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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十多萬住進月子中心,産婦不滿意,門店在虧損

文/陳玉琪

“懷孕很疲憊,生育又很殘忍,恢複的過程,那就是難堪。”2020年,韓劇《産後調理院》講述了一名高齡産婦在生育後進入産後調理院的适應過程。

花十多萬住進月子中心,産婦不滿意,門店在虧損

圖源:韓劇《産後調理院》

2018年,王王第一次懷孕,她一早就打定主意要住月子中心。緊俏的月子中心,通常需要提前預訂。懷孕5個月,她就拉着先生開始考察月子中心。“第一次懷孕,也不是很清楚坐月子到底要注意什麼,就覺得專業的地方會做得更好。”

月子中心裡有舒适高端的環境、“科學坐月子”的理念、号稱專業細緻的護理服務,是以,越來越多像王王一樣的女性在經曆生産時的痛苦後,不惜為收費高昂的月子中心買單。

有資料顯示,北上深杭月子中心價格的中位數都在5萬元以上,中高檔層次的不少于7萬元,甚至不乏标價20萬元甚至48萬元的“天價”套餐。盡管如此,有業内人士卻表示,95%的月子中心門店都在虧損中掙紮。

除了客單價飛漲,“亂象頻出”是月子中心的另一個标簽。3月,湖北十堰一家母嬰照護會所育嬰員虐待嬰兒、緻28天的嬰兒骨折的事件引發關注,将行業亂象再一次擺上台面。

看似暴利的月子中心,為何仍是一門虧本生意?屢屢陷入信任危機的月子中心,真能讓産婦安心坐月子嗎?

“住進月子中心,我想圖個清淨”

王王最後預訂了家附近一家月子中心裡最貴的套房,住28天的費用是12萬元。東南亞裝修風格,陽台還有榻榻米,參觀那天,陽光從通透的玻璃落地窗打進房間裡,讓她心動不已。

上世紀末,月子中心這一概念從中國台灣地區傳入大陸。直到1999年,北京首家專業月子中心——北京媽媽月子中心成立,月子中心才開始在中國大陸起步。在此之前,住家月嫂是主流解決方案,但随着月嫂的價格水漲船高,想找個靠譜的月嫂不再容易。

在月子中心工作8年的李晴曾經設想,如果在家坐月子,怎麼樣才能最舒服。她得出了這樣的人員配置:家裡人負責餐食采買,一位月嫂負責照顧孕媽,以及一位育嬰師負責照顧寶寶,育嬰師隻上白班,月嫂住家。

要實作這樣的人員配置,既要有足夠大的空間,也要有足夠鼓的錢包。于是,提供全方位服務的月子中心成為替代方案。

月子中心提供的服務都高度相似:每天提供三頓正餐、三頓點心;産科醫生、兒科醫生定期查房;專業化的母嬰護理,護理人員為新生兒提供沐浴、撫觸、遊泳等項目,産康師為産婦提供通乳、洗頭、産後發汗、子宮複舊、骨盆修複等産後康複體驗項目;還提供嬰兒寫真、滿月Party等附加服務。

除了專業的一攬子服務,避免與父母輩發生沖突,也是不少準媽媽的另一個考量。不能洗頭、不能碰水、吃肉進補……老一輩父母口口相傳的坐月子經驗,在新媽媽這裡不再好用。

趙敏跟婆婆相處時間并不多,一年大概隻見三回。圖個清靜是她住進月子中心的最大訴求,想盡量避免和不熟悉的婆婆朝夕相處、産生沖突。

趙敏以42800元/28天的價格定下了一家月子中心的陽面套間,她挑選的月子中心是一家開在療養勝地裡的獨棟小樓,月子中心有自己的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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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中心提供的“三餐三點”(受訪者供圖)

在月子中心,産婦的感受是頭等大事。趙敏在懷孕期間就決定純奶粉喂養。住院期間,護士三番五次來勸她,不斷介紹母乳喂養的好處,看她心意已決,又轉而去勸說她先生。

但來到月子中心以後,沒有人勸趙敏要母乳喂養了。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吃、睡、看劇、玩手機、跟着護理師學習育兒知識。到了晚上,寶寶跟護理師睡在客廳,趙敏和先生睡在卧室,整個月子期間都休息得很好。

月子中心,省心還是糟心?

