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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書志Ⅱ書縫撿漏(20)賈政的“斷喝”

俞平伯在他的讀《紅樓夢》随筆中笑談:“寶玉每作詩,賈政總不肯贊好,甚至于‘斷喝一聲’……”

搜書志Ⅱ書縫撿漏(20)賈政的“斷喝”

賈政對寶玉的“斷喝”之聲,在全書中簡直回蕩不絕。

何止對寶玉——賈政對他的另一個兒子賈環,因其系庶出、兼“人物委瑣,舉止粗糙”,比之寶玉的“神彩飄逸,秀色奪人”,形象又不知差到哪裡了,是以則不免更是惡語相加。

且看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賞中秋新詞得佳谶”中,宴上擊鼓傳花,到寶玉那裡,做了一首以“秋”為題的詩。此詩具體寫的什麼,在各種版本中均未出現。看來内容不重要,主要是想說賈政的評價。結果這回竟然破天荒地得到了賈政的好評——“點頭不語”,還獎勵了他兩把扇子。

花傳到賈環手裡,因“近日讀書稍進”“每常也好看些詩詞”, 且見寶玉作詩受獎,技癢難耐,便也寫了一首絕句,而且是一揮而就。雖然也未出現内容,想來賈環還算自信。

但賈政的評語卻是——不悅道:“可見是弟兄了。發言吐氣總屬邪派,将來都是不由規矩準繩,一起下流貨。妙在古人中有‘二難’,你兩個也可以稱‘二難’了。隻是你兩個的‘難’字,卻是作難以教訓之‘難’字講才好。哥哥是公然以溫飛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為曹唐再世了。”說得賈赦等都笑了。

貶損賈環捎上寶玉,連作詩帶為人,把兄弟倆一鍋燴、一起否了。而且是引經據典、拐彎抹角、東成西就地挖苦奚落——這種罵人方式後來被金庸大俠學得挺道地,小說裡用得到處都是。

何止對兒子——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中,不僅寶玉每拟一聯或是一匾額,都照例招來賈政惡聲惡氣的斷喝,就是跟随的一衆清客,賈政也沒給人家的作品留面子,不是說“俗”、“也俗”,就是“陳舊”。

搜書志Ⅱ書縫撿漏(20)賈政的“斷喝”

照他這個标準、境界、氣勢看來,加之第二回中冷子興對他的吹噓——“自幼酷喜讀書,祖父最疼”,似乎他總該在詩文方面有不俗的功力吧!但他不隻在大觀園說人家題的聯額不好時自己卻隻字未出,且“通觀全書,賈政并無一文一詩一詞。我們常笑他,怕沒有别的能力,隻會得斷喝一聲罷了。”(俞平伯語)

不由得令人聯想起清人李伯元著《官場現形記》第一回“望成名學究訓頑兒,講制藝鄉紳勖後進”中,描述的這樣一件“糗事”:

搜書志Ⅱ書縫撿漏(20)賈政的“斷喝”

老舉人王仁在方财主家教私塾,正起勁兒地給小少爺灌輸“讀書就可中舉、中舉就可中進士、中進士就能點翰林做官,做了官就有錢賺、還能坐堂打人……”這一套,不料突然被小少爺搶白:“師傅,你也是舉人,為甚麼不去中進士做官呢?”好懸沒把王仁氣死。

王仁好歹還是個舉人底子,賈政很可能連個舉人都不是。

第二回說他“酷喜讀書”“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臨終時遺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時令長子襲官外,問還有幾子,立刻引見,遂額外賜了這政老爹一個主事之銜,令其入部習學,如今現已升了員外郎了”。

賈政喜歡讀書看來是不錯,但他的官職功名并未經過科場實戰打拼,不過是仗着先輩餘蔭、“皇帝賞的”。當然,我們現在可以說,科舉并不是檢驗人才的唯一标準。但放在封建年代,像賈政這種“出身”,不能算是“正途”,其實是很為那些所謂“一榜(舉人)”或“兩榜(進士)”出身的主流知識分子看不起的。

搜書志Ⅱ書縫撿漏(20)賈政的“斷喝”

事實上,賈政的學識淺薄,不隻表現在缺乏自信、輕易不敢出手露怯——正因為心虛,是以反而更要虛張聲勢、故弄玄虛,自設光環、連蒙帶騙,唬住别人、擡高自己,這是這類“大人物”慣常的心态和伎倆,正是毛主席諷刺的“嘴尖皮厚腹中空”那種人——而且展現在他談吐的低級趣味上:

還是七十五回擊鼓傳花,傳到賈政手上,既不作詩、又不行令,猜他說的是什麼?居然打着“承歡”老母親、活躍氣氛的幌子,說了一個男人怕老婆、喝了酒舔老婆腳丫子的惡俗段子。

水準快趕上薛蟠了。

但賈政是老子,又是貴族,還做着官,氣焰熏天,是以不但寶玉、賈環這些子侄輩不敢像方少爺搶白老師似的質疑他,詹光、單聘仁這班“沾他光”、“善騙人”的“門下清客相公”,更是隻會一味曲意逢迎,誰也不肯揭穿。

隻能由着他“斷喝”。

作者:錢傑責任編輯:楊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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