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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偉丨禮的核心在于敬

房偉丨禮的核心在于敬

房偉,男,1984年生,山東曲阜人,孔子研究院副研究員,兼任濟南萊蕪汶源書院院長助理,入選第五批山東省齊魯文化之星。研究方向為文廟祭祀、中國儒學史。著有《孔子祭祀》《文廟釋奠禮儀研究》《孔府文化研究》等,在《光明日報》《原道》等刊物發表論文多篇,研究成果多次榮獲省、市級獎勵,主持完成山東省社科規劃項目等課題多項。

禮的核心在于敬

《禮記》首篇《曲禮》開篇即言“毋不敬”,這就開宗明義地提示我們,“禮主于敬”,“五禮皆須敬”,也就是說禮的核心在于敬。

“敬”的産生可以追溯至上古時期祭祀天地的儀式,在對天與神的禮敬中,實際上蘊含着深沉的“憂患意識”,這是一種由警惕性而産生的謹慎、認真地對待事物的心理狀态,是中國人文精神最早的呈現形式之一。伴随着此後道德的覺醒和人文理性的高漲,“敬”的精神下貫于人的内心,成為衡量自身德行的标準。孔子就曾講君子應該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天命,代表的是天道運作的規律;大人,代表的是道德人格的完善;聖人之言,代表的是人生哲理和智慧。這些都是社會、人生的基本規則,君子對此心懷敬畏。可見,“敬畏”并非是畏懼之義,而是指一種因敬重而産生的警惕性情感。“敬畏”既使人因自覺己身之微渺而生謙卑之心,又能夠使人自覺德業之重大而生責任之感。

房偉丨禮的核心在于敬

禮能夠涵養人的敬畏之心。古人雲:“禮有五經,莫重于祭。”中國人的傳統信仰是人文信仰,展現為敬天、法祖、崇聖,主要通過對“天地君親師”等祭祀之禮來培養敬畏心、建構神聖性。祭祀社稷,是對天地的敬畏;祭祀山川,是對自然的敬畏;祭祀祖先,是對生命的敬畏。中國傳統社會還會在全國範圍内通祀孔子,這是對聖賢及文化傳統的敬畏。文廟祭祀所尊崇褒揚的,是由孔子開創并由曆代賢哲傳承下來的仁義之德和中庸之道,這些大道植根于人的天性和内心,是人之是以為人的依據,曆世皆推崇服膺。試想,當我們身處莊嚴肅穆的文廟中,置身于祭祀禮樂所營造的莊重氛圍裡,回望孔子及曆代聖賢對于中華文明傳承所做出的巨大貢獻,“斯文在茲”的責任意識得以融入到“優入聖域”的精神追求中,那麼我們的敬畏感就一定會油然而生,内心也是以得到淨化與提升。

反過來,如果一個人不能依照禮的要求行事,就會被認為是不敬。古人會根據“守禮”與“非禮”來窺見人内心的狀态。一個人内心缺乏敬畏感,必然反映在行為上。《孔子家語·好生》記載,魯國公索氏正要祭祀的時候,祭祀用的牲畜卻丢了。孔子聽聞此事後說:“公索氏不到兩年就會衰亡。”過了一年以後,預言應驗了。為什麼孔子會“料事如神”?其實,孔子不過是根據公索氏的表現來判斷其内心狀态。孔子不是說過“視其是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嗎?祭祀如此神聖莊嚴,居然能夠将祭祀要用的犧牲弄丢,那對其他事你就可想而知是多麼的散漫了。

