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丹楓閣記》絹本 山西藏本(局部)

國寶《東巡碑》,

居然和著名學者、書法家林鵬先生發生直接關系,

以緻坊間産生各種傳說,

其中頗有不實之辭。

昨日(5月3日),

文博山西刊發著名作家周宗奇相關文章,

對此事前因後果抽絲剝繭娓娓道來,

盡顯林鵬先生光明磊落,

一生清名自有公論。

文博山西相關文章

其實,

在林鵬先生一生中,

有兩次驚豔的人文奇遇。

一次就是《東巡碑》,

表現出他執着探索的學術精神。

另一次,

則是他專注研究傅山傳世墨寶《丹楓閣記》,

将這一珍本的真僞進行了辨析,

确認遼甯省博物館所藏為赝品,

真本藏于山西祁縣渠氏,

表現出他大膽質疑、敢為人先的精神。

本期,

特推出周宗奇先生記述這一過程的文章:

真迹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林鵬先生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周宗奇(左)與林鵬先生(右)

真迹

文 / 周宗奇

這是一段有關書法真迹的傳奇。

自然,一切傳奇說到底都是人的傳奇。

明清至今,山西出過頂天立地的大文人嗎?要說有,那第一個就是傅山先生。“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就這派!

傅山先生生于公元1607年,也就是明萬曆三十五年。算到公元2007年,整整400歲。當然老先生沒能享此陽壽,“憂患中”(此傅老先生多處自況句——作者)活到78歲,雖然不在幸運的“84”之列,在那個時代也該山呼“萬壽無疆”了。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傅山先生畫像

紀念傅山先生誕辰400周年,國内外學人關注,是山西省文化界一件大事。

于是,自有壯舉驚人,山西出版集團旗下之山西人民出版社,隆重推出一部《傅山書法全集》,請當時的中國書法協會主席沈鵬先生作序,洋洋灑灑六千餘言,精裝本八大冊,掂一掂足有50多斤好份量,設計裝潢印制極盡自家水準,擺在人前很有威懾效果。有外省學者著文驚呼曰:“在至今可見的傅山書法出版物中規格最高,規模最大的”,就它啦!

萬事總難十全十美。其中一處“硬傷”大煞風景,就是據遼甯省博物館藏本收入的《丹楓閣記》(下文統稱“遼博本”),是個膺品,非真迹也!

更驚人的是,這處“硬傷”,19年前就“紅腫發炎”,遺害無窮。1988年,國家級出版社的文物出版社,推出一種《清傅山書丹楓閣記》,并特别注明原件藏于遼甯省博物館,在《說明》中對此膺品大加贊賞曰:“傅氏此冊書法用筆雄常飛動,氣勢奪人,挺拔剛健而又連綿不絕。挺拔處有如長槍大戟,巨石騰空;連綿處則如綿裡裹鐵,剛柔相濟。草書本難于設險取勢,更難于化險為夷,且易于飄浮,流于輕滑,而傅氏筆沉着,無往不收,停當有緻。此冊筆墨縱橫,力透紙背,實屬不易,可以窺知作者功力之所在。”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遼博本《丹楓閣記》(局部)

《丹楓閣記》是何等身價?它是傅山書法精品中的精品,代表作中的代表作。海内外衆多方家将其與王羲之的《蘭亭序》、顔真卿的《祭侄文稿》相提并論,呼為“天下第三行書”。誰能想到,多少年來招搖過市的是個假玩意兒,你說這纰漏多上檔次!

問了:以山西之大,以中國之大,事先就沒有一雙法眼識真嗎?

答了:非也!

早在1984年,山西省有個名叫林鵬的人,多年精心研讀傅山先賢,自然包括他的代表作《霜紅龛集》和書法精品《丹楓閣記》。這年年底,林先生厚積薄發,寫了一篇《傅山行草精品〈丹楓閣記〉》。文章所據的《丹楓閣記》,是民國二十三年即1934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傅青主征君墨迹》中的《丹楓閣記》(下文統稱“商務本”)。

文章開頭一段寫道:

在王羲之的《蘭亭序》和顔真卿的《祭侄文稿》之後,傅山的《丹楓閣記》算得上是行草藝術的精品。傅山的書法作品傳播不廣,評介不多,雖有趙秋谷等人贊揚為“國初第一”(清初第一),但是因為傅山是個道士,既沒有高官顯爵足以榮身,又沒有如雲弟子用為遊揚,外地人徒聞青主之名,其作品卻不得一見,是以名氣就小得多了。解放以後出了兩本《傅山書畫選》,唯獨沒有這《丹楓閣記》。現在能見到的是民國二十三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傅青主征君墨迹》中的《丹楓閣記》。

