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楓楊古詩六首：榉柳枝枝弱，榉柳侵簾綠
一種樹，類似槐樹的葉子，柳樹的嶙峋的腰身，有着極其美麗清新的綠蔭，以及下垂的遠看像綠色流蘇，近看像無數小蝴蝶豎着排列一起，累累下垂的果實，在長江流域和江南常見。在水邊，巨大舒展的樹下行走，那美麗的綠色流蘇，優美垂懸，極其古典。
這是什麼樹？
朋友辦公室的窗戶外就是這樣的樹，晚春初夏，一窗的綠蔭，森森細細的美。我的樓下也有，那舒展的枝葉，讓人有着森林一樣的美好。
它就是楓楊。
我總覺得楓楊是極其古老而常見的樹種，為什麼翻遍古書，卻看不到它們的存在呢？這麼美麗的樹，何以古人看不見？難道這是外來品種嗎？何以我的父親，我的父親的父親，都說它們一直存在?
楓楊作為這種樹的官名，是在上世紀30年代确定的。
那麼實際作為古老的樹種，它以其旺盛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一直存在在中國，是常見的野生田園樹種，因為它的木材，不夠堅韌，是以在古代的房屋建設當中，利用較少，沒有形成廣泛流通的商品價值，是以這種樹在各個地方的稱謂都不太一樣。
先秦時代，孟子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乎? 将戕賊杞柳而後以為桮棬也 “這個杞柳就是楓楊，楓楊不适合做建築棟梁之材，就是做成杯盤，還要根據它虬曲的姿态，順勢而為。漢朝的漢趙岐注：”杞柳，櫃柳也。“
這個櫃柳，就是楓楊，念舉字音。
櫃柳，像柳樹，生長在水邊，枝葉舒展巨大，自然有一種野氣。它的皮柔韌，可以煮水，主要治療上火牙疼。
唐朝的原州，就是甘肅一帶稱為楓柳，”楓柳，出原州。葉似槐，莖赤，根黃，子六月熟，綠色而細。剝取其莖皮用之。“
不過杜甫是洛陽人，洛陽地區，還是稱為櫃柳。杜甫的詩在宋代做了修訂，櫃柳改稱榉柳
宋朝人官方叫楓楊為榉柳，但是地方上各不同，這種不同延續到上世紀30年代。
有麻柳、楓柳、杞柳、大葉柳、平陽柳、臭樹柳，元寶樹、嵌寶楓、溪榉、溪楊、水槐樹、溪口樹、蜈蚣柳，水柳等各種名字，足以見得楓楊的旺盛的生命力，和各個地方打成一片，安家落戶，子孫繁茂，特别低調親民。
”田舍清江曲，柴門古道旁。
草深迷市井，地僻懶衣裳。
榉柳枝枝弱，枇杷樹樹香。
鸬鹚西日照，曬翅滿魚梁。“唐 · 杜甫《田舍》
安史之亂後，杜甫帶着全家逃難，輾轉到了四川，經過朋友的幫助，在四川成都江邊，建了一座草堂，草堂靠近清澈的江流彎曲的地方，門口對着四川古道。
這裡晚春，野草茂盛，不像在城市上班，每天要穿整齊的衣裳。當然，杜甫曾經是朝官，在肅宗手上當左拾遺，必須穿戴整齊去見皇帝。
一時天上，一時民間，不過杜甫在患難之後，心态特别好，因為草堂雖草草，到底是個遮風避雨，安家落戶的地方。這裡還有分撥給他免費的竹林，池塘，有個地方當農民都是亂世福音，是以這個晚春，他心情格外好。
格外好的，還有這裡也有在洛陽可以看到的榉柳，就是楓楊樹。那楓楊舒展低壓的樹枝，垂懸着綠果，舒展柔韌，杜甫用枝枝弱，來形容楓楊的舒展柔美，非常恰當，因為和楓楊同時間還有無數的枇杷成熟，有一種綠色參差中的向夏成熟美。
河邊的鸬鹚在夕陽下，占滿船的桅杆。豐饒的晚春夏景，杜甫可以用筍子換魚吃。天府之國的晚春，一種極其舒适豐足的美好。綠葉森森，魚果肥美。
"落落出群非榉柳，青青不朽豈楊梅。
欲存老蓋千年意，為覓霜根數寸來。"唐 · 杜甫《憑韋少府班覓松樹子栽》
杜甫在四川草堂還是做了長治久安的打算，此時安史之亂還沒有結束，他也必須把他鄉，當故鄉。
晚春時節，他在做一件事，就是從朋友那邊找到松樹小苗，栽種到草堂裡。
雖然是說的松樹，也提到了楓楊。
楓楊是真的美，舒展巨大，且成年的楓楊，可以高達30米，綠蔭成畝，樹枝參差，杜甫用了落落出群來比喻。
