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我愛讀書丨張建剛

擺脫文盲

我的父母因為家庭困難沒機會讀書,受了缺文化的苦,參加集體勞動時擔心被生産隊的會計少記工分。于是勞動一天,我爹就用木炭在牆上畫一根筷子一個雞蛋,經會計指點,我爹終于能把阿拉伯數字從0寫到10。到年底,我家牆壁上畫滿了101010……10,一次集體分糧時,我爹遞上10080斤的秤碼單,可把會計吓了一跳,“你家能分到這麼多糧食!”随後他轉念一想,哈哈大笑起來,明白這寫的不是10000多斤,而是180斤。

轉眼間,我到了該讀書的年齡。但家裡缺勞力,我剛能出點力幫着在家領弟弟妹妹,還能煮飯拔草喂豬,有時跟着大人去放牛還能掙到2分工分,想讓我參加勞動難多分點糧。一拖就到9歲還沒上學。就在那一年,公社幹部在高音喇叭裡通知,為提高全民素質,要開展掃盲運動,我也在掃盲之列。我們夜校掃盲班發的識字課本很簡單。第一課是“來來來,大家一起來。一起學文化,學了文化本領大。”當晚我就背熟了。同村的陳老師還要求“學文化”幾個字必須會寫,每個字一排。到第二天晚上交作業的時候,我每個字都寫了三排,得到陳老師的點名表揚,并提拔我當掃盲夜校第二班的班長,我算最小的文盲,但寫字、背誦課文,記性好,比村裡的大爹大媽、公公奶奶們來得快。跟我坐同桌的小奶奶看我忙不過來,還經常幫我理作業本呢。

掃盲班在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和出生地後就草草結業了。我又回到田間地頭繼續耕作,點種包谷洋芋累了,坐在田畻上休息時,經常會回味上夜校的樂趣與自豪。我主動提出,隻要讓我正式上學,我向父母保證放學後把飯煮得,帶好弟妹。

我愛讀書丨張建剛

愛上讀書

在我10歲那年,我終于正式上學了,但家裡根本沒有藏書,我隻能讀課本。村中有一個姓汪的醫生,經常給他兒子買小人書。我和他是同學,他高興時,會一起分享《孫悟空》《馬蘭花》《楊家将》等小畫書,但不允許我拿走看。他翻看時允許别的小朋友擁在他左右一起看,已算是很仁慈大方的施舍了。但我的閱讀速度慢,老是跟不上,總還有幾個字沒看完,或者來不及細看畫面,他就翻過去了,不盡興也不敢叫等等我。于是讀課本時我有意識地訓練閱讀速度。有人說最高效的閱讀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後者我能勉強做到,但根本做不到一目十行,那就訓練,一眼看懂一兩行字。小畫書的說明文字簡短精練,句首句尾必看,中間跳讀關鍵字,“的地得”助詞一滑而過,遇到生字,看看畫面便能猜中十之八九。

後來我讀得很快,遠遠超過一起看書的小夥伴,我心裡有點小自豪但默不作聲,把節省出來的時間用來欣賞圖畫。後來他發現了,就找種種理由拒不讓看。我又用杏子或李子等去收買他。他吃得太快,沒看幾頁又來搶書。我靈機一動,多送他幾個毛桃子,就能赢得更多的看書時間。

三年級後,他跟随爸爸去縣城上學。我也就失了看課外書的友善。一次上廁所,看到牆縫裡塞了一疊字紙,已被撕為兩半,好像是一本小說殘頁,還有線描插圖,我如獲至寶,把碎紙拼接起來讀完,又塞回牆縫裡,自此我經常去上這個側所,就為再有新的收獲,後來才知道是《隋唐演義》殘本。闆橋集鎮每星期有一個街天,趕集日也有人在竹具攤邊擺小畫書,出2分錢可以看半小時或5本書,後來漲到5分錢再到1角錢。有時父母忙不過來上街打香油,我就主動領命,并獲得5分錢的勞動獎賞,正好夠去看一次小人書,以解讀書的饑渴。當然更願意在半小時内多看幾本書。還發生過看完書去打油,店門已關,空手而歸被父母責備的情況。接下來幾天,一家人隻能吃素。有時家裡存有一點闆油,每次做菜,母親僅用筷頭挑一點放在鍋裡,殺殺鐵鏽。

我愛上讀書,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讀書清閑享福,不用頂着烈日到地裡鋤草理墒。從國小到中學,有黨扶貧濟困的好政策,我一路打着免費條子上學。讀書也給我帶來不少實惠與榮譽,參加畫畫、跑步、作文比賽,我經常能拿到獎,作為獎品的鉛筆、作業本、筆記本等文具基本夠維持我學習之用。

我羨慕我的老師有書讀有學生尊敬,于是聯考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師範類院校。大學期間下足功夫讀書練字,準備踏踏實實當一名合格的農村國中國文教師。第一次進入大學圖書館,我懵住了,那麼多書,拼命讀也讀不完。因時間和精力有限,權衡之下,有些書隻能浏覽目錄、序跋,不求甚解。隻有與漢語言文學專業相關的書籍分類掃蕩一遍,對重點篇目詳加閱讀。尤其是寫畢業論文期間,周末節假日基本都泡在圖書館,紮紮實實圓了一次讀書夢。可歎我讀書太遲,也成了晚熟那一類人。

我愛讀書丨張建剛

與書為伴

臨近畢業時,我被配置設定到陸良馬街學校(原萃山中學)實習一個月,對陌生的未來充滿向往與期待,心裡還有一點小激動。我收了滿滿一箱教科書騎着單車馱到實習地,主動承擔起教導主任楊老師交給我的教學任務,帶早操、備課上課、批改作業,守晚自習,做家訪,盡職盡責教好初二班的國文兼思品課,努力把在校學到的教書手藝淋漓盡緻發揮出來。還抽空撰寫了一篇《紅色革命根據地一一萃山中學》發表在縣《文史資料》上。幾年後經過馬街,還有人親切地叫我張老師,心裡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榮耀感。