這雙林氏法眼很毒,短短小文一把抓住要害。且聽他的評介:

王羲之在棄官歸隐之後,隻有這一次的蘭亭禊會時心情最好,是以才有千古行書《蘭亭序》。顔真卿在平定安史之亂後,前去搬取作戰犧牲的侄兒顔季明的屍首時,滿腔悲憤,無可言喻,于是寫下了《祭侄文稿》。傅山在經曆了甲申之變、甲午朱衣案之後,大難不死,流竄山林,“資生無策,依養故舊”,老來一事無成,隻能窮愁著書,這時遇到了平生好友,重溫舊夢,往事如煙,斟酒删詩,老淚頻彈,于是寫下了《丹楓閣記》這不可多得的行草藝術的精品。那雄偉的丹楓閣也許就是為他建造的,他見到摯友,住在建立的丹楓閣上,他心中的喜悅不亞于王羲之,而他心中的悲憤,也不減于顔真卿。自明亡以後,傅山因為厭惡屈膝投降的無骨文人,仰慕顔真卿的為人和骨氣,在書法上遂一洗趙董之柔媚,直學顔書。這《丹楓痢記》就完全是顔體的道地風格,筆法結構,直追平原。因為傅山晚年擅長草書,是以這《丹楓閣記》前面是行書,後面越寫越草。正因為後面非常随便,是以最見功力,最見性情,尤為難得。

此時林先生一定沒有想到,這段直抵藝術真谛的铿锵語,是後來識别真假《丹楓閣記》的首席鐵證也是終極鐵證。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林鵬先生

4年後的1988,林鵬先生一見文物出版社的“遼博本”,分外眼紅,随即揮筆寫出《讀〈清傅山書丹楓閣記〉》,文不滿三千,卻刀刀見紅,直剌膺品三寸。開篇一段即直言宣告曰:

愚意以為,尚未認清此本《丹楓閣記》!

林先生說,把兩件影印品放在一起比比吧,看不出它們的精神面貌大不相同嗎?“大相徑庭,簡直有天淵之别”!他除了簡略重申從内在精神層面宏觀把握真僞藝術品的根本差別之外,着重對膺品的“五大破綻”一一剖示如下。

其一:

文中“而文人之筆即極幽眇幻霍不能形容萬一,然文章妙境亦若夢,則不可思議矣”句中沒有“然”字,又覺得沒有“然”字不成語氣,于是便在“萬一文章”四字的右旁中間又添一個小字:“然”。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這個“然”字雖不甚清晰,卻沒有寫錯。而文物出版社出版的,這個“然”字也挎在旁邊,卻不成字形。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上海商務印書館(山西渠姓藏家收藏)

收錄傅山書《丹楓閣記》中的“然”字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文物出版社出版書中收錄的

傅山書《丹楓閣記》中的“然”

其二:

文中“兩人* *(音“meng deng”,編者注),随複醒而忘之”,“* *”二字丢掉了,後來挎在“人”字旁邊。抄者也照原樣寫下來,也挎在旁邊。試想,如果是傅山自己重寫自己的作品,絕不會依樣葫蘆以至于此。傅山是書法家,他為什麼要照貓畫虎地重複自己的錯誤呢?這是不可能的。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書《丹楓閣記》中的“meng deng”

(意為新睡起貌)

▲文物出版社出版書中收錄的

傅山書《丹楓閣記》中的“meng deng”

(意為新睡起貌)

其三:

有兩個“而”字,值得一提。“俄而風水合注,塊然偃卧。”文物出版社出版的,這個“而”字是在臨寫過程中,一邊寫一邊看,學得一點也不像,可以說是寫壞了。“幸而楓仲忘之”的“而”字,傅山原來并沒有寫錯,隻是寫到後面越寫越草,以至使臨寫的人不認識這個字,竟寫成了一個清清楚楚的“為”字。他大概以為此處文義是“幸而被楓仲忘掉”的意思。殊不知“幸而”既順口又現成,若改成“幸為”則仿佛是故意忘掉的,很不自然。由此可見,臨寫的人連《霜紅龛集》也沒看過,集中是“幸而楓仲忘之”。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書《丹楓閣記》中的“而”字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文物出版社出版書中收錄的