“我覺得月子中心的月嫂沒有一個能合我心意。”王王覺得,盡管花10多萬元定了月子中心最貴的套餐,自己完全沒有休息好,寶寶也沒有護理好。

在社交媒體上進行搜尋,可以發現,不少新手媽媽列出長長的清單,分享自己在預訂月子中心時的經驗。網友們對月子中心的“雷區”進行歸納,包括不專業的護理人員、雞肋的産後修複項目、從業人員頻繁出入打擾休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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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書”上有超過42萬條“月子中心”相關筆記(圖源:小紅書)

夏莎莎是一名月子中心的銷售,定價10多萬元與五六萬元的月子中心,她都工作過。她介紹,“月子中心”這一概念剛在大陸興起的時候,主要以托管制為主,由護士對托管的寶寶進行集中管理。但夏莎莎并不推薦這種模式,新聞裡常看到的關于嬰兒交叉感染的事件,大多數發生在采用集中式護理的月子中心。

為了避免交叉感染的風險,近年來,母嬰一對一的制度成為産婦首選,即為産婦配備專職月嫂或護理師,母嬰同室,月嫂同時照顧寶寶和媽媽,另有護士、醫生、營養師、産康師等人員各司其職。不少月子中心都承諾,産婦可以随時更換月嫂,直到滿意為止。

月子期間,王王換了兩次月嫂。月子中心的從業人員聲稱,第二個月嫂經驗豐富,好評連連,老闆的親朋好友來坐月子,用的都是她。

沒想到,月嫂第一次喂奶,寶寶就吐奶了。看到寶寶噴射狀吐奶,第一次當媽媽的王王快吓哭了。月嫂解釋,可能是因為寶寶剛哭過,胃裡有空氣。

此後,寶寶頻頻吐奶。月子中心的醫生、護士都說,喂奶後得多抱一會兒,先橫抱至少半個小時,再豎抱拍嗝。孩子是以養成了抱睡的習慣,王王抱着寶寶憂心忡忡。

後來,王王才了解到“過度喂養”這個概念。在寶寶當時的生長階段,正常的奶量應該是80~100毫升/餐,而月嫂每一頓都喂了120~150毫升,孩子是吸收不了的。一直到現在,寶寶的脾胃都不太好,王王覺得是當時過度喂養留下的病根。

作為焦慮的新手媽媽,盡管可以讓寶寶晚上跟月嫂一起睡,王王還是把寶寶的小床挪到了自己旁邊,寶寶一有動靜,王王就會緊張地坐起來,睡在隔壁房間的月嫂卻越來越懶。“小孩已經哭得不行了,她也不過來。我就很煩躁,說‘阿姨你不過來看一下嗎’,她才會過來。”

一天夜裡,王王被乳房脹痛疼醒,碰都不能碰,月嫂、值班護士都沒辦法幫她緩解,月子中心也沒有專業的通乳師。王王很惱火,自己叫來了外面的通乳師,通乳師三下五除二就幫她把奶排了出來。

讓趙敏不舒服的則是月子中心頻頻上門推銷的産康師。一般情況下,月子套餐裡隻包含一些入門級的産康項目,比如洗頭、通乳、排惡露等,例如盆底肌修複等其他項目隻能體驗一兩次,以體驗推動購買。

在産科主任查房的時候,産康師總是跟在旁邊,反複催促趙敏說,因為她是剖腹産,并且不喂母乳,她的子宮恢複得很慢,她的腹直肌分離也有兩指半,如果不在月子這個黃金修複期修複的話,可能會留下永久的後遺症。

産科醫生也在旁邊跟着附和。于是,趙敏去體驗了一次産康師極力推薦的子宮複舊項目。産康師把一些貼片貼在趙敏的肚子上,打開儀器,在微弱的電流刺激下,趙敏感覺肚子麻麻的。

體驗以後,趙敏在網上查詢,了解到子宮需要6周左右的自愈過程,絕大多數人的骨盆、腹直肌、盆底肌可以通過自主鍛煉恢複,而恢複不了的需要由專業醫生進行處理。

趙敏打定主意不花這個錢,但産康師一再催促她購買套餐。趙敏一氣之下,告訴月子中心負責人:“不要讓産康師再來我房間了。”趙敏的套餐裡還附贈了盆底肌修複、腹直肌修複、産後發汗等其他項目,她索性一并都不做了。

