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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拜見詩人

拜見詩人

魚兒開着車,和妻子一塊,準備翻越茫茫秦嶺,去都市裡,一個刊物裡,見一下編輯。

魚兒在市裡上學時,因為和一個同學打賭,他在校報上,發表一篇文章,那同學給他打一份紅燒肉,而愛上了看書、寫作。

魚兒在這之前,沒有看過多少書,也沒有寫過多少文章。作文也并不出色,勉強寫的通順而已。也沒有表現出寫作的天賦,他也沒有讀書、寫作的向往。

可是,那天夜晚,臨睡前,他對着貼在門頭上的校報說,這上邊的文章,有什麼看頭。

然後,一個戴眼鏡的同學對他說,那你在上邊發表一篇文章,我給你打一份紅燒肉。

說完,他輕蔑的笑了,宿舍裡的舍友,也笑了。戴眼鏡的同學,目光裡,滿是輕蔑的目光。

魚兒感到,他的自尊,被眼鏡同學的目光,和舍友的笑聲羞辱了,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卻在心裡暗自下着決心,等着吧!我一定要在校報上,發表文章。

魚兒的生活習慣,和性格,從此得以改變。一有空,他不再去街道上溜達,而是去圖書館裡,借書看。魚兒看古今中外名著,也看他喜歡的作家的書。魚兒也開始了練筆、寫作。寫的有滿意的,就投到校報的稿件箱裡。稿件箱,挂的有點兒高,魚兒讓班裡一個高個子給他投了進去。

沒有過多久的一個晚自習,魚兒正在看書,校報的老師,忽然找到他,對他說,他寫的文章,文筆不錯,讓他用方格稿紙謄抄了,重新投到校報稿件箱裡。

過了些時間,校報發下來了,上邊就有魚兒的這篇文章。魚兒看到的一刻,腦袋有些暈眩,心裡特别的豪邁、驕傲,在心裡對自己說,我的文章在校報上發表了,我終于在校報上發表文章了。

夜裡,回到宿舍,面對眼鏡,宿舍裡的室友,有争了氣的快意。不過,眼鏡似乎早就忘記了和他的賭約,沒有給他打紅燒肉。宿舍裡的室友,也似乎忘卻了對他嘲諷、羞辱。

可是,卻是以,讓魚兒愛上了讀書,發誓以寫作,為自己的追求。

當時,文壇上,有幾位作家,特别的紅,魚兒的心裡,就想着将來要能成為像這些作家一樣,在文壇能引起轟動的人。

魚兒的夢,從在校報上,發表第一篇文章開始,一直到此時,人到四十,年過不惑,不管在哪,經曆什麼,一直都未曾放棄,在苦苦尋覓,追求着。不同的是,心裡把讀書、寫作,不再當成像最初一樣,想成名成家,轟動文壇,獲得名利。而是當成了一種寄托内心的生活方式。

魚兒的夢,從他的青春歲月開始,那時,一身的朝氣、活力。到了此時,青春不再,朝氣和活力,再就消散在歲月裡,生活裡。額頭發亮,身材臃腫,不成比例。

魚兒堅守着他夢想,魚兒為了這份堅守,很累、也很苦。

他自認為讀了許多的書,也讀了所經曆的生活,然後,自诩為也寫了許多的文章。散文、小說、詩歌。帶着夢想,四面八方的投稿。可是,除了偶爾的退稿之外,其他的基本都石沉大海。

最初夢想的時候如此,夢想的經曆如此,此時的情景也如此。偶爾有發表的,那就像空難,和中彩票一樣難得。

最初時,面對如此的境遇,在一時的失望,和失落之後,讓魚兒鼓起更大的勇氣,越挫越勇。發狠了讀書、寫作。渴望着成名成家,渴望着轟烈。

可是,在經曆了一系列的變故。家庭的變故,親人的去世。情感的變故,所愛的人的背叛。工作上的變故,在機關不得上司的喜歡、賞識,四處貶谪,頻繁調動,人一直沒有歸宿的感覺飯,仿佛一直在漂泊。不是在漂泊的路上,就是在漂泊之中。這把魚兒,在他的夢想裡,驚醒了,看清了現實。

在看清了現實,一面迎接現實的凄風苦雨之外,一邊依舊守候着他的夢想,不同的是,不再像最初的時候一樣,為了成名、轟烈。而是寄托内心的一種方式。在讀書、和寫作中,文字帶給他的力量,足以讓魚兒抵禦現實中,所有的痛苦、災難、坎坷。反而災難和痛苦越多,他的内心,反而越堅強,最後,就有了磐石般的内心,面對現實、生活,和迎面而來的苦難。

