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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默生逝世140周年,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今天(4月27日)是美國思想家、文學家、超驗主義哲學家拉爾夫·瓦爾多·愛默生(1803-1882)逝世140周年紀念日。

愛默生曾被美國前總統林肯稱為“美國的孔子”及“美國文明之父”,其代表作《自然》被認為是新英格蘭超驗主義的《聖經》,而《美國學者》被譽為“美國思想文化領域的獨立宣言”。作為美國文學史、思想史上重要的人物之一,愛默生不僅影響了梭羅、惠特曼、狄金森和弗羅斯特,還啟發了尼采、波德萊爾、普魯斯特、伍爾夫和博爾赫斯,他的生命力在他離世140年之後仍然延綿不絕。

近日,一本由美國曆史學家、傳記作家羅伯特·D.理查德森著述的《愛默生傳:激情似火的思想家》由浙江文藝出版社推出簡體中文版。這本書首次出版于1995年,曾獲《紐約時報》年度圖書、美國曆史學家協會帕克曼獎,今年第一次引進中國大陸出版。

愛默生逝世140周年,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愛默生出身牧師家庭,14歲進入哈佛大學,26歲開始擔任波士頓第二教堂的牧師,30歲開始以演說家和作家的身份嶄露頭角。他的主要作品包括《自然》(1836)、《散文集》(第1輯,1841;第2輯,1844)、《詩集》(1847)、《代表人物》(1850)、《英國人的特性》(1857)、《生活的準則》(1860)、《五朔節及其他》(1867)、《社會與孤獨》(1870)和《文學與社會目的》(1875)等,發表的公開演講有1500篇之多。此外,他還留下了數量驚人的筆記和書信,為後人了解和研究他的生活和成長曆程及美國的社會與文化等提供了珍貴的一手資料。

愛默生逝世140周年,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43歲的愛默生(原照存于卡萊爾位于倫敦的家中,經康科德公共圖書館許可後翻拍) 本文圖檔皆由出版方提供

為了寫作愛默生傳,理查德森在愛默生的家鄉康科德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研讀了大量愛默生未發表的手稿、信件及私人日記,通讀了愛默生日記中所提及的所有著作。理查德森試圖完整呈現愛默生的日常生活,展示他的閱讀、他的習慣與他的個性,描繪愛默生作為偉大作家與普通人的真實肖像,以及他隐秘的孤獨與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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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絲·哈斯金斯·愛默生(1768—1853),愛默生的母親(經康科德公共圖書館許可後翻拍)

此前理查德森還著有傳記作品《梭羅傳:瓦爾登湖畔的心靈人生》。在研究梭羅和愛默生時,理查德森都是先閱讀他們曾經讀過的作品,然後再設法将他們的閱讀同他們的寫作聯系起來。他原本計劃将愛默生傳寫成一部與梭羅傳相配套的純學術成長類傳記,卻發現一旦離開愛默生的個人及社會生活,愛默生學術智慧的成長曆程就會變得難以了解。于是,《愛默生傳:激情似火的思想家》最終既記錄了愛默生的學術成長曆程,也涵蓋了他的個人和社會生活。

在理查德森看來,愛默生為思想而活——他像一個狂熱的戀人,執着地追尋着各種思想。與此同時,這位個人主義和自立精神的偉大代言人也是一名充滿愛心的好鄰居、一個熱衷奉獻的好公民、一位慈祥可愛的好父親、一個忠實可靠的好兄弟,以及一位重情重義的好朋友。

“正如傑斐遜和林肯一樣,愛默生本人的生活及其作品正在持續不斷地影響和改變着美國人的自我認知。正因如此,有關他的傳記會時不時地問世。愛默生從不為某些群體、階級或機構寫作,他的作品針對的往往是一個單獨的聽者或讀者。與其他許多已出版且很有價值的愛默生傳記相比,該傳記(指《愛默生傳:激情似火的思想家》)的不同之處在于它并沒有将關注點集中到愛默生的學術影響之上,而是聚焦在愛默生本人之上,即這位倡導個人主義的先哲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理查德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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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迪安·傑克遜·愛默生(1802—1892),愛默生的第二任妻子及孩子們的母親,1847 年與次子愛德華(1844—1930)合影(經康科德公共圖書館許可後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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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歲的愛默生,懷抱第一個外孫,名為拉爾夫·瓦爾多·福布斯(1866—1937)。圖中另一位老者是約翰·福布斯,他的兒子威廉與伊迪絲·愛默生結為伉俪(原圖存于馬薩諸塞州曆史學會,經該學會許可後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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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歲的愛默生同次子愛德華及愛德華的兒子查爾斯·愛默生(1876—1880)的合影(經康科德公共圖書館許可後翻拍)

