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男足是站着喝酒而穿傑尼亞西服套裝的唯一的人，因為這套西服16000元，不能有褶皺。他身材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修剪的很整齊的花白的胡子。穿的雖然是傑尼亞西服，可是又挺括又幹淨，似乎三天換一套，從來也不洗。
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輸球光榮也 ，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是國字号的球隊，别人隻能給他一個稱謂。這很慘的成績下，也隻能違心繼續叫中國男足。
男足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男足，你銀行卡又到賬多少錢！”他不回答，對櫃裡說，“溫兩碗五糧液酒，要一碟蔥燒海參。”便排出九張毛爺爺。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賭球輸給人家了！”
男足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輸給了越南隊，被越南隊吊着打。”
男足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争辯道，“輸球不能算輸….賭球！.…………足球圈裡的事，你不懂！那算賭麼？”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大環境不好”,什麼“觀衆不行，草坪太硬”之類的，引得衆人都哄笑起來：店内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裡議論，中國男足原來也踢的不錯，也進過一次世界杯。但終于沒有進球，後來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于是俞過俞窮。弄到都要輸關島了，幸而國内中超聯賽人傻錢多，可以賭賭球、踢踢球，換一碗飯吃。
可惜他有一副壞脾氣，便是掙到錢就買豪宅，豪車，吃海參，泡美女，喝大酒。但是到了國家大賽，就軟腳蝦一樣，如是幾次。看球的，投資的都沒有了。
男足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賭球營生。
但他在我們店裡品行卻比别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現錢，暫時記在粉闆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縫闆上拭去了中國男足的名字。
男足喝過半碗五糧液酒，漲紅的臉色漸漸複了原，旁人便又問道：“中國男足，你當真會踢球嗎？”
男足看着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又問到：“你怎麼連個亞洲冠軍也撈不到呢”？中國男足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嘟嘟囔囔說着一些晦澀難懂的話語。在這時候，衆人也都哄笑起來。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櫃是決不責備的。而且掌櫃見了男足，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男足知道自己不能和他們談天，便隻好向孩子說話。
有一回對我說道，"你踢過球麼？"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踢過球，……我便考你一考。輸球之後，有幾種解釋？"我想，人設崩塌的人，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
男足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知道罷？……我教給你，記着！這些理由應該記着。将來輸球的時候，新聞釋出會要用。"我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就是對手太強、草皮太軟、觀衆不懂球、不适應場地、恐日恐韓嗎？"
男足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将兩個指頭的美甲敲着櫃台，點頭說，"對呀對呀！……輸弱隊也有四樣理由，你知道麼？"我愈不耐煩了，努着嘴走遠。男足剛用美甲蘸了酒，想在櫃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歎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鄰居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男足。他便給他們講輸球的往事，一人一條海參。孩子吃完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他，帶着不可思議的疑問。男足着了慌，伸開五指将碟子罩住，安慰一樣說道，"不多了，已經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碟子裡的海參，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裡走散了。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掌櫃正在慢慢的結賬，忽然說，"男足長久沒有來了。亞洲還沒輸完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确長久沒有來了。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打折了腿了。
"掌櫃說，"哦！""他總仍舊是輸。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輸完越南又輸給緬甸了。臉都不要了，受得了麼？""後來怎麼樣？""怎麼樣？先罰抄一萬遍我錯了，後來是人人喊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後來呢？""後來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
許是解散了吧。"掌櫃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男足終歸是沒有再踏入酒館半步，衆人大多在酒館來來往往了許久，卻始終沒人再看到過男足。有人以為男足恐怕是羞于見人，不敢出門了吧。還有人想着可能男足找到了一個好去處，快活去了。不過，大多數人猜測，恐怕男足已經不在了……”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