就在這樣的狀态中,一晃,魚兒的人生,就走到了中年,不惑的年齡。看清了世事,看透了名利。心也淡泊、從容了下來。

這時,魚兒也有了完整的家庭、孩子。工作順利,家人都好,在一塊過着平淡、平靜的生活。

魚兒在小縣城也買了房子,也學會了開車,買了一輛普通的國産的小車。在感到沉悶、壓抑時,就開車到處逛逛,走走,欣賞新鮮的風景,呼吸新鮮的空氣,感受新鮮的人事。

魚兒依舊守候的,是讀書、寫作。不為名利、轟烈,為的是寄托内心。

魚兒每天,在工作之外,空閑的時間,唯一的就是讀書、寫作。

隻是,魚兒盡管依舊自認為讀了許多書,古今中外的經典。也自诩寫了許多的文章,小說、散文、詩歌,可是,投出去,基本依舊是石沉大海。

面對不惑的年齡,過去的,都是回憶,未來的,除了渴望家人平安,孩子健康長大,比自己過的幸福之外,就是生死,除了生死,再沒有内容。未來的路,筆直的似乎一眼能看到底,沒有多餘的内容了。

面對匆匆流淌的歲月,在歲月的河流裡,注定越來越來越蒼老的生命。魚兒有一種緊迫的感覺。而面對讀書、寫作,也有一種蒼涼、悲壯的感覺。尤其是在靜下來的時候,靜靜的盯着書架上,看得那麼多的書,寫的那麼多的文章,魚兒的心裡,唯有苦笑。像有一心的抱負,可是,最終卻打了敗仗的士兵一樣。

盡管,面對讀書、寫作,再沒有名利的欲望,可是,卻不忍心放下,依舊在堅守,是寄托内心的方式。縱然以失敗的方式告終,雖然悲怆,可是,就像陣亡的士兵,也需要有一處土地,掩埋屍體一樣,魚兒也渴望,給這些書籍,他寫的文章,有個交代,讓他們将來,有他們的歸宿。

書籍,魚兒想好了,如果孩子喜歡看,就給孩子,如果孩子不喜歡看書,就捐獻給學校,或者哪個圖書館。這些文章,又該怎樣寄托,讓他們有自己的歸宿呢!

魚兒想把他們燒掉,面對一生最美時間的堅守,有些不甘。去出版,他掏不起出版的費用。也想過,出版了,給誰看呢!其他,就是空空的,無望的挂在蕪雜的網絡上,自生自滅。

魚兒面對他的文章,想了若幹種歸宿。可是,也想不到出路來。

忽然有一天,他作出決定,要翻越秦嶺,去古都裡,那個他一直向往,寄托夢想的編輯部看看,看看編輯部的樣子,那些編輯的樣子,然後,再聽聽他們的建議和意見,興許在無望中,能找到希望,在沒有歸宿中,給他寫的文章,找到歸宿。

想着,魚兒就把心裡的想法,說給妻子,妻子很是支援,就開着車,和妻子翻越秦嶺,往都市裡去,去都市裡,他多年投稿,在心裡奉為殿堂的編輯部裡去。

魚兒開着車,一氣駛出家鄉山溝兒,翻越一個小山梁,下去,就到了烏黑的柏油路上,依着烏黑的柏油路上,穿過無人的山野,穿過村莊,就到了鎮子。鎮子依舊,在一個緩坡兒上,以穿過的柏油路,為街道,街道兩邊,都是兩三層的房子,底層臨街,開着各種店鋪。街道人,人來車往,好不熱鬧。魚兒在鎮子沒有停留,穿過鎮子,依着公路,逆河而上,開始在溝兒裡行駛,路兩邊,是高高的山,山間,就是一條公路,路外一條流淌的河。漸漸的,駛出溝兒,公路就在山坡上,像帶子一樣飄舞,頭上的天,就開闊起來。公路兩旁,長滿了各種喬木。樹木的葉子碧綠,綠葉間,還有一些花兒盛開。頭上的天,碧藍,有悠悠的雲朵,陽光明淨、熾熱。風和煦,帶給人涼爽。

這路,這山梁,魚兒很熟悉,小的時候就走過,買了車的時候,也時常行駛,翻越秦嶺山,去往山外的平原上,都市裡。隻是,從來沒有想過,去都市那刊物的編輯部看看。

魚兒知道,這座山梁,把他們和山那邊,分割了開來。山那邊,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是熱鬧、精彩、繁華。山這邊,是連綿的群山,是自然,是死寂。

魚兒對這條,翻越秦嶺山,連接配接山裡與山外都市的公路,很是熟悉,對山外的都市,而已熟悉,知道那裡有名勝古迹,有城牆,有鐘樓、大雁塔。可是,對那裡的人和事情,并不熟悉,對他一直守候着的夢,把守他夢想殿堂的人,也不熟悉。

