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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猾、貪婪、野蠻……這到底是真實的狼還是人的偏見?

作者:鳳凰WEEKLY
狡猾、貪婪、野蠻……這到底是真實的狼還是人的偏見?

文·王淼

加拿大作家法利·莫厄特剛剛開始寫作《與狼共度》這部書時,狼其實并不是書中的主角。他最初接受的是去加拿大北部進行一項有關狼與北美馴鹿之間關系的調查,一方面考察北美馴鹿的現狀,核實它們尚且幸存的數量;另一方面找出一些無可辯駁的證據,以證明北美馴鹿的數量銳減并走向滅絕,主要應該歸咎于狼的掠奪。因為狼遭到太多人的投訴,一旦找到這樣的證據,人類就可以毫無顧忌地詛咒狼,同時也為他們發起一場鏟除狼的全面運動提供充足的理由。

然而,當莫厄特深入荒野,真正來到狼的栖息地,并對狼的家族進行跟蹤觀察時,卻發現與他的先入之見大相徑庭。狼并不是傳說中兇殘狡詐、貪得無厭的嗜血動物,恰恰相反,狼不僅能夠互相溝通、傳授知識,還可以傳遞愛意、表達感情。

莫厄特得出的結論是,狼絕不是造成北美馴鹿迅速滅絕的罪魁禍首。于是,莫厄特調整了自己的寫作計劃,他将狼提升為書中的主角,并對狼的社會性行為進行了深入研究,他做了與他的調查初衷完全相反的事情,而他的《與狼共度》亦因之成為史上第一部為狼正名之作。

說起來令人難以置信,莫厄特與野生動物的緣分起始于三條鲶魚。那時的莫厄特還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在一處水窪裡捉到三條鲶魚,并把它們養在祖母的老式馬桶裡,結果直接導緻了淩晨時分他祖母和鲶魚之間戲劇性的“相遇”。

這對他、對他的祖母、對那三條鲶魚來說,都是一次慘痛的經曆。這件事對他祖母的影響,就是從此之後不管什麼魚,一概不吃;對他本人的影響,就是它們使他從内心與動物王國裡那些個頭較小的生靈,産生了一種持久的親近感,以至成為他事業開始的标志——促使他成為一名博物學愛好者,後來又成為一名生物學家,并最終踏上了通向狼窩的道路。由三條鲶魚轉而成為一名著名的生物學家,夠神奇吧!

成為博物學愛好者的莫厄特,對自然界生物研究的醉心癡迷迅速更新,進而達到了生死難解的地步。莫厄特的個人志向是到動物的栖息地去研究活生生的動物,盡管他的多數同齡夥伴都傾向于盡可能遠離活物,選擇将自己關在無菌實驗室中。但他卻無法适應這股新潮流,以至當他的大多數同窗都已經有所建樹時,他隻能去亞北極貧瘠荒蕪的大地,去追尋野生動物的蹤迹。對于莫厄特的選擇,很多人表示無法了解,他們當然不知道,這恰恰正是莫厄特刻意追求的目标。

與狼相遇

莫厄特是搭乘一架老舊的空軍運輸機抵達目的地的。他全副武裝,如臨大敵,除了一些必備的衣食用品之外,他還配有兩支步槍、一支配有槍套和彈帶的左輪手槍、兩支獵槍和一箱催淚彈——不出意外的話,他準備用這些催淚彈迫使那些不情願的狼離開它們的狼窩,以友善他随時擊斃它們。單從莫厄特随身攜帶的武器也可以看出,他完全把狼當作兇神惡煞的動物,就像對待魔鬼一般地時時提防,小心防備,根本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大意。

亞北極地區原本就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莫厄特剛剛落地不久,即失去了與總部的聯系。因為多種大氣條件的綜合作用,有時功率很低的發報機的電波會跨越相當長的距離,莫厄特發出的電報居然被傳送到秘魯,然後被秘魯的業餘營運商通過商業手段轉發至渥太華。而他的電文則被雙重翻譯徹底搞砸了,以至他被加拿大國防部和外事務部的官員認作是某個部門派出的特工,直到外事務部的一位秘書把這件事分享給他部門的一位進階官員,他們才證明了他的身份。

狡猾、貪婪、野蠻……這到底是真實的狼還是人的偏見?

莫厄特在亞北極地區遇到的第一個人類,是因紐特人邁克,這個年輕人是彼時這片大約一萬平方英裡之内的土地上唯一的人類居民。同樣是這個年輕人,對莫厄特熟悉這片土地幫助甚多,更為關鍵的是,他對莫厄特重新認識狼的本性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莫厄特第一次與狼相遇,是他偶然聽到了一隻哈士奇的叫聲,而當莫厄特走近它時,卻發現它是一隻成年的北極狼。這隻是一次短暫的不期而遇,莫厄特對狼的第一印象,是它最後飛奔而去的身影:身材瘦削,肌肉發達,身手矯健,動作靈活,隐含着某種緻命的力量。

真正觀察到狼的活動,是他發現了狼窩,并親眼看到它們的嬉戲。莫厄特架起望遠鏡,他本來以為被觀察的對象會惱羞成怒或驚慌失措,卻并未料到它們看起來相當放松和舒坦。

而當莫厄特在三次不同的場合,完全處于聽任這些“野蠻殺手”擺布的形勢之下時,它們卻并沒有試圖把他撕成碎片。即便是當莫厄特貿然闖入它們的家園,看起來正對狼崽子們構成直接威脅時,它們依然保持着隐忍與克制。這不能不讓莫厄特感到困惑難解,他也第一次對自己一直抱持着的“狼性”的概念産生了懷疑。