“敬”是“禮”的内在精神。要做到“有禮”,必須首先做到“持敬”。早在春秋時期,君子緻敬以勤禮就已經成為共識。《左傳·僖公十一年》中提到:“禮,國之幹也;敬,禮之輿也。不敬則禮不行。”如果說禮猶如人的軀幹,敬就是人所站立的地面。若沒有敬意,那麼人将難有立足之地。在日常生活中,“敬”非常重要。比如見到尊長時,有禮貌是最基本的要求,我們要用敬語打招呼,應當說“您好”而非“你好”,二者雖然僅有一字之差,但有禮與失禮卻顯而易見。從言語上注重“敬”還僅僅是個開始,而想要做到彬彬有禮,就應該時時刻刻将敬放在首位。這就是《禮記·玉藻》中所講的:“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聲容靜,頭容直,氣容肅,立容德,色容莊。”足、手、目、口、聲、頭、氣、立、色等“九容”含括了人們日常行為的各個方面,重、恭、端、止、靜、直、肅、德、莊則是對“君子九容”的基本要求,能夠指導人們在生活中保持高雅的姿态。這些就是所謂的文明修養,是人格高貴的展現,不論是中國的君子還是西方的紳士,對此都有嚴格的要求。很顯然,這些要求歸結為一個字,就是“敬”。

在人際交往中,“自卑而尊人”是需要堅持的基本原則,這也是禮敬精神的突出表現。《禮記·曲禮》說:“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而況富貴乎?”“自卑”即自我謙卑,以謙和、恭敬的心來待人接物。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提出了著名的“心理需求層次理論”,他将“獲得尊重”置于生存、安全、情感之上,是人的進階需求。禮的所謂“自卑尊人”,就是表達對他人的尊重。

房偉丨禮的核心在于敬

尊重他人,在中國文化中有諸多表現。比如尊師重道就是一源遠流長的傳統。《學記》強調“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在源遠流長的“尊師重道”傳統中,留下了太多動人的故事,“程門立雪”大概是算是最有名的了。在朱子編的《二程遺書》卷十二、《近思錄》卷十四中都記載了這個故事:“遊、楊初見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覺,顧謂曰:‘賢輩尚在此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門,門外之雪深一尺。”這個典故後世流傳甚廣,但是據我寓目所見,很多關于這個故事的解說、繪畫都是望文生義,誤導讀者。亡友石立善教授曾專門考辨甚詳,可以說撥去迷霧,正本清源。故事大體是這樣的:北宋遊酢、楊時兩人一同去拜谒大儒程頤,而恰巧程頤正在靜坐。靜坐是理學家“收斂身心,持敬定本,涵養體察”的修身工夫。是以他對二人的到來未予理會,遊、楊不敢驚動老師,更不敢離開,就恭敬地侍立一旁。等程頤靜坐結束,睜開眼睛時發現二人仍然站在旁邊,此時天色已晚,他就命二人先回去,出門時外面的積雪已有一尺。最後一句是形容二人恭候的時間甚久,以此顯示弟子對老師的恭敬之心。

我們一般以為,中國古人強調對尊長的禮敬,這是等級思維的展現。其實,真正尊重别人的人,不會因為對方的身份不同而差别對待。尊重尊長,是欣賞,更是大度;尊重弱者,是慈悲,更是善良。我們乘坐公共汽車或地鐵時,時常會遇到“讓座”的問題。每個人上車都會購票,按照經濟上的原則,當然就擁有了落座的權利。但是禮的原則卻要求我們,應該尊敬長輩、照顧弱勢群體,是以我們理應将座位讓給他們。從根本上講,這是一種人類的美德,展現了人之是以為人的高貴之處,是無法用經濟名額來衡量的。是以孟子會說:“仁者夫妻,有禮者敬人。夫妻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懂得尊重他人的人,會以禮待人,人們會因為感受到尊重而親近他;不懂得尊重他人的人,則常與人交惡,人們也會是以而遠離他。

房偉丨禮的核心在于敬

有人以為禮敬僅僅是一時之事,此一時敬,彼一時不敬,或在此事上敬,它事上卻又不敬。這種看法實際上并沒有認識到禮敬的真谛。南宗大儒朱熹就曾提出,不論有事無事,“敬”都是不能間斷的。這就如同接待客人,在接待客人的過程中要展現出恭敬謹慎,客人已經離開了,仍然應保持恭敬謹慎。由此可知,禮敬不僅展現為外在恭敬之行為,更展現為有内在的恭敬之心,而發自内心的禮敬才能持久。以孝為例,子遊向孔子請教孝道,孔子回答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别乎?”我們時常認為,所謂“孝”不過是養活父母而已,但是孔子卻在提醒我們,人們連犬與馬都能夠養活,如果對待父母缺乏虔敬之心,那與飼養動物有什麼差別呢?又怎能給父母帶來真正的幸福呢?