魚兒感到,夢了這麼多年,向往了這麼多年。到此時,人到中年,已經不惑的年齡,忽然湧上激情,要去那夢想的殿堂,那編輯部去看看,見見那編輯的想法,而感到激動不已。豪邁、悲壯不易。

魚兒依着熟悉的路,看着沿途熟悉的景色,翻越了秦嶺山梁,依着纏繞在山間的公路,往山外而去,往都市裡去。

魚兒的心裡,想着此時就要去那夢想的殿堂,去那編輯部,心裡倒格外的平靜,似乎感到他就應該去,早就應該去。而去了之後,會見到什麼,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怎樣做,怎樣說,魚兒沒有想。隻想着,到了那地方,一切再說。此時,魚兒的心,格外平靜,平穩的開着車。

魚兒開車,一氣駛出群山,到了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路寬闊起來,筆直起來。公路兩旁,是大塊大塊的田地,田地裡,長着綠油油的麥子,泛着麥浪。

漸漸的,有了村莊,有了鎮子,穿過一個個的村莊、鎮子,都市就在眼前了。街道縱橫交錯起來,人多起來,車多起來,高樓林立,一座挨着一座。

魚兒的心,開始緊張起來,他有一種彙入海洋般的感覺,感到窒息、壓抑。也有些緊張,很是謹慎的開車,害怕被别人擦刮了,也怕擦刮了别人。

往都市裡,開了會兒,魚兒見到路旁,有車輛停着,還有空位置,就在路邊空位置上,把車停好了,下了車,鎖好了車門,和妻子一塊,打了車,直接往古都裡,他向往的夢中宮殿般的地方而去。

魚兒說了位址,計程車司機就像在自己的家裡一樣熟悉,依着那縱橫交錯的街道,一會兒拐過來,一會兒拐過去,是那樣的快速、平穩。沒有一會兒,古都的城牆就在望了,看着古樸的城牆,魚兒感到那樣的熟悉、親切。

穿過城牆,鐘樓也在望了,金色的頂子,熠熠生輝,四壁的翹檐,毅然伸張。

繞過鐘樓,穿過大街,拐進了一個幽靜的街道,街道不寬,兩邊長滿了法國梧桐,樹木的葉子很茂盛,街道宛若在樹木搭建的隧道裡,那樣的幽靜。

進入街道不久,司機停了車,對魚兒說,到了。然後,給魚兒努嘴,魚兒朝街道對面看去,看到了一個圓拱形的大理石門洞,門口挂着牌子,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魚兒到了門口,往大門裡走,門房有個中年男人,胖胖的,問他,你找誰?

魚兒說,我是一個作者,想去編輯部,見見編輯,談談我文章的事情。

門房的人看了他一眼,給他指了小院最裡邊,一座三層樓房,對魚兒說,就在那樓房三樓上。

魚兒激動着,說了聲謝謝,讓妻子在樓下門口等着,他進去了。

小院不大,院子裡,有水泥場院,場院旁邊,還有青色磚修建的古樸的建築,也有花草樹木,讓小院裡,顯得雅緻、幽靜。

魚兒的心裡,特别激動,腦子缥缈着,似乎是往夢裡走去,往小院最裡邊,一座三層樓房走去。

魚兒的心裡,就想着,從青春歲月,就開始做夢,給這個地方的刊物投稿,這個地方,對他來說,是那樣的神秘,就是天堂、宮殿。

可是,魚兒感到,小院裡,除了花草樹木,環境幽靜之外,與夢想的天堂、宮殿相差很遠。

再往那三層樓房裡走,樓梯道地面,是黑色的水泥地面,牆面斑駁,有些破舊,也一樣破碎了魚兒的夢,讓魚兒感到失望。

魚兒沒有想到,夢裡把文學,這寄托夢想的地方,想的那麼美,而在現實中,卻如此斑駁、破舊。

不過,這地方,對魚兒依舊神秘、神聖。

魚兒依着樓梯道,到了三樓。依着那過道,往前走。門上,的确貼着一些牌子,告訴他,這的确就是那刊物的編輯部,寄托他夢想,讓他想得無比神聖,像宮殿一樣的地方。

過道兩邊牆上,還挂着一些字畫,都是名人字畫,有些作者,聽說過名字,這讓魚兒感到雅緻而神聖。

再往前走,魚兒看到一個房子,門口挂着主編時,就大了膽子,鼓起勇氣,敲了門。

敲了幾下,門打開了,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個子高高的,和很清瘦,一副儒雅,文人的樣子。

魚兒就激動的說,主編您好,我是一個作者,給這個刊物投了多年的稿子,可是,一直沒有發表過,現在人到中年了,等不急了,熬不住了,想來看看,能和你說說話嗎?

