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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摘自《日本短篇推理小說:面包的贖金6》大山誠一

作者:才高八鬥不恥下問

回到犯罪資料館,寺田聰從助理室敲了敲通往館長室的門。像往常一樣,裡面沒有回應,他便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裡面沒有绯色冴子的身影,十有八九是去洗手間了吧。

桌上放了些搜查檔案,是什麼案件的資料呢?寺田聰突然起了興緻,湊近桌子掃了一眼,上面記載着“武藏村山市三木肇事逃逸緻人死亡案”的始末。案件發生在1998年2月12日的晚上6點多,一位名叫島田健作的七十八歲的男性因遭肇事逃逸而死亡。

绯色冴子為什麼會閱讀這起案件的搜查資料呢?寺田聰百思不得其解。在犯罪資料館,為了友善物證管理,都會在裝有證物的袋子上貼上二維碼标簽,然後通過掃碼的方式将證物等基本資訊以圖檔的形式錄入電腦資訊系統。

為了與二維碼标簽上的資訊一一對應,還需要将案件的概要進行梳理,是以绯色冴子會閱讀相關案件的搜查資料。目前,他們正在進行1993年案件的二維碼标簽粘貼工作。绯色冴子現在所讀的搜查檔案要麼是1993年發生的案件,要麼是中島面包公司恐吓·社長遇害案,要麼是剛剛移送到犯罪資料館的一批已過訴訟時效的證物和搜查檔案。

不過,這起“武藏村山市三木肇事逃逸緻人死亡案”發生在1998年,而且标簽貼附工作早已完成。根據當時的規定,因肇事逃逸造成的過失緻死傷罪的訴訟時效是五年,即便當時成為懸案,也該在2003年就被移送到犯罪資料館保管了,绯色冴子為什麼會重新翻閱這些資料呢?真是匪夷所思。啊,今天是怎麼了?自己怎麼會對這種事情如此上心?

就在這時,走廊邊上的門打開了,绯色冴子回到了辦公室。因為正在随意翻看檔案,寺田聰本能地吓了一跳。

“——我去見了鳥井警部補和高木祐介,想向您彙報一下情況。”

“辛苦了,坐下來說吧。”

绯色冴子指了指館長室角落裡的破舊沙發說。寺田聰剛一落座,沙發就發出了洩氣般的怪聲,跟中島面包公司社長室裡的沙發簡直就沒法比。

寺田聰把和鳥井警部補、高木祐介談話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訴绯色冴子。绯色冴子隻是靜靜地聽着,蒼白的面頰始終毫無表情,寺田聰也不知自己的彙報是否令她滿意。绯色冴子聽完之後,陷入了沉思。寺田聰也不知自己是該留下來還是出去比較好,隻好往放在桌上的搜查資料上瞥了一眼。

“你是在想這份搜查資料嗎?”

“嗯,是的。你怎麼會讀這份搜查資料呢?”

“恐怕這就是中島面包公司恐吓·社長遇害案的原因所在。”

“啊?”

寺田聰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怎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呢?肇事逃逸緻人死亡案發生在2月12日,但那時候第一封恐吓信已經寄到中島面包公司了,這又怎麼可能成為案件發生的導火索呢?

“看來館長是知道中島面包公司案件的真相了?”

“我想是的。”

“能說來聽聽嗎?”

這個對現場狀況一無所知的“進階公務員”還能冒出什麼想法?寺田聰倒是有點感興趣了。

“這起案件最令我留意的一點,就是那遺落在廢棄别墅中的一億日元現金。難不成是犯人留下資訊要求社長隻身一人前去防空洞,同時特别提醒他把錢留在那裡?再或是犯人早已在廢棄别墅等候社長多時,一見到他就挾持他一起穿過防空洞,而刻意把錢留在那裡?可不管怎樣,犯人都沒必要這樣做。這點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是以才說了嘛,勒索一億日元隻是想要僞裝成企業恐吓的幌子,有什麼好奇怪的。”

“即便如此,那為什麼不做得徹底一點?”