大學畢業後,我陰差陽錯進了報社當新聞記者,學非所用,總覺得知識儲備不足,一有閑暇就抓緊時間讀書考試。為适應工作需要,我還參加了新聞專業自學考試和省委黨校行政管理在職進修,工作二十多年來,主要在新聞宣傳文化黨務系統工作,也短暫到過會澤縣駐村扶貧。在工作中,我不是懷才不遇的那種,而是重擔在肩,超負運轉,以熬夜加班來換取成績的工作狂。在别人眼裡,我工作順利,事業有成,還略通文墨,能寫能畫,令人羨慕。光鮮外表下面,遮蔽着一顆凄苦不安的心。工作中,我老是覺得知識不夠用,有種本領恐慌感壓迫着我。讀書學習,不斷充電,成了我日常生活中的基本内容與需求。每次外出,最愛去的地方就是書店,見到中意的書就請回家來慢慢讀。天長日久,書籍擠占了我大部分的生活空間,書房裡四壁皆滿,書架林立,連客廳裡、陽台上、衛生間,都能就近随手拿到書本,自由閱讀。每次搬家,首先重點標明一個書房,為圖書安排一個寬敞的家。

我一個農民子弟,沒有人脈關系,完全依靠讀書,一步一個腳印,踏實地走到黨的核心部門工作本該知足了。但讀讀寫寫已成習慣,于是我用文藝創作來舒緩自己的壓力,開門上班,閉門寫作,把自己寫得眼角爬上了皺紋,頭發一簇簇“下崗”。日積月累,我已出版多部攝影集、報告文學集、文藝評論集、人物傳記,編輯過十餘種文化叢書,并多次獲獎。多年摸爬滾打,日積月累,在文藝評論界算是小有成就,有空時常與文藝圈裡的朋友們交流互動,抱團取暖。也曾受曲靖師範學院黨委宣傳部的邀請,有幸回到母校,與新入學的大學生們分享我的讀書心得,并錄制成青年夜話專題節目,在校園裡循環播放。

十年前,在參與編撰《文化曲靖》叢書時,發現有關曲靖曆史文化名人桂濤聲的資料說法不一,出入很大,于是我查閱了大量文史資料并深入采訪了他的親人,曆時三年寫成《歌者濤聲》,公開出版後引起文藝界的重視,我兩次受中央電視台之邀,在央視國際頻道《國家記憶》和央視軍事頻道《軍歌故事》兩個欄目中分别講述桂濤聲創作《在太行山上》那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在“書田”裡,我堅持勞作,在文藝圈中,我找回了自信,但不會說“不",文友們的詩歌、小說、散文集等出版後,送來讓我點評推介,我從不拒絕,于是常常熬夜閱讀、寫作,健康狀況一天天惡化,經常失眠、焦慮、頭暈、耳鳴,頸椎、腰椎也經常疼痛。一場重病不期而至,讓我的命運急轉直下。一切榮耀和輝煌與我如浮雲。人生瞬間從巅峰跌入低谷。

以書療傷

生病住院後,我有了自由支配的時間。躺在病床上,讀書是一種最好的精神療愈。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讓我重拾信心和勇氣,像追求光明一樣追求生命的延續。我要像海明威《老人與海》中那位老人一樣,把生命綁縛在苦痛之舟上,哪怕最後僅剩幾根枯骨,也要和命運抗争到底。我深感雨果《巴黎聖母院》中道貌岸然身材高大的紅衣主教卻包藏着一顆卑微龌龊的心,而外貌奇醜、駝背殘疾的誇西谟多卻有一顆善良仁慈的心。有時我又沉浸在《銀河帝國》《三體》等科幻作品中浮想聯翩。看書累了,就迷上蔣勳的《細說紅樓夢》。我花大量時間讀完了史鐵生幾乎所有的作品,尤其是《病隙碎筆》《我與地壇》,反複研讀多遍,深切體會到一個肉身失去自由的人,精神強大多麼重要。恰在這段時間,我化療出來偏又碰上左腳骨折,像史鐵生一樣坐進了輪椅,要出去曬曬太陽都是奢望。上廁所隻能雙手扶牆慢慢挪動,或艱難地單腿跳動。有人好心伺候在旁,我躺在床上解手多次嘗試都不成功。望着天花闆胡思亂想,傷心絕望時,淚流不止,心痛不已。

書籍可以療傷。生病期間,我邊讀邊寫,陸陸續續寫成一本日記體《AI鬥士》,表達我的求生欲望和人生感悟。曾經因化療而寸草不生的頭頂,如今又“生機勃發”,掩藏其下的智慧頭顱更散漫地思考,悠閑地閱讀,在精神世界裡自由翺翔。

我有自知之明,一個大字不識的農家子弟,能坐進學堂識文斷字,是時代賦予的機遇。因工作需要,被裹挾推搡着走上教書、編書、寫書、評書、薦書、藏書的知識分子道路,得益于黨提高公民素質的良性教育政策。時至今日,閱讀電子書籍已極為友善,但我仍樂意在紙質書刊中享受坐擁書城的踏實與富足。

我現在正努力籌劃,準備在故鄉香樟林百草園中自建一個開放式書屋,讓那些像我童年一樣想讀書愛讀書的人,就近就便在村裡也能讀上書。這個蓄謀已久的願望一定要努力去實作,有文藝界的朋友們鼎力捐助,這個目标遲早會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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