主編沒有說什麼,示意他可以進去。

進去後,主編關了門,示意他在一個桌子前坐下。

魚兒顯得很激動、拘束。第一次來這夢想的地方,第一次看刊物主編,有一種在夢裡一樣的感覺。

主編的屋子不大,對着門,是一個窗子,窗子前,放着桌子,椅子,面對着門而坐着。在一面依着牆,放的有沙發。不過,不管是沙發上,還是桌子上,到處都放着書。如其說着是主編室,不如說這是書房,或者圖書室更确切。

在桌子上,在堆放的書間,還放的有小小的雕塑,有紙、有筆、有筆記本,讓人嗅到了文化的氣息。

魚兒坐下後,主編就給魚兒泡了茶,端到桌子上,魚兒很拘謹的接過,連說着謝謝。

主編在椅子上,對着桌子,和魚兒相對坐下。

魚兒還拘謹,客氣的說着什麼,主編嚴肅的臉上,有了微笑,對魚兒說,不要那麼拘謹、客氣,放随便些,既然來了,就是朋友,不然的話,過分客氣、謙卑,到讓人一看就是小地方的人。

魚兒說,是,是。

魚兒就給主編介紹着,他是哪的人,喜歡看誰的書,怎樣在寫文章,寫了這麼多年了,從青春歲月,到此時人到中年,寫的多,發表的少,卻沒有多少收獲。可是,又不忍心放棄文學的夢想,就乘空來編輯部看看。

主編說,都寫到這樣的年齡了,還沒有自己的思想、主見,按照别人的風格寫,那還能寫出什麼來。

魚兒好想說,我也在做着改變,力求突破,有自己的風格,可是,卻沒有說出口。

主編繼續說,其實,我一樣,也是農村走出來的,也是苦孩子,命運也一樣坎坷。十歲以前,被人寄養在西甯,直到十歲以後,才回到家鄉讀書,一直在家鄉讀到市裡一個學校,不過,以目前一句有名的作家說的話,那是世界上,最小的大學,不好意思給人說。從那畢業後,最初教書,後來寫小說,再後來,到了市裡一個機關,現在到了古都裡,這個機關編刊物,不過,不寫小說了,在寫詩歌。

魚兒靜靜聽着,感到主編一步步走來,的确辛苦、不易。不過,對他此時走到這一步,能在這古都機關編刊物,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魚兒知道,他不管怎樣夢想、奮鬥、折騰,都不會有主編此時的結果,一輩子怕也逃離不了鄉村了。

魚兒和主編,又說到了寫作,此時難以發表的事情。

主編歎息着說,在二十年前,寫作也許出名容易,是少數人的事情,現在,文化普遍提高,都普及十二年教育了,加上有了電腦、寬帶,寫作不再是少數人的事情,任何人都可以寫作。寫作不要說出名,就是發表,的确都難。刊物還是二十年那麼多的刊物,可是,此時寫作的人,增加了多少呢!發表當然難了。不過,就當成愛好就行,千萬别當成事業幹,也不要想着能以此謀生,也就是一種愛好。

魚兒聽着,立刻明白了現實。也立刻感到恍然如夢,好想盼望時間能倒流,再不和眼鏡都一份紅燒肉,不看書、也不寫作,做文學夢。也更不想着成名、成家。魚兒有一種受了欺騙,被愚弄的感覺。可是,歲月匆匆,一晃,他就人到中年,不年輕了,空空的有被欺騙、愚弄的感覺。

魚兒還想說什麼,問什麼,也不知道說什麼,問什麼了。就問着主編,在他主編刊物發表問題,主編就說,他們刊物流程,有了稿子,都先給責編,責編過了,就二審,到了二審,就要上會。也給魚兒說着,他們刊物,每一期,隻能發四五十個稿子,可是,來稿能達到三四萬篇。

聽着,魚兒更感到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更感到壓抑、絕望。更感到殘酷。感到文學夢,對他來說,注定是文學夢,一輩子難以實作了。而想着苦苦追尋一二十年,也想着讀了那麼多的書,有那麼多的存稿,也不知道在明白現實後,從夢裡清醒,不再做文學夢,還是繼續傻傻的做這無望的夢想。

魚兒想着,哪一種結局,都不好。就這樣放棄文學夢,讀那麼多的書,那麼多的存稿,如何辦,如何給他的文學夢,人生做一個完整在總結。而堅持,面對現實,也是那樣的無望,讓他感到,在黑暗裡,在衆多的人群裡朝着前方奔跑,永遠難以見到陽光、微明。

