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貓很像你我
而我們發現的其他人
具備各種類型的心靈。”
這是詩人艾略特在《老負鼠的實用貓經》中的一句詩。
此書自1935年出版後，英國著名作曲家艾倫·羅斯索恩就将其中六首詩改編成交響樂詩朗誦《貓經》，并大獲成功。其後，同樣大名鼎鼎的安德魯·韋伯将此書改編成音樂劇《貓》。說一個資料吧，《貓》是目前英國有史以來最成功、連續公演最久的音樂劇，也維持着美國百老彙劇院連續公演最久而且次數最多的紀錄，不但廣受全世界兒童的喜愛，也是很多成年人為之瘋狂的音樂劇作。
《老負鼠的實用貓經》,T.S.艾略特 著，桑克 譯，北方文藝出版社，2022年7月。
各種各樣的貓，如同各種各樣的人
作為一個既養過狗、目前還榮任“貓奴”的鏟屎官，我自诩對貓和狗多少都有些了解。狗狗直爽、忠誠，喜怒哀樂一目了然。但貓卻是神秘莫測的動物。它有時溫柔可人，有時高冷兇猛，至于流浪貓更是一群叢林小獸。我曾在一個海島上聽到貓凄厲的叫聲徹夜不停，及至白天，發現島貓們大多身上帶傷，它們雖然貓影癯瘦矯健，但不是缺了耳朵，就是瞎了一隻眼睛，還有身上挂彩血迹未幹的，想必每夜都會有幾場激烈的戰鬥。
《老負鼠的實用貓經》中，寫到了各種各樣的貓。和人類一樣，它們也有不同的性格愛好，也有階層身份和沖突抗争，是以，詩中所有的貓都被人格化地寫成“他”或者“她”。
作為知識淵博、技高一籌的詩人，艾略特驚人的觀察力和想象力，在本書裡展現得淋漓盡緻。其中，“壞貓”的代表格羅泰格粗魯野蠻，有着“泰晤士之恐怖”的綽号。他在駁船上橫行，在叢林裡遊蕩，冷酷無情地攻擊别的貓群，甚至連他的惡棍夥計也被他殺死——艾略特并沒有直接這麼寫，但他輕輕提了一句“早已消失”，原因是這位跟班在一間酒吧裡不小心弄濕了格羅泰格的胡子。此貓常如領袖般獨自站立在船頭，顯示他的威嚴。
“壞貓”格羅泰格的最後一戰。
對這個暴君貓僞善一面的描寫，艾略特的詩中出現了港口“溫柔的月亮”和格羅泰格“多情的側面”，以對比人們聽聞“格羅泰格跑出來了！”的驚恐萬狀。而暹羅貓率領的其他被欺壓的衆貓，最終奮起反抗，在“曾有一百個受害者”被格羅泰格趕下大海的地方，格羅泰羅也驚恐萬狀地跳了下去，結束了他惡貫滿盈的一生。他的滅亡帶來了普天同慶，甚至連遠離英國的暹羅貓的故鄉曼谷，人們也都在歡呼。可見暴君非一族一城的禍害，而是全世界的敵人。
臭名昭著的一對江洋大盜貓是蒙哥傑利和洛普蘭蒂瑟，他們沆瀣一氣，神出鬼沒，偷盜搶劫詐騙，幹了很多壞事。盡管如此，若與那個名叫麥卡維蒂的貓相比，所有的壞貓都要相形見绌。
譯者在注釋中介紹，麥卡維蒂是群貓中的犯罪之王。一位名叫約翰·薩瑟蘭的著名學者研究過，艾略特是參考了《福爾摩斯探案集》中超級反派莫裡亞蒂教授的形象塑造的。
麥卡維蒂：神秘貓。
這隻貓“是以身試法的犯罪大師”，是“蘇格蘭場的困惑，快速特警隊的絕望”。和前面描寫殘暴的格羅泰格、壞事做盡的蒙哥傑利、洛普蘭蒂瑟不同，艾略特在寫麥卡維蒂時主要着墨于他的外貌和犯罪的後果，對于他如何行動卻進行了省略，因為人們根本無法目睹他如何作惡，英國倫敦警察廳“蘇格蘭場的任何檔案裡都找不到他的足迹”，而且“調查是沒有什麼用的——麥卡維蒂不在那兒了！”此貓有着凹陷的眼窩，“他的眉頭深深地填滿思想，腦袋高高隆起”——因為他是一個長着貓形的惡魔，一個邪惡的怪物。
在艾略特筆下，這樣一個遇事總有理由為自己開脫的狡詐惡魔，看上去卻溫文爾雅，言談舉止文質彬彬。如此具有欺騙性的外表，無怪人們難以提防。與他相比，前面所寫到的壞貓都不過是小菜一碟，因為艾略特告訴我們，麥卡維蒂才是“用所有時間控制他們的貓，是犯罪界的拿破侖”。他是一個高智商、善僞裝、極其危險的恐怖罪犯。
近年來筆者曾為孩子們編寫過一些詩歌讀本，是以閱讀了大量的中外童詩。我看到有部分人多年抱持一種非常頑固的想法，那就是給孩子寫的詩都要積極向上，隻能展示生活快樂的一面。毫無疑問，這是把兒童弱智化的觀點。豈不知，每個兒童都是未來的成年人，兒童讀物要為他們提供人生經驗和智慧，人類生活不僅僅有陽光，也有眼淚和傷口。