這種内化于心、外顯于行且一以貫之的“敬”,正是“誠敬”。朱子說:“凡人立身行己,應事接物,莫大乎誠敬”。任何人修身、做事都要堅守“誠敬”二字,“誠”就是不欺人、不自欺,“敬”則是指不怠慢、不放蕩。孔子正是“立誠以緻敬”的典型,他時時處處以禮的規範要求自己,展現了極高的修養。據《論語》記載,有盲人樂師師冕前來拜訪,孔子見到師冕,就小心翼翼地攙扶着他。當走到台階時,孔子溫馨地提示說:“這兒是台階。”進屋到了坐席旁,孔子彬彬有禮地對他說:“這兒是坐席。”等大家都坐下來,孔子耐心地為師冕逐一介紹。這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記載,但是明代大儒薛瑄在《讀書錄》中卻認為:“觀聖人與師言,詞語從容,誠意懇切,真使人感慕于數千載之上。常人見貴人則知敬,見敵者則敬稍衰,于下人則慢之而已。聖人于上下人己之間,皆一誠敬之心。”聖人之是以為聖,恰恰就展現在日用常行、舉手投足之中。細微處見品格!

房偉丨禮的核心在于敬

著名學者劉夢溪先生格外重視“敬”在今天的意義。他認為,敬與誠、信等價值觀密切相關,是“一個人作為生命個體的‘自性的莊嚴’,指人的内在性格、性體、本性”。我們常說“尊嚴”,其實我們的尊嚴,首先來自“自尊自愛”。如果我們内無誠敬之心,外無莊重之貌,尊嚴就無從談起了。孔子說“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就是強調為人要莊重,孟子批評梁襄王“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也是在強調人應該有内在的敬畏才會有外在的莊嚴。劉夢溪先還認為,敬的價值理念,“進入了中華文化的信仰之維”。可以說,“誠敬”就是一座通向信仰的橋梁。史料記載,程頤被貶涪州期間,有一次乘船渡漢江,不料中途遭遇風浪,船瀕臨傾覆。此時滿船的人都驚慌不已,大聲哭叫,唯有程頤“正襟安坐如常”。安全上岸後,同船的一位老人問程頤,為何“君獨無怖色”?小程子回答到:“心存誠敬耳。”我們常講“心誠則靈”,這當然隻是一種經驗意義上的感通,甚至需要經由特定的禮儀形式才會有所顯現。但在現實中,誠敬是一個人的“精神總動員”,能夠堅定人的心志,使之不随外部情勢所動。是以說,“誠敬”既是一種立身處世的方法,又是一種提升境界的途徑。

禮樂文化要想在現代社會更好地發揮作用,依然要圍繞“敬”來做文章。科技的進步和經濟的發展在為社會帶來巨大便利和财富的同時,也給人心帶來重大沖擊,造成世态浮華、人心浮躁。在當代社會重建禮樂,就要把涵養敬畏之心作為重要目标,力求以此化解社會中的傲慢與虛嬌之氣。同樣的,在進行制度設計時,我們也一定要秉持誠敬之心,避免流于虛僞。“敬”能夠讓“禮”展現出生命的溫度,是以,學“禮”須重“敬”。曾國藩就說“敬”是“内而專靜純一,外而整齊嚴肅”,“聰明睿智,皆由此出”。既然如此,我們何樂而不為呢?

文章來源:中國網·文化中國·原創專欄(2022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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