忽然之間,魚兒看着主編,看着他的屋子,聽着隐約的市聲,心裡感到無比的壓抑,眼前也一陣陣的發黑。

魚兒不知道再問什麼。主編也忽然沉默了,拿出一個薄薄的筆記本,在上邊匆匆寫着什麼。寫了一陣子,主編就停了下來,魚兒注意到,在主編的小屋子裡,除了堆放的書籍,就是這樣的筆記本。魚兒想,詩人許是來了靈感了,就随意的在筆記本上寫詩。

魚兒不再打擾主編,可是,也舍不得這機會,不想離開,就拿起杯子,小口的喝茶。邊喝茶,邊環顧主編的屋子,感到主編這屋子裡,充滿了文化氣息,也感到,主編此時的工作,這樣的生活方式,就是他夢想裡的生活。可是,他永遠進入不了這樣的生活。

寫了會兒,主編的電話忽然響了,主編就接了電話。電話裡,有人向主編約稿,約稿的人,和主編似乎很熟悉,說的話,也很随意。魚兒不知道他們具體說什麼,隻感到主編的話語,很深刻。那是直通神靈的境界,有些不是他能了解的。而主編的表情,也很豐富,一會兒,像個頑皮的孩子,手舞足蹈。一會兒,一臉嚴肅,義正言辭,又像個聖人、哲人。

魚兒沒有記住多少話,隻記得主編說,人寫文章,要有自己的思想,不然寫什麼。談到音樂,主編說,青蛙叫,是自然之音,不是音樂,真正的音樂,來自靈魂,打動心靈。主編還說,面對自然萬物,人都是那樣的卑微,卑微的連個砂礫都不是。還說着,和一夥人,去了一個名山,那些人嘻嘻哈哈,回來寫的詩歌,也是那樣的随意。主編就說,那是面對那名山,吐了口痰,痰裡都是細菌。

主編的電話,打了許久。魚兒靜靜的喝茶,也聽着他說的一些話語,屏住呼吸,不敢打擾主編。

許久許久,主編的電話打完了。依舊翻開那薄薄的筆記本寫什麼。魚兒想,主編許是來了靈感,要寫什麼,或者有什麼工作要做。他在這,就是對主編的打擾。

而主編,完全陶醉在他的話語裡,思想裡,也忘記了他的存在。

魚兒感到,他雖然羨慕主編的工作、生活,可是,面對主編的思想,主編說的話,忽然之間,他感到自己自诩為讀了許多書,寫了許多東西,知道的多。可是,卻感到他是那樣孤陋寡聞,思想是那樣的淺薄,又是那樣的卑微。忽然之間,感到那樣的自卑、害羞,不敢看主編,也不敢在這屋子裡多待了。可是,依舊不忍心離去,就對主編說,老師,您有書沒有,給我幾本,我回去拜讀拜讀。

主編從筆記本上擡起頭,似乎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微笑着對他說,喊什麼老師,朋友就行。起身,在身後堆放的書裡,找了兩本書,簽了名,給了他。

主編的字,寫的很整齊。主編的話語,很客氣,讓他雅正。

魚兒拿了書,不忍心再打擾主編,也感到害羞,起身準備走了。主編送他到門口,一臉微笑。

魚兒拿了書,就像在夢裡一樣,下了樓,穿過小院,出了大門。妻子坐在門口等他。見他來了,起身和他并肩往前走。

這是條不寬闊,有些幽靜的街道。街道兩邊,法國梧桐的枝葉繁茂,街道像在樹木搭建的隧道了。街道上,沒有多少車,街道旁,也沒有多少行人。不過,依舊有隐約的市聲傳來。

魚兒對妻子說,見了主編,給了我兩本書。

魚兒就邊走,邊翻開書看。兩本書,都是詩集。兩本詩集,都一樣,有些詩歌魚兒懂,有些詩歌,魚兒看着,就像在雲裡霧裡,一點都不懂。魚兒像,這些詩歌裡,都寄托着主編的思想,有些,是他無法達到,讀懂的。

魚兒就想着,主編的思想,如此深刻,而他寫的小說,顯得那樣的淺薄、直接,就像白開水,也像村莊裡的泥巴,怎麼能上主編編的刊物呢!