鐵路貓。
《老負鼠的實用貓經》裡同樣有壞貓也有好貓，這就是正常的文學教育。捂住孩子的眼睛不讓他們看到社會複雜的一面，等于欺騙兒童，愚化他們對真實生活的認知。《老負鼠的實用貓經》在世界範圍内幾乎成了很多孩子們的心愛讀物，不僅僅因為它有趣地描繪了各種貓咪的性格行為，也因為艾略特以他特有的幽默，通過詩歌這種形式教給孩子們辨識善惡和社會複雜性的智慧。試問，一個隻相信人間皆花朵和蜜糖的孩子，遇到麥卡維蒂、格羅泰格這樣的壞蛋該如何是好？
好貓和富有個性的貓
自然，《老負鼠的實用貓經》裡也有好貓、思想複雜的貓和富有個性的貓。年老的甘比貓珍妮點點，一個聖人般的理想主義者。她雖已年邁，卻依然在為改變世界而竭盡全力。她甚至願意去教耗子們音樂和編織，教他們學會禮貌，并為他們烤制耗子蛋糕；連四處亂跑的蟑螂都是她關心的對象，她把“這些無序的鄉巴佬”組成童子軍，引導他們去做好事。
她所做一切的重要意義在于建立和諧的秩序，以及對家庭的情感。這樣一個仁慈寬厚的老貓，無怪艾略特說“讓我們為年老的甘比貓歡呼三次”，而譯者在本書附錄《T.S.艾略特的貓詩》一文中不失幽默地寫道“好吧，我歡呼第四次”。
年老的甘比貓。
至于傑克利貓，是貓中的英俊少年。他們開朗健康，朝氣蓬勃，是舞蹈女神鐘愛的生靈，代表着自由不羁的精神。老年的丢特洛諾米和他們正好相反，他活了很多朝代，見證過滄海桑田的變遷，但他從曆史中學到的不是智慧，而是逆來順受，善于裝糊塗。他一直活得小心翼翼，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典型。劇院貓格斯和鐵路貓史金伯旋克斯，一個是表演藝術家，一個是忠于職守的鐵路通勤員，艾略特對他們的描寫生動而又童趣盎然。
城市貓巴斯托夫·瓊斯是個富人，講派頭，愛慕虛榮，又喜歡附庸風雅；老摩根卻是一個金盆洗手的海盜，搖身一變穿上了體面的制服，這意味着他進入了上流社會，盡管他不過是個看門的侍者。
本書中的幻想家和魔術師是密斯托弗裡，他奇思妙想的生活令人印象深刻；而最有個性的貓，當屬拉姆·圖姆·塔格爾。此貓是叛逆者，蔑視一切習規，我行我素，絕不向任何人屈膝獻媚，是哲學家本雅明所說的那種無法被固化的“不确定”的力量。
拉姆·圖姆·塔格爾。
艾略特獨有的黑色幽默
雖然《老負鼠的實用貓經》以寫貓為主，卻很意外地出現了一首詩《獅子狗與伯裡克狗的駭人戰争》。艾略特在詩中描寫了加入戰争的其他種群的狗，但這場所謂駭人的戰鬥，敵對的雙方無非都一直在汪汪狂吠，直到那位“偉大的蘭巴斯貓”仰首闊步出現，衆狗才一哄而散。艾略特獨有的黑色幽默在帶給讀者會心一笑後，還留有更深長的意味，它不僅僅指向狗族的秉性，也包含了上世紀三十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戰即将席卷整個歐洲的不安。
獅子狗和伯裡克狗的駭人之戰。
這本書曾有十四首的版本，也有十五首的版本。此次由詩人桑克翻譯的本書是中英文對照，收入了十五首詩，每首詩後都附有譯者詳細的注釋，有助于讀者全面了解詩和詩之外的文化寓意。書後的附錄是譯者一篇近萬字對本書閱讀翻譯的分析心得，是筆者近年讀到的對“貓經”最詳盡的随筆。
插圖畫家尹霞出人意料竟是一位實體學博士，其畫筆既寫意也有生動的具象——所有的貓都比行人高大，一隻貓甚至和一棟樓差不多的體量。貓的神秘與街道、叢林、城市角落有機地聯系在一起，貓主角們各具姿态，是一本圖文俱佳的童詩集，也是能夠讓孩子們從中了解更廣闊、更複雜人類生活的“社會學”初級讀本和學習詩歌的入門“寶典”。因為詩人說過，“每隻貓都必須有三個名字”，而每首詩也許有三層意思——相信你能把它們讀出來。
文/藍藍
編輯/張進 申婵 羅東
校對/薛京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