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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越獄”的鹦鹉

楊花:“越獄”的鹦鹉

文/楊花(廣州)

倆兒子特别想養寵物,無奈家中條件有限,找不出多餘的空間來飼養,又因為做護士的我對一切寵物都抱有“偏見”,老覺着貓貓狗狗身上布滿寄生蟲,心理上特别抗拒,因而一直以自己對動物毛發過敏為由搪塞孩子們,希望他們慢慢忘卻這件事情。不依不饒的倆娃于是輪番上陣,對爸爸實行糖衣炮彈攻擊,拗不過孩子死纏爛打,終于在一個周六的傍晚,爸爸帶回來一藍一綠兩隻小鹦鹉,孩子們也就算正式擁有了自己的小寵物。

這倆小鳥倒也乖巧聽話,每天早上醒來就聽見它們的悅耳聲叫着,在旁邊小桌子桂花的映襯下,倒也有了一番“鳥語花香”的意味。它們總是安安靜靜地吃食,吃飽了就站在橫梁上互相梳理羽毛,談天說唱,其樂融融。孩子們直誇倆小鳥溫順聽話,時不時獎勵它們,要拎上鳥籠子帶它們出去放風。

每天早上一起床,孩子們就去逗鳥,給它們喂食喂水,教它們說話,小兒子更是把自己當成它們的鳥爸爸,細心地做起了“鏟屎官”,為了給它們取名,查字典問爸媽,沒少下功夫。大年三十晚上,小兒子還用剛學會的字手寫了一副對聯貼在鳥籠子上,說是要給他的孩子們過一個熱鬧的新年,妥妥一個愛心滿滿的“好爸爸”。見人鳥和諧相得益彰,我也就默許這兩位成員在家居住下來了。

可惜好景不長,半年後的一個早上,陽台上靜悄悄的,沒有了往日的鳥叫聲。我走過去一看,藍色的小鹦鹉軟塌塌地躺在籠子底部,過完了它短暫的一生。沒過多久,綠色的那隻也駕鶴西去,去天堂尋找它的夥伴去了。孩子們非常傷心,纏着爸爸問為什麼小鳥們這麼快就死了,可惜我和爸爸毫無養鳥知識和經驗,隻能敷衍說也許它們死于寄生蟲感染。

不忍心看孩子們落落寡歡的眼神,一周後,爸爸又帶回來一藍一綠兩隻小鹦鹉,品種、個頭、顔色都跟之前的一模一樣。孩子們歡呼雀躍,重新找到了做“爸爸”的快樂,但我的日子開始充滿了麻煩和忙亂。

藍色的“靜靜”延續了上兩隻鹦鹉的風格,總是安安靜靜地站在橫梁上,低頭慢慢啄開谷子,斯斯文文地吞進肚裡。吃飽了就直起身站在橫梁上休息,四周環顧一會,偶爾跟着綠色的“鬧鬧”哼上幾句,有時候扇動一下翅膀,也是很文明很優雅的樣子,整個一副小乖乖的模樣,看了讓人心生愛憐。再把目光轉向鬧鬧,畫風突然就轉變了,那粗魯的模樣直讓人搖頭歎息,再繼續看下去,就忍不住牙癢癢想把那家夥拎出來胖揍一頓,給它點顔色瞧瞧。

楊花:“越獄”的鹦鹉

先來看看它如何吃飯。兩隻小腳緊緊勾住橫梁,上半個身子低低地垂下去,頭部高高揚起來,長長的尾巴直翹向天花闆,像一個富有經驗的瑜伽教練凹着一般人難以做到的奇特造型。這樣迷人的姿态下,鳥喙剛好夠伸進食物盒,于是小腦袋開始一點一點地打着節奏,小嘴巴吧嗒吧嗒利索地咬破谷殼,麻溜兒地吞下肚去,那動作,真叫一個穩準狠,幹脆利落,毫不含糊,像極了一個每天忙得沒時間吃飯健身,隻得利用一切機會将吃飯和鍛煉完美結合的女強人。