想着,魚兒合上書,感到那樣的自卑,感到讀書、寫作、文學,在這古都裡的刊物發表文章,離他是那樣的遙遠了。

魚兒的心裡,格外沉重,眼前一陣陣黑暗。忽然感到,堅守文學,看不到希望。而放棄,面對寫的那麼多村莊,又不忍。

漸漸的往前走,穿過了古樸的城牆,就是寬闊的街道。街道上,車來車往。街道旁,人也來來往往。高樓一座挨着一座,城市是那樣的繁華、熱鬧。魚兒面對古都,感到是那樣的卑微、自卑,找不到自己。

魚兒就這樣沒有方向,心情晦暗,找不到自己的走着。不知道是乘着空閑的時間,呆在古都,再去尋找文學的希望,還是就這樣回家鄉村莊去,在晦暗,和絕望中,漸漸的不再讀書、寫作,放棄曾經的夢想。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個短信。魚兒看了聲,是城市的交警發來的,告訴他,他的車違停了,被拖車拖走了,拖到一個停車場去了,要去那接受處理,然後取走車。

魚兒去編輯部,拜見了主編之後,心裡就感到晦暗、沉重,又得到車違停,被拖走的事情,忽然感到,天一下就黑了,帶着希望來到城市,而失望的事情,接連而來。拜見詩人,讓人知道文學的現實,也知道自己的渺小、卑微,對文學,既充滿希望,不忍放棄,給自己的人生畫一個完整的句号,讓心裡踏實,知道這輩子或者,有過夢想,做了一件喜歡的事情。又感到渺茫,面對文學,感到路黑漆漆的,和千軍萬馬一塊,奔跑在暗道裡,看不到陽光,也會被吞沒,在文學上,寄托不了希望,找不到希望。而車,又被拖走了,具體位置在哪,怎樣處理,要付出什麼代價。魚兒不知道,隻感到,心裡一片空白,也很焦急。不再想讀書、寫作、文學的事情。盡管感到主編的思想深刻,詩寫的也好,可是,此時面對現實,遇到的事情,感到主編說的話,也一樣蒼白,拿着他給的詩集,也是那樣的蒼白,面對現實,沒有任何的力量。就把書給了妻子,讓妻子拿着。他就在街道上,匆匆走着,邊走邊打車,往通知的地方趕去。

妻子知道後,也一樣沉重、焦急。

沒有多久,打到了車,魚兒掏出手機,讓司機看了位址,司機知道,就開着車,快速、平穩的往那地方趕。

車似乎被拖的很遠。計程車拉着焦急的魚兒和妻子,穿過了一條街道,又一條街道。拐了一個彎,還要拐一個彎。沿途,見識了城市的繁華、精彩、熱鬧。也見識了城市偏僻地方的僻靜、破敗。這是一個有繁華、熱鬧、精彩的城市,也有僻靜,破敗的地方。魚兒看着城市裡林立的高樓,縱橫交錯的街道,來往的車輛,熙攘的人群,忽然感到,文學面對城市,是那樣的渺小、蒼白、卑微。也想着他遇到的事情,也忽然感到,面對遇到的事情,面對這個城市,他也一樣的渺小、卑微。就像滴水彙入大海,瞬間無聲無息。也像浮塵,被風一吹,就散了,無影無蹤。

魚兒就在這樣晦暗的心理中,焦急的趕到地方,這是城市近郊,正在修建房屋的地方,有大片的空地,也有塔吊,和塔吊下,一點點長高的樓房。

魚兒的車,就停在一大片,還沒有開始修建房屋的空地裡。空地四周,用圍擋圍了。下了車,在路裡邊,有一個門,門口用拉杆攔着。在欄杆裡邊,有一排臨時的活動闆房。在闆房前,有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在看守着。在拉杆裡邊,在活動闆房前,用鐵鍊子拴着幾條體型碩大的狗,睜大了眼睛,汪汪叫着,怪吓人的。

魚兒和妻子到了門口,問了門口的人,他們說,他的車在裡邊。要取走出,要交停車費,還需要一些手續,然後,接受處罰。

幸好魚兒的車手續都全,也帶在身上,要不,魚兒就想着,車一時是取不出來了。

魚兒就根據這兩個中年男女的要求,去影印了取車,需要的手續。影印店,就開在停車場門口不遠的地方,魚兒和妻子去了,問了下,影印的價錢,特别的貴,可是,附近都是正在修建的工地,再沒有影印的地方,魚兒隻好在這影印店裡富有了手續,然後,到了那停車場裡取車。

去了後,魚兒才知道,一些人手續不全,或者有手續過期的,車被拖了進來,想取走,就不容易了。需要把手續補齊,過期的要處理了,才能取車。而在停車場裡,停一天車,是二十塊錢。停車偌大的空地裡,密密麻麻停的都是車。那幾個拖車,不停的忙碌着,一會兒拖車進來,停好車之後,又出去。