産後48天,趙敏回醫院做了系統的産後複查,B超一切正常,子宮已經完全恢複到孕前大小,腹直肌、盆底肌恢複情況都不錯。醫生說她不需要做産後康複項目,回家自己鍛煉鍛煉就行了。

“貴的月子中心服務态度一定是好的,但服務專不專業,我覺得跟價格沒有太大的關系。”夏莎莎認為,母嬰一對一模式、自有廚房是選擇月子中心最重要的兩個因素,護理的管理水準也需要重點關注,比如護士是不是有護士證、月嫂是不是有母嬰師證、護士長的水準如何、護理的管理流程是不是标準等。

客單價飛漲,月子中心仍是虧本生意?

随着二孩、三孩政策出台,近年來,月子中心如雨後春筍般湧現,逐漸從中高端家庭走向普通人。

艾媒咨詢資料顯示,中國月子中心市場規模從2013年的17.8億元增長至2020年的167.6億元,年均複合增長率在47%左右,預計2023年将達到243億元。

花十多萬住進月子中心,産婦不滿意,門店在虧損

圖源:艾媒咨詢

然而,2020年中國母嬰前沿大會上,和伊月子中心創始人塗隽吟提到,95%的月子中心門店都在虧損中掙紮。在已經或曾經上市的5家月子中心中,隻有1家能維持微薄利潤。

“月子中心要盈利是一件挺難的事情,周期特别長。”夏莎莎說。

按照營業形态劃分,月子中心包括醫院附屬機構、酒店式、獨棟别墅式、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式等。但無論是哪一類,都面臨高昂的固定成本。

夏莎莎介紹,獨棟經營的月子中心資産模式更重,回本周期更長,算上前期拿地、裝修等費用,新門店硬體投入起碼要2000萬元,加上其他成本投入,“沒有兩年是回不了本的”。

對于酒店式月子中心而言,餐标相對更高。據介紹,收費10萬元~15萬元的月子中心,每天的餐費标準是800~1000元。

巨大的前期投入,對應的卻是回購率低的消費屬性,月子中心隻能加大推廣力度。“現在許多新的月子中心,會把注意力放在營銷、包裝上。像房間環境有多高檔、母嬰用品都是名牌,把沒那麼重要的東西包裝得很華麗。”夏莎莎說。

另外,由于月子中心客戶群體特殊,容錯率低。“如果出現客訴理賠的話,這一單可能還得虧錢。”是以,夏莎莎感慨,月子行業是一個非常需要口碑的行業,對每家月子中心來說,三年是一個坎。

此外,不專業的護理、頻頻登上新聞的各種事故和亂象,讓月子中心屢屢陷入信任危機。

2020年,吉林市一月子會所的月嫂在給嬰兒喂奶過程中,嬰兒突然嗆奶停止了呼吸,輾轉多家醫院才搶救過來。2021年,一名女嬰在廣東佛山月子中心出現腹脹、呼吸急促等現象,由于月子中心從業人員缺乏相關專業能力,延誤了最佳治療時機。同年,沈陽某月子中心有14名新生兒被确診肺炎。

2018年9月,國家品質監督檢驗檢疫總局、國家标準化管理委員會聯合釋出的《母嬰保健服務場所通用要求》正式實施。該要求從經營管理、從業人員、服務内容、專業技術、争議和投訴等方面提出了通用規範。

但是,該标準屬于“國家推薦标準”,并不強制采用。有關月子中心的監管,現在還處于“自律”階段。

婦産科醫生、科普部落客六層樓曾在科普文章中直言,月子中心是一種“僞需求”,基于傳統觀念下的“坐月子”而衍生出來的服務與消費大多是站不住腳的。

他認為,真正應該思考的問題是:是什麼導緻我們無法獨立撫養孩子?是什麼讓我們選擇在無法獨立撫養孩子的時候生孩子?

2020年,王王在生二胎的時候沒有選擇月子中心,經過精心挑選,選擇了一名住家月嫂。雖然沒有生三胎的打算,但王王覺得,如果再來一次,現在的她已經有能力不借助外界力量,照顧好自己和寶寶。

(受訪者均為化名)

(編輯:荀詩林 校對:顔京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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