“啊?”

“如果真想讓這一億日元當幌子的話,就更該把它帶走了。把它留在那裡反倒是掩耳盜鈴了。如果犯人把現金帶走,恐怕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那是個幌子,如此一來反而暴露了。退一步講,即便這真的是個幌子,你覺得犯人會眼睜睜地看着這到手的一億日元不要?但凡犯人不是個傻子,他都會将錢帶走才對。”

“好像确實是這麼回事兒……”

“是以我才猜測,犯人之是以沒能把那一億日元帶走,是因為當時的條件讓他沒法将其帶走。”

“沒法帶走?什麼意思?是錢太沉了,犯人拎不動嗎?”

“當然不是。就算犯人手無縛雞之力,可隻要讓社長拎着不就行了。”

“這倒是。”

“那麼,犯人為什麼會留下這一億日元呢?思前想後,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當時根本就沒人通過防空洞離開廢棄别墅。是以錢才會留在那裡。”

“等等,等等,什麼叫‘根本就沒人通過防空洞離開廢棄别墅’?社長不正是通過防空洞離開的嗎?”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如果是那樣的話,一億日元就不會被留在别墅裡了。是以說,社長也根本就沒離開過别墅。”

“如果沒有離開别墅的話,那他倒是去哪兒了?難不成還躲在屋子裡藏起來了?别忘了,負責監視現場的三名搜查員可是把别墅搜了個底朝天。如果社長躲在裡面的話,肯定早就被發現了。”

“說得沒錯,肯定會被發現的,但還有一種情況例外。”

“例外?”

“那就是,社長他自己變身成為負責監視現場的搜查員。”

寺田聰覺得绯色冴子一定是瘋了。

“——社長變成了監視現場的搜查員?你也真是敢想!你當其他兩個搜查員是吃白飯的嗎?再說了,原來那個被掉包的搜查員又到哪裡去了呢?”

“那我說得再明白一點——監視現場的一名搜查員是一人分飾兩角,先是僞裝成社長的樣子進入别墅,然後再解除變裝以搜查員的身份出現。”

“一人分飾兩角?”

“别忘了,社長進入廢棄别墅的時間是晚上8點30分,周圍早已是黑漆漆的一片。況且社長還戴着眼鏡和防花粉過敏的立體口罩,想僞裝成他的模樣應該是完全有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從Celsior汽車上走下來,随後進入廢棄别墅的社長是個冒牌貨?”

“沒錯。而且,在那種情況下能夠化裝成社長的人,就隻有與他乘坐同一輛車的鳥井警部補了。”

“鳥井警部補?”

“Celsior汽車是在晚上7點離開社長家的,随後就一直被追蹤組的車輛尾随。是以在離開社長家之後,要想在追蹤組的眼皮底下停車換人是不可能的。換句話說,從Celsior汽車駛出社長家的那一刻起,社長就已經不在車上了,而駕駛座上坐着的就是那個僞裝成社長的人。”

“離開社長家的時候,社長就已經被掉包了嗎?什麼時候換的人?”

“按照鳥井警部補所說的那樣,差五分到7點的時候,社長拿着裝有一億日元的手提箱與警部補一起走進車庫。這個時候,車庫裡隻有他們兩人在場。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鳥井警部補迅速地戴上假發、眼鏡、口罩,變裝成社長的樣子。你再仔細回想一下社長當時的着裝,是不是穿着一件綠色迷彩夾克,内裡是黑色的,看上去兩面都能穿的樣子?恐怕警部補當時也套了一件一模一樣的夾克,隻不過是把黑色的那面穿在了外面。這麼一來,隻要警部補把夾克翻個面,就能僞裝成社長的樣子了。鳥井警部補,時任搜查一課特殊犯搜查一系的系長,在負責綁架案和企業恐吓案的時候總是被賦予運送現金、現場資訊轉達的重任。是以,在這起案件發生時,他應該早就料想到自己會被安排隐藏在社長的Celsior汽車上了。