看着那些手續不全,過期的人,魚兒吓出了一身冷汗,看着他們焦急的樣子,為自己慶幸。

不過,那兩個中年男女,對他說,就是手續全了,也要等着一會兒交警來了,稽核了之後,才能取車,叫停車場的費用,接受違章罰款,才能走。

魚兒的心裡,從焦急中,平靜了下來,就坐在門口,靜靜的等着。旁邊,那幾條狗,睜大了眼睛,盯着進出停車場的人,有一點兒騷動,狗就汪汪的叫,很吓人。

魚兒也乘空,就問那個中年男人,像他這樣,取走車要多少錢。男人告訴他,如果手續稽核過了,停車場二十塊錢,違章罰款,一百塊,不過,不用此時交,在審車之前,交就行。

聽了之後,魚兒感到,相比那些手續不全,或者過期的人,他為此事花的錢不多,心裡感到慶幸、安慰。

場院旁,放的有熱水器,有水杯子,魚兒就拿了杯子,接了水,慢慢喝着。心情逐漸平複,靜靜的等待交警來。

不過,此時魚兒不再想讀書、寫作、文學。也不去想拜見主編詩人的事情。也不想看那本詩集,感到面對此時遇到的事情,面對現實,詩集是那樣的蒼白。不過,扔了又可惜,就讓妻子把詩集裝進了包兒裡,不想再看見,想到。

那些手續不全的人,或者過期的人,有的家在附近,就回去取了,有的家在外地,很遠,也在各自想着辦法,很是焦急的樣子。

魚兒焦急的等着,以為交警很快回來,可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問了幾次,那中年的男女,就不高興了,一臉的怒色,有要發脾氣的樣子。狗也睜大了眼睛,咬着尾巴,汪汪的叫着。魚兒就想,還是不問了,安靜的等,如果事情越弄越複雜,就走不了了。

魚兒就靜靜的坐着、喝水。妻子也默默坐在一旁,靜靜等着。兩個人,與來這個都市,一腦子希望,一心的夢想相比,此時像惹了事情,有了災難的孩子一樣,是那樣的孤獨、可憐。

魚兒就想着,幸虧事情不大,要是事情大了,可該咋辦。家裡的日子怎樣過,孩子有如何能安心讀書、生活。

魚兒看着高樓林立的城市,聽着城市裡,隐約的市聲,想着城市不管繁華、熱鬧、精彩;還是僻靜、破敗,都與他沒有關系。不管是面對文學,還是面對他此時的事情,面對這個外表熟悉,而實質陌生的城市,都沒有人能幫他,唯有靠的是自己。

這樣想着,面對偌大的城市,魚兒忽然感到那樣的渺小、孤獨、無依。

魚兒就這樣,和妻子靜靜坐着,等啊!等啊!暮色裡,那交警開了車,總算來了。進了停車場之後,就在門口,停了車,把警車頂子上的燈開着,狗也汪汪叫,怪吓人的,魚兒感到,他們就像犯了法,警察就像面對犯人一樣。

魚兒也在心裡問自己,如果在這城市裡,自己真的惹了事情,犯了法,那該咋辦啊!妻子咋辦,家裡的日子再辦,孩子咋辦?

魚兒不敢去細想。感到自己是水滴,是微塵,那樣渺小、卑微。

警車停好之後,手續全的人,就在活動房前一張桌子前,排了對。場院裡,也打開了燈,警察就一個個的看手續。

前邊一個個看過了,輪到魚兒了,警察看了後,也過了,讓他登記、簽字。辦完了之後,魚兒給了停車場二十塊錢,拿了鑰匙,終于可以走了。虛驚一場,焦急了許久,熬了半天,終于能走了,魚兒長長的出了口氣,心裡感到那樣的踏實、輕松。就想着,把車開走後,找個地方停好了車,再找個地方住下,去夜市上,好好的吃頓,給自己壓壓驚,然後,再好好睡一覺,明天什麼都不想了,就回山裡村莊裡去,開始他的工作、生活。此時,不去想讀書、寫作、文學的事情。具體讀書、寫作、文學的事情回怎樣對待,等這事情處理了,回去工作順利、生活平穩,心情平複了再說。

魚兒打開了車門,上了車。妻子也開了車門,上了車。魚兒打開了車燈,發動了車。再次長長的舒了口氣,準備開車離開這讓他焦急,感到倒黴的地方,想找個地方停好車,找個地方住下,再找了夜市,好好吃一頓,每天早晨回鄉下村莊。

