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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涯:《紅樓夢》在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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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閱讀資料

吳雲《紅樓夢傳奇序》:《紅樓夢》一書,稗史之妖也,不知所自起。當《四庫》書告成時稍稍流布,率皆抄寫無完帙。已而,高蘭墅偕陳(程)某足成之,間多點竄原文,不免續貂之诮。本書出曹使君家,大抵主于言情,颦卿為主腦,餘皆枝葉耳。

張新之《紅樓夢讀法》:《石頭記》乃演性理之書,祖《大學》而宗《中庸》。

鴛湖月癡子《妙複軒評石頭記序》:似作者無心于《大學》,而毅然以一部《大學》 為作者之指歸。

夢覺主人《紅樓夢序》:辭傳閨秀而涉于幻者,故是書以夢名也。夫夢曰紅樓,乃巨家大室兒女之情,事有真不真耳。紅樓富女,詩證香山;悟幻莊周,夢歸蝴蝶。作是書者藉以命名,為之《紅樓夢》焉。”

戚蓼生《石頭記序》:如捉水月,隻挹清輝;如雨天花,但聞香氣。庶得此書弦外音乎?……今夫《紅樓夢》之書,立意以賈氏為主,甄姓為賓,明矣真少而假多也。假多即幻,幻即是夢。書之奚究其真假,惟取乎事之近理,詞無妄誕,說夢豈無荒誕,乃幻中有情,情中有幻是也。

周绮《紅樓夢題詞》自序:餘偶沾微恙,寂坐小樓,竟無消遣計。适案頭有雪香夫子所評《紅樓夢》書,試翻數卷,不禁失笑。蓋将人情世态寓于粉迹脂痕,較諸《水浒》 《西廂》尤為痛快,使雪芹有知,當亦引為同心也。

魯迅《小引》:《紅樓夢》是中國許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這名目的書。誰是作者和續者姑且勿論,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闱秘事……

清·明齋主人:《石頭記》一書,脍炙人口,而閱者各有所得:或愛其繁華富麗,或愛其纏縣悲恻,或愛其描寫口吻一一逼肖,或愛其随時随地各有景象,或謂其一肚牢騷,或謂其盛衰循環提朦覺聩,或謂因色悟空回頭見道,或謂章法句法本諸盲左腐遷。亦見淺見深,随人所近耳。

〔紅樓夢·引子〕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都隻為風月情濃。趁着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是以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收尾·飛鳥各投林〕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第一回 甄士隐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此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雲:因曾曆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隐”雲雲。但書中所記何事何人?自又雲:“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钗哉?實愧則有馀,悔又無益之大無可如何之日也!當此,則自欲将以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纨绔之時,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談之德,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閨閣中本自曆曆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并使其泯滅也。雖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竈繩床,其晨夕風露,階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懷筆墨者。雖我未學,下筆無文,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演 出一段故事來,亦可使閨閣昭傳,複可悅世之目,破人愁悶,不亦宜乎?”故曰“賈雨村”雲雲。此回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

列位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來?說起根由,雖近荒唐,細按則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來曆注明,方使閱者了然不惑。

原來女娲氏煉石補天之時,于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娲皇氏隻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隻單單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煅煉之後,靈性已通,因見衆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歎,日夜悲号慚愧。

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豐神迥别,說說笑笑,來至峰下,坐于石邊,高談快論:先是說些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後便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此石聽了,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适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性卻稍通,況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裡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這石凡心已熾,那裡聽得進這話去,乃複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強制,乃歎道:“此亦靜極思動,無中生有之數也!既如此,我們便攜你去受享受享,隻是到不得意時,切莫後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說你性靈,卻又如此質蠢,并更無奇貴之處。如此也隻好踮腳而已。也罷!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終之日,複還本質,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頭聽了,感謝不盡。那僧便念咒書符,大展幻術,将一塊大石登時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且又縮成扇墜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寶物了!還隻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再镌上數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後好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去安身樂業。”石頭聽了,喜不能禁,乃問:“不知賜了弟子那哪幾件奇處?又不知攜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問,日後自然明白的。”說着,便袖了這石,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後來,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一大塊石上字迹分明,編述曆曆。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就是無材補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曆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态的一段故事。後面又有一首偈雲: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系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

詩後便是此石墜落之鄉,投胎之處,親自經曆的一段陳迹故事。其中家庭閨閣瑣事,以及閑情詩詞倒還全備,或可适趣解悶;然朝代年紀、地輿邦國卻反失落無考。

空空道人遂向石頭說道:“石兄,你這一段故事,據你自己說有些趣味,故編寫在此,意欲問世傳奇。據我看來:第一件,無朝代年紀可考;第二件,并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其中隻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癡,或小才微善,亦無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縱抄去,恐世人不愛看呢!”石頭笑答道:“我師何太癡耶!若雲無朝代可考,今我師竟借漢、唐等年紀添綴,又有何難?但我想,曆來野史,皆蹈一轍,莫如我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緻。不過隻取其事體情理罷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紀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書者甚少,愛适趣閑文者特多。曆來野史,或讪謗君相,或貶人妻女,奸淫兇惡,不可勝數。更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屠毒筆墨,壞人子弟,又不可勝數。至若佳人才子等書,則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終不能不涉于淫濫,以緻滿紙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過作者要寫出自己的那兩首情詩豔賦來,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間撥亂,亦如劇中之小醜然。且鬟婢開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沖突、大不近情理之話,竟不如我半世親睹親聞的這幾個女子,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悶;也有幾首歪詩熟話,可以噴飯供酒。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蹤蹑迹,不敢稍加穿鑿,徒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傳者。今之人,貧者日為衣食所累,富者又懷不足之心;縱然一時稍閑,又有貪淫戀色、好貨尋愁之事,哪裡有工夫去看那理治之書!是以,我這一段故事,也不願世人稱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悅檢讀,隻願他們當那醉淫飽卧之時,或避世去愁之際,把此一玩,豈不省了些壽命筋力?就比那謀虛逐妄,卻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腳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換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牽亂扯,忽離忽遇,滿紙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紅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舊稿。我師意為何如?”

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将一這《石頭記》再檢閱一遍,因見上面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眷眷無窮,實非别書之可比。雖其中大旨談情,亦不過實錄其事,又非假拟妄稱,一味淫邀豔約,私訂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幹涉時世,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空空道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孔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後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删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钗》,并題一絕雲: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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