《愛默生傳:激情似火的思想家》中文版責任編輯向澎湃新聞記者表示,盡管愛默生傳有不少,但《愛默生傳:激情似火的思想家 》有幾個特别之處:首先是首先是作者的權威性和版本的經典性。理查德森獲得過美國曆史學界最高獎班克羅夫特獎,他的《愛默生傳》和《梭羅傳》被美國學界稱為“當代美國文學研究的偉大成就之一”;其次是這本傳記更專注于挖掘愛默生本人,颠覆了以往人們對其“康科德聖人”的傳統認知,力求還原盛名之下的“真實人生”;最後,《愛默生傳》還特别收錄了愛默生及其家人的珍貴影像、愛默生生平年表等參考資料,希望為讀者提供一個全方位了解愛默生的視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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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50年代的愛默生(經康科德公共圖書館許可後翻拍)

【書摘】《愛默生傳:激情似火的思想家》中有關愛默生情感經曆的講述

1832年3月29日,28歲的愛默生來到年輕妻子艾倫的墳前。自從妻子在一年零兩個月前去世以後,他每天都會從波士頓徒步來到羅克斯伯裡妻子的墳前,這已經成為他的習慣了。但今天卻有所不同,他所做的不再是像往常那樣同已逝的艾倫的靈魂進行交流那麼簡單,而是要打開妻子的棺椁。艾倫年輕貌美,17歲與他訂婚,18歲同他完婚,但在不到20歲時就因肺結核晚期撒手人寰了。為了給她治病,家人想盡了各種辦法,包括乘坐四輪敞篷馬車走很遠的路來到鄉下,為的是呼吸大量新鮮的空氣。因為艾倫老是咳血,他們的共同生活幾乎在一開始就籠罩了一層陰影。

……

在當天的日記裡,愛默生簡短地寫道:“我進入了艾倫的墳墓,并打開了她的棺椁。”他們于1829年9月30日結為伉俪,二人的愛深沉而徹底。婚後的日子似乎已經非常明朗:一起旅行,一同寫作,并用書信來表達思念;他們對主張禁欲的震教徒們一笑了之;她想當一位詩人,他想做一名傳教士。愛默生獲得了在波士頓布道的機會,于是他們便在那裡安了家。随後,這個家就成為愛默生大家庭的中心,因為瓦爾多·愛默生的母親和他的弟弟查爾斯也搬來和他們住在一

起。可如今,在妻子艾倫離世後一年多的時間裡,愛默生的生活在迅速地瓦解,日子過得孤獨而凄涼。他的母親曾試圖說服他身患疾病的弟弟愛德華從西印度群島回來照顧他。愛默生的職業生涯也一團糟,雖然他是波士頓一個重要教堂的受人愛戴的牧師,但他自己卻很難相信永生,他對《聖經》的曆史準确性也産生了懷疑。事實上,愛默生的職業危機正在急劇加深,他無法繼續扮演牧師這個角色了。他對自己的信仰産生了懷疑,常常感到空虛,失去了方向。他的弟弟查爾斯

給瑪麗姑媽寫信說:“瓦爾多生病了……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沮喪……他好像要崩潰了。”

1832年,在艾倫位于羅克斯伯裡的墳墓被打開的那一天,愛默生的生活正處在頹廢的邊緣。大學畢業已經十多年了,而愛情已死,事業渺茫。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信仰是什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覺得“變化無常的現在正漸行漸遠”,取而代之的是堅實不變的過去。“我們行走在過往的熔岩之上。”他寫道。

(003-005頁,第一任妻子艾倫去世)

愛默生逝世140周年,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艾倫·塔克·愛默生(1811—1831),愛默生的第一任妻子(袖珍照片,原件存于康科德博物館,經該館許可後翻拍)