速戰速決填飽了肚子,收回那高難度的貓式體式,我們的瑜伽教練開始梳理羽毛了。靜靜喜歡輕輕啄鬧鬧的頭頸部,像生怕弄疼了鬧鬧的樣子,但鬧鬧從不按套路出牌,總是低下頭去拱靜靜的肚皮,力氣又大又粗魯,每次把膽小怕事的靜靜逼得退避三舍還隻能默默忍受。等鬧鬧玩夠了,它們開始活動雙翅,瑜伽教練搖身變成力大無比的健身教練,也許是吃得多力氣大,鬧鬧撲棱扇動翅膀的響動大得常常讓我們以為家裡飛來了一隻雞。等這個精力旺盛的教練活動完,桌子上、地闆上到處都是被它扇出來的空谷殼,還有被撲棱下來的自己的絨毛飄來飄去懸在空中,讓我這個患有過敏性鼻炎的患者噴嚏不斷痛苦不堪。

你以為這就完了?要隻是這般,我頂多覺得它有用不完的力氣罷了。某天下班回家,一開門,一個不明飛行物直朝我撞擊過來,吓得我一聲慘叫直接把包包和鑰匙丢了出去,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籠子裡的兩隻鳥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陽台地闆上、沙發上、衣服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黑白鳥糞-------這家夥,居然頂開籠門帶着靜靜“越獄”出逃了!房間地面上一地鳥毛,随我的走動不斷飛揚,我隻能拿着掃把不停追着那些絨毛掃啊掃啊,心裡的火越掃越烈,索性掃把一扔,準備把它們抓起來剁吧剁吧炖了煮湯!它似乎讀懂了我的惱怒,不但不害怕,反站在晾衣杆上居高臨下地望着我,發出淩厲的叫喊,聲音裡充滿了得意、蔑視和挑釁的味道。我心頭之火騰地燒起來,丢下掃把去捕捉它們,誰料這家夥可不是吃素的,一會飛到窗台上,一會挺在衣架上,一會沿着天花闆快速飛行,總之别想碰得到它一根羽毛。戰敗的我禁不住仰天長嘯,卻又拿它一點辦法沒有,氣急敗壞得隻能撥通老公的電話把他臭罵一頓,先解了氣再說。

沒想到老公和孩子們回家,看見依然在家裡嚣張跋扈飛來飛去的兩隻鳥,得意地哈哈大笑,直誇它們的寶貝鳥兒聰明能幹,居然能用嘴巴把“牢門”向上頂開,輕而易舉地就實作了飛翔自由。小兒子還求爸爸,幹脆把鳥籠子扔掉,就讓它們在家自由飛翔吧!我的咆哮一聲蓋過一聲:“絕對不可以!我不想生活在鳥屎中!”兒子白了我一眼,一副不甘心的樣子。我責怪他們不了解我清理鳥糞鳥毛的艱辛痛苦,不但不趕緊把它們“繩之以法”,反而開心得像得到了寶貝,幹脆賭氣不理他們。

第二天,這家夥又一次帶着靜靜越獄出逃,重演前一天的一地鳥毛,剛清理完的家又一次遭受劫難,我忍無可忍,指令老公把“牢門”鎖緊,決不允許“越獄”事件再次發生。就這樣,家裡終于清靜了一段時間,除了每天要打掃被鬧鬧扇出來的空谷殼和鳥毛,倒也相安無事。後來因為孩子們臨近期中考,大家都比平時更忙了一些,也就少去逗鳥了。某個早上去打掃“戰場”,才發現鬧鬧那漂亮的長尾巴竟然連一根羽毛都沒有了!也不知道它是怎麼把那長尾巴啄下來的,也許是滿腔憤怒和委屈無處宣洩,隻能靠讓身體産生疼痛來轉移心理的痛苦,總之,它的屁股光秃秃的,俨然變成了一隻彩色的小雞!看着他樣貌滑稽,呆呆站在橫梁上沉默,昔日的快樂鳴唱和矯健身姿不複存在,就像被父母懲罰後的孩子茫然失去活力,我心裡突然閃過一絲不舍,感覺自己深深傷害了它,恨不得做點什麼馬上彌補它。于是我跟老公和孩子們商量,不如放它們出去吧。老公覺得時機可能不成熟,一隻失去平衡能力的鳥出去了不知道能不能存活下去,待在家裡應該更安全。于是我們決定繼續觀察,看是否還會長出新的尾巴。