在莫厄特的工作筆記中,他為這家的公狼起了一個“喬治”的名字,為母狼起了一個“安吉麗娜”的名字。随着莫厄特越來越适應狼的家庭日常活動,他發現要對它們保持沒有人情味的态度越來越難。他就此下定決心,要毫無偏見地走進狼的世界,學着去觀察和了解它們,不再受限于它們被人類認為是什麼樣子,而是去發現它們實際上是什麼樣子。

重新認識狼

喬治是一頭高大的、極具帝王氣派的野獸,他的皮毛是銀白色的,稱得上舉止優雅,風度翩翩。他是那種理想化的父親,對家庭盡職盡責,飽含深情的同時也保持着一定的規則和尺度。喬治的妻子安吉麗娜則身材修長,近乎純白,臉的周圍長着一圈厚厚的翎颌,兩眼分得很開,稍微有點斜視,看上去像個風騷女子。

這是一個理想家庭的一對理想夫妻,也是一對稱職的父母。莫厄特非常尊敬和喜歡喬治,卻深深地愛上了安吉麗娜,莫厄特甚至希望,能夠在某個地方找到一位擁有安吉麗娜所有美德的人類女性。

通過長時間的觀察,以及不斷地向邁克和其他陸續趕來的因紐特人求證,莫厄特終于明白,原來成年狼不僅吃鼠類,而且很大程度上是靠吃老鼠來繁衍生息、養家糊口的。

更讓莫厄特感到驚異的是,狼其實隻吃生病弱小的馴鹿,有很多次,莫厄特近距離地看到狼是如何對馴鹿群發起突然圍攻,并試圖從中甄選出它們的目标的。而在更多的時候,狼不僅與馴鹿彼此相安無事,它們甚至可以和平地比鄰而居,果然應了因紐特人所說的那句話:狼和北美馴鹿的關系是如此的密切,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整體,“因為北美馴鹿喂養了狼,但也正是狼才使北美馴鹿保持着強壯”。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莫厄特簡直不敢相信,狼有時還會吃魚充饑。它們跳進一條較大的水道,逆流而上,把前面的狗魚慢慢趕進狹窄的地方,然後一舉捕獲這些狗魚。可以說狼擷取食物的多樣性,即便比起自诩聰明的人類來也并不遜色。

為了驗證鼠類的營養價值足以維持狼作為一種食肉動物良好的健康狀況,莫厄特還親自嘗試吃鼠肉,因為隻有通過對比實驗才能夠得出有效結論。如果有切實的證據表明他的新陳代謝功能在執行“老鼠養生法”期間保持正常,即足以證明狼也可以在同樣的食物條件下正常生存和活動。

與狼的隐忍節制形成鮮明對比的,反而是人常常對北美馴鹿大開殺戒。即便是因紐特人邁克,每年也要殺死兩三百隻馴鹿,更不用說另外還有大量的印第安人、白人……僅僅在加拿大北部,就有至少一千八百名捕獸者,即便保守地估計,甚至直接把這些捕獸者減半,然後把邁克每年捕殺的北美馴鹿的數量減半,再把兩者相乘,得出的依然是一個驚人的數字。而捕獸者和他們的貿易商卻衆口一詞,一口咬定是狼造成了北美馴鹿的迅速滅絕,莫厄特的調查揭開了事實的真相,讓他們的謊言不攻自破。

還原狼的真相,就是檢討人類自身

随着時間的推移,莫厄特對狼的了解越多,他就越是喜歡這種飽受人類诟病,甚至想要趕盡殺絕的生靈。他驚歎狼的天生聰明,它們有屬于自己的語言,能夠接力傳遞北美馴鹿移動的資訊,可以标明北美馴鹿準确的位置;它們收養失去父母的“孤兒”,就是那些失去配偶的同類,也會得到它們妥善的照顧和善待。一想到這些狼可能會發生什麼不測的事情,莫厄特就感到一種難言的痛苦,尤其當他哪天沒有看到安吉麗娜出現,他就會為它擔心得要命。

莫厄特一天當中最快樂的時刻,就是看見幾隻成年狼圍成一圈,一起擡起頭“歌唱”的幾分鐘。這一場聲音洪亮、慷慨激昂的合唱讓他感動,他不僅樂在其中,而且懷着極大的快樂期待着它們合唱的響起——這是它們一天中的高潮時刻,也是莫厄特一天中的高潮時刻。

狼,是一口獠牙、嗜血成性的兇險與邪惡的化身,這是包括莫厄特在内,幾乎所有的文明人曾經接受的教育和相信的觀念。然而,通過莫厄特的所見所聞,卻完全颠覆了人類以往的觀念——狼從不以殺戮為樂,更不會暴殄天物,一旦擷取了足夠的食物,狼其實更願意把剩下的時間用在陪伴家人、休息、交際或玩耍上,這一點就連人類也自歎不如。

事實上,狼非但并不是造成北美馴鹿瀕臨滅絕的罪魁禍首,反而在保護北美馴鹿方面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無可否認,狼有時也的确會出現一些反常的表現,讓人類避之唯恐不及,這往往隻是因為狼罹患了某種疾病,但人類卻很少将狼的恐怖表現歸結于它們的疾病,而是将其視為狼的本性。

世間萬物原本就是互相關聯、密不可分的,莫厄特的調查已經充分證明,自然界中的狼出沒非但無害,反而有益。然而,人類卻一直在盲目地屠殺它們,而且常常試圖為自己的惡行辯護,把最惡毒或最令人厭惡的品質統統歸咎于狼的身上。

“屠殺的理由越少,诽謗的力度越大”,進而使得一個普通的謊言得到廣泛而正式的傳播,真相卻被封鎖和隐瞞了。而莫厄特的調查則不僅還原了真相,也促使人類檢討自身。

“狼使我認識了它們,也使我認識了自己。”莫厄特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