專利法》開始實施,它對醫藥産品隻授予“工藝專利”,不授予“産品專利”。

直到2005年,作為跟世界貿易組織(WHO)達成協定的讓步,印度才逐漸開始有條件恢複藥品專利保護。

這時,印度制藥業已經迅速崛起。近10年來,印度制藥行業以每年超9%的速度增長。一種通過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審批的藥物,通常3個月後就能在印度市場上找到仿制藥。

目前,印度已成為全球最大的仿制藥出口國,全國有1萬多家制藥廠,3000多家中大型仿制藥公司。2021年,印度的藥品出口總值高達85億美元。

高額的利潤,卻吸引着資本和不法分子紛紛進入“地下藥品工廠”。據國際反假藥研究所(IRACM)統計,藥品造假者通常投入1000美元就可獲得50萬美元的利潤,這比販賣毒品海洛因的利潤還要高出25倍。

假藥損害了印度仿制藥的聲譽,非洲多國紛紛禁止銷售印度藥品。這導緻大量印度産假藥開始向本土“回流”。據印度智庫巴倫米特拉統計,新德裡市藥房中假藥及劣質藥品所占比例高達28%。

從印度政府衛生部公布的記錄來看,2007年至2020年間,從該國28個邦和3個聯邦屬地抽樣的7500多種藥品未通過品質測試,均被宣布為“品質不合格”或“劣質藥品”。

藥品出口受阻,大量假藥“回流”,尤其最近甘比亞、印度尼西亞等國因“毒糖漿”導緻大批兒童死亡後,印度社會開始了新一輪藥品監管。

印度政府重金懸賞鼓勵群眾檢舉假藥“地下工廠”,并鼓勵各大藥企在外包裝上使用全息防僞技術或壓印标簽,但假藥商照樣仿冒。法院等司法部門則加速假藥案的審理,對于制造和販賣假藥的疑犯一旦被定罪,可能被判處終身監禁。

“警方在這裡搗毀了一個集團,在别處又冒出兩三家,受到制裁的人也少之又少。”新德裡私家偵探沙迪(Sadi)專門協助警方偵緝假藥集團,“想全面粉碎制造假藥的非法活動非常困難。”

同時,印度國營藥物檢測實驗室以及私營制藥企業往往缺乏關鍵裝置、人手不足,導緻藥品檢測難度增大,以緻印度最高藥品監管機構公開表示,“如果遵循美國的标準,我們将不得不關閉幾乎所有的制藥企業。”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唐迎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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