就在這時,魚兒開動的車,不知道是因為慌亂,還是因為他太想離開,一下就擦到了門口停着的警車。他的車沒有什麼事情,警車雖然也沒有大礙,卻把一側的燈,給弄了個洞。

那交警聽個到聲音,立刻來了,讓他把證件,鑰匙給他,明天來處理,今天車是開不走了。

見此情景,魚兒心裡雖然有些涼,格外的空。也暗自責怪自己,樂極生悲。不該太心急,太激動、慌張,沒有注意到警車,給人家擦刮。不過,魚兒知道,撞壞了人家的車,就得給人家賠,見交警把他的手續拿起,車鑰匙也拿去,讓他人走,明天來處理,心裡一時,反而就像垂死的人,什麼都放下了,不想了。不去想讀書、寫作、文學。也不想主編詩人。也不想因為車,遇到的一系列的事情,心裡什麼都不想,默默的往停車場外邊走去,妻子也默默的跟着他。出了停車場,魚兒看着城市,街燈亮了,高樓上的燈,也亮了,各種店鋪招徕顧客的燈,也亮了。燈光下的城市,那樣的安詳、美麗。魚兒的心裡,有放下了一切的空白、輕松。就對妻子說,什麼都不要想,什麼狗屁讀書、寫作、文學。也不要去想車的事情。都去他媽的吧!隻要人活着,有命在,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是美好。這陣,去找地方住,找吃的。要找好地方住,要吃想吃的。

妻子見魚兒變得開心了,也開心了,臉上有了笑容。魚兒看着妻子,忽然感到,此時幫他的,和他一塊着急、操心的,陪伴他的,就是妻子,心裡充滿了感激,也感到那樣的踏實。

走不遠,魚兒就打到了車,和妻子上了車,讓司機把他們帶到這個城市裡,最熱鬧的地方。

司機聽了後,就拉着魚兒,和妻子,穿過一條條街道。燈光下的城市,那樣祥和、美麗。雖然魚兒感到城市依舊不是他的,卻再沒有了白天心情晦暗,遇到一系列讓他失望的事情那樣感到自己那樣卑微、渺小了。而是感到自己是個人,能活在這個城市裡,欣賞城市的美景,感受城市的繁華、熱鬧。

魚兒忽然感到,人如果對某事,某人不再虔誠,而是以平常心看待,那麼,任何事情,任何人,都顯得那樣的平淡、無奇。面對自然萬物,都是過客,都是那樣的卑微。而也感到,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隻要生命在,一切都在,比起什麼,任何事情,都不是事情,也顯得渺小。

計程車把魚兒和妻子,拉到了城市裡,最繁華、熱鬧的地方。這地方街道寬闊,車輛拖長了燈柱子,來來往往。人行道上,人熙熙攘攘。街道兩邊,高樓林立,燈光下,那樣漂亮。

魚兒和妻子下了車,在高樓裡,找了一處雅緻的地方住下。然後,又找了一處雅緻的地方吃飯。雖然價錢有點兒貴,可是,魚兒感到,都是那樣值得。

吃過了飯,回到住的地方,魚兒和妻子,纏綿之後,一直瘋狂着,直到精疲力盡。這一刻,魚兒聽着隐約的市聲,透過窗戶,看着燈光下的城市,忽然感到,他是那樣的豪邁、偉大,他就是城市的主人,城市是他的。其他的一切,一切,讀書、寫作、文學;他的車遇到的一系列的事情,都在魚兒的内心之外,不去想。隻想着空夢之後,也想着這多年,一路經曆生活的艱辛之後,終于有了此時的豪邁、幸福。

第二天,魚兒在興奮中起來,回味着夜裡的激情,心裡依舊甜蜜、幸福。妻子也一樣很是興奮,甜蜜、幸福的樣子。曾經和魚兒一樣的焦急、憂愁不見了。

魚兒和妻子,去見了交警,糾纏了會兒,給了幾百塊錢,讓那警車去維修車燈,事情也就了了,給了魚兒鑰匙,魚兒去停車場取了車。

魚兒的心裡,忽然感到,這停車場,和交警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勾結關系,一切都是為了弄錢。

從那停車場開出了車,魚兒狠狠的吐了一口,罵了句:日他媽。

魚兒感到,隻要人能活着,命還在,錢都是屁大的事情。

魚兒開車,穿過一條條街道,拐了一個個彎,漸漸的駛出城市,找到了回家的路。沿途的是鎮子、村莊。漸漸的,群山在望,進入群山後,就是高高的山,山外流淌的河,滿是自然的幽靜。

魚兒回想着這次城市的尋夢之行,一路經曆的事情,沒有尋找到夢,還遇到了意外的事情。魚兒的心裡忽然想,回去,如果給那些存稿,找到歸宿,也許,他還讀書、寫作,愛好文學。也許,不再讀書、寫作,愛好文學。而是或者靜坐,看天看山,欣賞自然。或者種花、種草,寄情山水,直到老去。

2018.6.22日草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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