傅山書《丹楓閣記》中的“而”

其四:

整個《丹楓閣記》和傅山的《跋文》從始至終說的都是夢,是以文中之“夢”字竟有三十個之多。“夢”字的俗體有“夢”的寫法。宋蔡襄有此寫法,見《中國書法大字典》,明徐渭有此寫法,見《草字編》,餘不多見。傅山把俗體的“夢”字寫成草書,形體很是獨特。這位臨寫者極力模仿傅山的寫法,卻沒有一個模仿得像。這位臨寫者倒很老實,傅山在什麼地方醮墨,他也在什麼地方醮墨。如果是傅山重寫,是不可這樣的。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書《丹楓閣記》中的“夢”字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文物出版社出版書中收錄的

傅山書《丹楓閣記》中的“夢”字

其五:

“商務本”所據者,上面有戴廷栻的印,而遼甯博物館這一件在戴廷栻名下卻沒有圖章。試想戴廷栻不給原件蓋印,卻給後來的抄件蓋印,這是不可能的。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書《丹楓閣記》中

加蓋有“戴廷栻”圖章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文物出版社出版書中收錄的

傅山書《丹楓閣記》中則沒有“戴廷栻”圖章

這篇文章收在林先生第二年也就是1989年出版的書法專論文集《丹崖書論》中,全國發行,廣為人知。到1994年這5年中,既未見“遼博本”擁有者提出異議,也未見文物出版社方面出頭争論,更未見書法界方家大佬口吐蓮花;倒是有不少的認同者歡呼雀躍一體合聲,倒是有山西古籍出版社把“商務本”的《丹楓閣記》拿來重印,并特别将林先生的文章附在後面,向海内外發行。不過,你要說一個“持不同政見者”都沒有,也不是事實,有位持懷疑态度者不是别個,卻正是林鵬先生本人。他說:

我沒有見過遼博的藏品,隻是根據印刷品說話,這是很危險的。你說某件是假的,你就有責任把真的拿出來。我怎麼能拿出來呢?是以心中一直不踏實。如今真迹在哪裡,毫無影響,也許早已毀壞,或者流失海外,也未可知。

你别說,對一個責任心和道義感很強的人來講,你看到的“商務本”也不過是印刷品,何以證明它之所據,必為真迹呢?這是一個問題。

天下有些難題真無解,唯有交給老天爺。這一回,老天爺又難得地睜眼啦。

有一天,一位很老很老的老翁,在老兒子的攙扶下,摸進省城太原林鵬家。說明來意之後,林鵬先生首先驚呆了,以為在作夢。你道來者為誰?《丹楓閣記》真迹收藏家也!

這位老翁不願透露姓名,卻是山右名門之後。他當面親口說明以下事實和情況:

戴氏或為抵債,将此真迹傳入我家,300年來未出昭餘一步;

60多年前,上海商務印書館為真迹拍照時,我就在場。事後對方給我一幅同原作一般大的照片,我也帶來了。

從前有一高官求索真迹,我深知有去無回,婉言謝絕;

從前還有兩位名家說此為膺品,卻執意要我低價轉手給他們,小商小販者流,我端茶謝客。

8年前山西古籍出版社推出單行本《丹楓閣記》,内附林君您大作《讀〈清傅山書丹楓閣記〉》。我展讀反複,思忖有年,又多方探問您的來曆人品,這才送貨識家,做此人生無憾之事也;

拜托林君您再著高文,并望能在真迹後面題寫跋語,為《丹楓閣記》真迹正名祛邪,以告慰傅、戴先賢在天之靈,以矯正視聽為後世學人樹榜樣。在下耄耋之人何所求?有此,死亦瞑目矣。

林鵬先生自是感動莫名。隻對題跋一事堅辭不受:别說我,誰也不敢,這是佛頭着糞,不敢不敢。您老送我一份真迹影印品,讓我為真迹拍照,已然喜出望外,何敢再行掠美。而著文一節,我責無旁貸。

筆者無緣現場,想來當時這一種高義亮節肝膽相照,古今能有幾圖畫?

現在讓我們細瞻《丹楓閣記》真迹風采。

其高34公分,寬27公分,絹本,微黃,冊頁裝,織錦封皮,共蓋有6枚小印。總體看來,墨氣生動,筆法自然,雖隔過300多年光陰,其精魂靈光如昨。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大膽質疑出真知!傅山真迹《丹楓閣記》是如何被“發現”的?

▲《丹楓閣記》絹本 山西藏本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