隻是杜甫此時執着松樹，帶着精神寄托，不是說千年松樹嗎，松樹木材貴重，被認為極其莊重吉利。是以漂泊的杜甫，有了楓楊，并不滿足，非要找個小松樹種種。
如果杜甫知道楓楊的壽命，可以長達數百年，定然不會舍近求遠。
楓楊樹的樹齡是當代科學家考證出來的。有的楓楊樹已經存在了接近500年，依然勢頭良好。
”筍輿放下倦騰騰，睡倚胡床撼不應。
榉柳細花吹面落，誤揮團扇撲飛蠅。“南宋 · 楊萬裡《小憩栟楮 》
浙江常山的江家村，古稱栟楮，地處常山古道要沖，山清水秀。楊萬裡去漳州做官，途徑栟楮，正是晚春，一路上山行倦怠，當竹轎子放下時，他當即下了轎子，在住宿的庭院的竹椅子上，就睡着了。
這個庭院裡，有 巨大的楓楊樹，此時正是開花落花的時候。
睡得迷迷糊糊的楊萬裡，隻感覺臉上有蒼蠅一樣細微的觸動，迷糊間，就拿着扇子去揮舞，實際把周圍的人都看笑了。
但是這也說明了，他一路的颠沛辛苦，坐轎子也是累事啊，在狹小的空間，一塞就是大半天，晚春的太陽，寂寞的山路，哪裡會輕松？
在轎子上就迷糊着，下了轎子，就直接奔着庭院的椅子去，扇子的存在，證明氣溫至少在20度以上，太陽的烘烤，人仰馬翻。我現在懷疑楊萬裡是不是個胖子，因為看他的情形，本來是在椅子上坐一下，等待進店子的，結果一會功夫，就睡迷糊了。手上還拿着扇子。
楓楊開花落花是一種黃細細的美。
當然這裡，楊萬裡，俏皮生動。以為是蒼蠅落在臉上。
等他清醒了，一定會覺得這裡的庭院特别幽深美好，楓楊碧綠，落花細細，空氣裡都是最美好的味道，那是在城市裡聞不見得清新。
”榉柳正當官道，漁舟偏系柴門。
今年春水深淺，看取層層岸痕。“南宋 · 朱繼芳《溪村（六言） 其一 》
楓楊親水，且生長迅速，這裡的楓楊巨大，從溪邊生長，蓋過了官路。
而楓楊樹下是漁民岸邊的柴門小院。
楓楊比柳樹壯美，更綠蔭，更有那種森森古意。而有楓楊的地方，水土涵養較好，地面往往長出苔藓，這些近水植被的存在，讓溪水更加碧綠，潤澤，清澈。
而巨大的楓楊樹影，也将春水，遮蔽渲染得更加綠意幽幽。
而溪水緩慢流淌，在河邊，甚至可以看到它漲潮沖刷的痕迹，在清澈水中，岸上，呈現出的不同的泥土的條紋。
可以說有楓楊的河邊，水流都是清澈的，因為楓楊樹有巨大的根系，固定流沙，清澈水質。
這樣有層次的江南綠美，誰人不愛？
”茅屋雞聲報曉遲，巾車乘壑本無期。
棠梨幾樹繁花滿，榉柳千條嫩葉垂。“明 · 林 《 白照山看窯廠途中口号 》節錄
這是明朝的官員去考察鄉村的窯廠，好的瓷窯，需要深山高品質的土壤，是以窯廠在深山，也很有可能。
早上就被山區的雞給叫醒，結果一看，太陽老高，這裡的雞也不勤快，可能暗示這裡群山峻林，雞也很難辨清時間和天光。
好在這次考察，比較悠閑，時間寬松。
于是他看到了山區的晚春，野棠梨花，開得茂盛，而楓楊樹，那是千條樹枝，千條流蘇，密密下垂。
楓楊的果實，很容易被當成嫩綠色的花或者花葉，因為上面有無數的小翅膀，像花瓣，密密綴在一起下垂。
人走在這樣的楓楊樹下，宛如綠色的紫藤，宛如洞天。
如果你遇上楓楊林，那種快樂，如在綠色的仙境。
”榉柳侵簾綠，玫瑰入茗香。
近鄰酒可贳，每到擁壺觞。“明末清初 · 申涵光《野館 》
終于在古人的詩裡，找到了那種最美的甯靜的窗前的綠色。
那楓楊樹的綠是撲進窗戶而來，森美，清澈，甯靜。
在這樣的窗戶下，泡上一杯玫瑰茶，那感覺是真正的歲月靜好。
如果這樣的情境裡，有人帶着酒，和你一起痛飲，已經不喝就微醉了。
醉在了這綠色洞天，如同仙境。
楓楊處處有之，隻是很多人不知道它古代的名字。正是因為如此，也給今天的詩人留下機會，來，寫寫關于楓楊的詩，寫那别緻壯美的綠色。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檔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