查爾斯·愛默生和伊麗莎白·霍爾在訂婚三年後,計劃于1836年9月完婚。婚後,兩人打算住在瓦爾多和莉迪安新房子裡專門為他們擴建的幾個房間裡。雖然查爾斯的健康狀況在慢慢地惡化,但他們仍然滿懷希望地計劃着未來。4月的一天,伊麗莎白拿着一根測量繩抵在牆上,想看看是否有足夠的空間擺放她的鋼琴,這時,她突然大聲說道:“這是徒勞的,不可能的。”查爾斯得了感冒,身體越來越虛弱,為了從他“胸腔裡那灼熱的火海”中解脫出來,他去了紐約,和威廉住在一起。5月9日,查爾斯在散步時昏倒,在被匆忙召喚的愛默生和伊麗莎白趕來之前,他就去世了。瑪麗姑媽的寵兒,彌爾頓的忠實讀者,那個被他的未婚妻後來稱為“馬薩諸塞州有史以來最聰明的知識分子”,那個有趣的弟弟,那個穿着天鵝絨鬥篷圍着桌子跳舞、比任何人都能讓愛默生開懷大笑的人,就這樣走了。

愛默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葬禮結束後,在離開查爾斯的墳墓時,愛默生突然奇怪地狂笑起來,對旁邊的人說:“一個人,從未有過多少親人的陪伴,如今連這僅有的陪伴也被奪去了,還有什麼值得活下去的呢?”他從紐約寫信給莉迪安,說他失去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通過他的眼睛,我看到了很多很多。”他說:“我不僅感到自己孤苦無依,身世飄零,而且對自己依然苟活于世感到有點兒羞愧。”兩周後,他仍在黑暗中摸索,他說:“黑夜籠罩着我們周圍的一切,盡管我們無法遠離黑夜,但我們的天性卻永遠在追求白天。”

愛默生和伊麗莎白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他們試圖把查爾斯最好的一面——他代表了什麼,他生命的意義——從他的肉體中分離出來。就愛默生本人而言,對查爾斯的記憶變成了他的個人友誼原則或友誼原型,他不無悲痛地發現,每當一個朋友“向你展示出一種新的特質時……他往往會從此離開你的視線”。查爾斯的哥哥和查爾斯的未婚妻都試圖通過用世俗的不朽來取代那愛默生不再相信的個人不朽的方式來建構查爾斯的形象,以此減輕他們的悲傷。愛默生也試着把查爾斯寫過的東西拼湊成一本書,但卻發現沒有多少精巧的文章,而且大部分文章中有太多黑暗、絕望和自憐的痕迹,于是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打算。在某些方面,《自然》是愛默生代表查爾斯寫給全世界的公開信,查爾斯同時也是該書“知識”這一章結尾的那個“朋友”。

經過十天“無助的哀悼”,愛默生開始重新找回自我,甚至回想起了那次奧本山之行給自己的興奮和頓悟。他列出了一份“滿足我最高需求但分散于四處的夥伴”的名單,其中有愛德華·斯特布勒、彼得·亨特、桑普森·裡德、塔波克斯、瑪麗·羅奇、喬納森·菲利普斯、奧爾科特和穆拉特等。他沒有把瑪麗·穆迪·愛默生列在名單裡,這可能說明要麼在列名單時她就在愛默生身邊,要麼是她和别人不是一個類别,她對愛默生的影響是長期而穩定的,不是偶然結交的那種。在名單裡,同樣也沒有查爾斯的名字。

(237頁,弟弟查爾斯去世)

1842年1月是個充滿悲傷的月份。元旦那天,亨利·梭羅的哥哥約翰在磨剃刀時不小心割傷了自己;9日,他感染了破傷風,波士頓的醫生說他的病已經無法治愈了。亨利當時一直住在愛默生家,他匆忙回到父親家照顧約翰,但哥哥兩天後就去世了。1月20日,愛默生以孤獨遊蕩的星球意象和斯多葛式的冥想結束了這次波士頓系列講座。兩天後,也就是1月22日,令朋友和家人震驚和莫名恐懼的是,亨利·梭羅也有了破傷風的症狀。不過,症狀在24日清晨消退了,原來他并沒有感染,而是産生了共振反應。

那天晚上,在愛默生家裡,小瓦爾多染上了猩紅熱。他開始發燒,體溫升高極快。1月27日,瓦爾多有些神志不清了。莉迪安剛離開兒子休息了一小會兒,就聽到他不停地喊媽媽;她回來後問巴特利特醫生孩子能否很快好起來。“我本希望他會幸免于難。”這便是醫生的回答。直到那一刻,莉迪安才意識到孩子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幾個小時後,晚上8點15分,孩子就離開了。