楊花:“越獄”的鹦鹉

晚上,我為鬧鬧的落魄而睡不着。習慣了它每天在家鬧騰,突然的安靜讓人格外心疼。不知道在“壯士斷尾”的自傷中,鬧鬧經曆了怎樣的絕望和痛苦,如果它會人類的語言,不知道會對我們做出怎樣的聲讨和控訴。老公也歎息道:“飛翔才是一隻鳥真正的命運,它争取自己應得的自由,何錯之有?怪就怪我們剝奪了人家的權利,還責怪人家不守規矩。況且,從我們人的角度看,它不順服、不聽話,淨給人惹麻煩,但從鳥的角度,它的叛逆和反抗,使它擁有了不一樣的“鳥”生經曆。”說完又逗我:“這鬧鬧真有點像咱家小兒子,有用不完的精力,愛折騰。”

我被他的最後一句話刺痛了神經,徹底沒了睡意。想起近期常常接到老師電話,小兒子在學校各種鬧騰,令老師沒少費腦筋,作為母親的我把自己的壓力全部施加在孩子身上,這般那般限制,幾句好話下來沒見到效果就開始咆哮怒吼,娘倆常常不歡而散,孩子也常常出現消極抵抗情緒。我那諸多條件諸多限制,不就是束縛他飛翔的無形枷鎖麼?我那調皮的孩子,不正像是籠中的鬧鬧,不過是天性活潑、精力充沛又渴望自由麼?誰不渴望自由呢?追求自由是人的天性,對孩子來說更是如此。雖說我的孩子也常帶給我“一地鳥毛”的尴尬和麻煩,但他不正是在拍打翅膀的過程中練就了羽翼麼?人生的路永不可逆,那無憂無慮折騰搗亂的日子,一生中隻有兒童時代才會擁有,我又如何能剝奪他如此珍貴的時光?我為什麼要以成人的角度來要求一個幼小的孩子,去遵守和懂得大人世界裡的“規矩”和“方圓”,為什麼要以自己的生活經驗來作為他的人生指引,為什麼要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指手畫腳,恨不得替孩子“過好”他的一生,我有什麼資格以愛的名義去剝奪他體驗生活感受世界的權利,我怎麼敢肯定最初的兩隻鳥不是死于抑郁和孤獨?

盧新甯在北大中文系畢業典禮上的緻辭中這樣說道:“我不需要提醒你們,人生将以怎樣的平庸世故,消解你們的萬丈雄心,更不需要提醒你們,走入社會,要如何變得務實與現實,因為你們終将以一生浸淫其中。”我的孩子,在你成年以後,媽媽逼你去學會的種種“道理”,生活遲早都會毫無遺漏地贈與你,即使媽媽拼盡全力為你鋪平了某一段路,下一個路口,你也許就會摔得頭破血流。即使你學會了許多知識和技能,它們也未必能抵抗未來你生命中的堅硬和困苦,你和所有人一樣,無一幸免地終将會走上一條永遠孤獨的路,前方充滿荊棘和迷茫,無論怎樣的求助呼喊,也隻有回聲與你相伴。而這一切,唯有心中存有愛、懂得愛、付出愛的人才能與之抗衡。媽媽最應該教會你的,是如何學會和獲得愛的能力。

爸爸說得對,鬧鬧給媽媽惹了很多麻煩,但它不需要懂得人類世界的規則,在被關進籠中的鳥的世界裡,它以自己的倔強和勇氣,經曆了兩次越獄和一次斷尾,這是多麼勇敢偉大的舉動!那些安靜待在籠中等待壽終正寝的乖乖鳥,哪裡懂得它的快樂?我們人不也一樣嗎,哲學家周國平說過:“人生不過是一場體驗”,在我們的小小世界裡,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并為之努力,即使千辛萬苦,我們最終也能獲得滋養生命的愉悅、幸運、褒獎和意義。是以,我的孩子,請勇敢地去飛,去掙脫不該有的束縛,去充分地享受每一個生命階段的美好與感動,去盡量活得豐富多彩,去以更多的體驗來獲得生活的智慧吧,身處時光中的你過好每一天,你的一生就會是美麗的,心中有堅定的信念,你就會找到生命的意義。

我熟睡中的孩子們,等你們醒來,咱們一起商量一下,等鬧鬧的尾巴長出來了,還它自由可好?

楊花:“越獄”的鹦鹉

☆作者簡介:楊花,湖南人,護士,現居住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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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易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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