小艾倫也得了同樣的病。那天晚上,為了友善照顧艾倫,莉迪安讓她跟自己睡在大床上,就睡在父親的那個位置。在那個可怕的夜裡,當莉迪安同愛默生以及愛默生的母親談話時,她還覺得自己能夠忍受這一切。可一個人的時候,她就徹底崩潰了。“悲傷,凄慘的悲傷像洪水般湧上我的心頭,”她後來寫道,“我害怕塵世間生命的魅力就這樣被永遠摧毀了。”第二天上午,9歲的路易莎·梅·奧爾科特來到愛默生家裡想問問瓦爾多好些了沒有。若幹年後她依然記得:“他父親走到我身邊的樣子,對瓦爾多連日的看護使他面容憔悴,而悲痛更讓他徹底變了個模樣。我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出我的問題。‘孩子,他,死了。’這便是答案。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親眼目睹一個人在萬分悲痛時的樣子。”奧爾科特回憶說。

瓦爾多去世當晚,愛默生給朋友和家人寫了四封短信,第二天又接着寫了六七封。在信中,他無助地重複着。“永别了,永别了。”“親愛的,親愛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走了。”他對瑪格麗特·富勒說:“我以後還敢再愛什麼嗎?”一個月後,愛默生給卡萊爾寫信說:“你永遠不會明白這孩子會把我的生命帶走多少。”莉迪安以前曾說過,自己很難了解人們緣何能夠真實地感受到别人的痛苦,而她自己現在就要面對無盡的無助、心碎和悲痛了。她明白,丈夫表現得不再那麼痛苦,基本上是“理論上的”,她說:“每一件和兒子有關的紀念品都勾起他對兒子無盡的思念,我無法向你描述這樣的情景。這不是一個偉大的希望落空了,而是一種至深的愛被剝奪了。

愛默生夫婦的悲痛是深沉、真切和直接的。這種悲痛通過書信、交談還有詩歌的方式表達出來。而詩歌對愛默生來說則是最為重要的一種方式,一段時間後,他寫了一首名為《哀歌》的長詩,這是英文裡最偉大的挽歌之一,也是愛默生的一首能與彌爾頓的作品相媲美的詩;對于彌爾頓的《利西達斯》這首挽歌,他早已爛熟于心。愛默生深感憤怒、震驚和痛苦。他不相信傳統來世的說法。他失去了兒子以及兒子曾經給他的寬慰。但他還能通過詩歌進行哀悼,或許主要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的最大悲痛要比莉迪安消失得更快些。愛默生遠不是那種呆闆的北方佬(就像笑話裡說的那樣,“山姆星期五死了。他不願多說此事”)。當他在信中告訴卡羅琳·斯特吉斯“我因不能悲傷而悲傷”時,這種梭羅式的悖論表示的可能隻是他有些懊惱,因為他并沒有像亨利那樣因為約翰·梭羅的去世而完全被悲傷所擊垮。

瓦爾多的去世給愛默生全家帶來了深深的創傷,這個傷口從未完全愈合。當時将近3歲的艾倫在多年後痛苦地指出,瑪格麗特·富勒無法接受瓦爾多走了而她——艾倫——卻活了下來的事實。在接下來的幾年裡,莉迪安的身體每況愈下,這或許有多個原因,但最直接、對她打擊最大的就是瓦爾多的離世。莉迪安在1843年到1847年間的信件中,隻有一封信幸存下來,這封寫給愛默生的充滿悲傷而困惑的信的部分内容是:“我已經沒有了艾倫當年的青春年華。其他幾個孩子年齡尚小,身體還未長結實,也許我還能照顧他們。瓦爾多現在安全了。”

瓦爾多去世後六個月,愛默生寫信給巴爾的摩一位名叫所羅門·科納的祈願師說:“靈魂的力量與它需求的力度是相稱的。”如果一句話的前半部分是肯定的話,那麼它的最後一個詞就是一個痛苦的世界。愛默生的表達能力也賦予了他哀悼的能力。“南風能夠帶來/生命、陽光和希望,”他在《哀歌》的開頭寫道:

但面對逝者,它失去了魔力,

無法讓其複活;

遠望群山,深深哀悼,

我那不再回來的寶貝。

(384-386頁,長子瓦爾多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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