“接下來,Celsior汽車駛出社長家,緊接着追蹤組的車輛尾随而上。晚上的車内燈光恍惚,再加上駕駛人戴着口罩,是以其他搜查員做夢也想不到,此時此刻駕駛汽車的‘社長’會是鳥井警部補。況且,又有誰能料想到他們會在車庫裡玩‘變裝’的把戲呢?再者,犯人訓示社長晚上7點從家裡出發,就是為了友善在變裝的時候掩人耳目吧。

“另一方面,社長在車庫目送車輛離開之後,便悄悄地離開了家。Celsior汽車開走之後,警察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跟蹤車輛上,是以沒人注意到社長離開的身影。”

“細細想來,身為被害人的中島社長好像提前就和搜查員中的一人商量好了,才自導自演了之前的那一幕。”

“确實如此。”雪女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不管怎麼說,這也不太現實吧。”

“如果要合了解釋那一億日元為什麼會被遺棄在别墅中的話,就隻能這樣假設了。”

寺田聰陷入了沉默。雖然绯色冴子的推理過于大膽,但也算是合情合理。也許這隻不過是不了解現實狀況的進階公務員的妄想,但也有試着再探讨一下的價值。

“變裝成社長的鳥井警部補一邊開車,一邊以搜查員的身份與搜查本部進行無線聯絡。他時不時地說些‘你沒事吧’‘冷靜點’之類的台詞,聽起來是那個按照計劃躲在後座底下的聯絡員,實際上卻是僞裝後在駕駛座上的假社長。”

“不過,這種操作真的能辦得到嗎?如果一邊開車一邊用無線對講機和搜查本部聯絡的話,就得一隻手握着方向盤,另一隻手拿着對講機啊。如果看到社長做出這種動作,尾随其後的追蹤組的搜查員難道不感到奇怪嗎?”

“你應該還有印象吧,‘社長’可是戴着立體口罩哦。鳥井警部補把無線對講機的手持麥克風摘下來,藏進立體口罩隆起處的内部,而主機則藏在夾克衫下。這樣就可以在兩隻手握着方向盤的同時和搜查本部聯絡了。畢竟麥克風的大小完全可以塞進口罩裡面,再加上車内昏暗,從外面是看不見麥克風和對講機主機之間的那根連線的。在看到證物的時候,我就已經注意到這個口罩的巧妙之處了。”

寺田聰回想起,在将案件的證物搬到助理室的時候,绯色冴子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些證物看。當時吸引她的,應該就是這個立體口罩吧。

“别說,這麼一來,還真能一邊雙手握着方向盤一邊用對講機說話了。”

“犯人打來電話後,‘社長’拿着手機與他進行交流。這個時候,鳥井警部補就暫時關閉了無線對講機的開關。如果沒有關閉開關,他和犯人的談話就會通過藏在立體口罩裡的麥克風傳到搜查本部去,也就暴露了‘社長’是警部補喬裝的事實。再者,‘社長’在打電話時接收到的聲音,也會通過立體口罩下邊的麥克風傳回搜查本部,别忘了,這可是鳥井警部補的對講機,此時此刻卻收到了犯人的聲音,也會暴露鳥井警部補僞裝成社長的事實。是以我推測,當時應該是暫時關掉了無線對講機的開關吧。當然,也存在另一種可能,就是警部補沒有關閉無線對講機的開關,但是警部補和犯人接通電話後,都隻是讓手機保持通話狀态,并沒有說話。不過如果是第二種情況的話,一旦犯人所處的環境噪聲通過對講機傳到搜查本部,也會暴露同樣的問題。是以,還是關掉開關更安全。

“那個時候,即使搜查本部注意到對講機關上了開關,鳥井警部補也可以解釋說‘犯人在和社長通話的時候,如果通過社長的手機聽到無線對講機的聲音,就會發現警方已經介入,是以我才會在社長通話時關掉開關’。

“在‘社長’和犯人的通話結束後,他便重新打開無線對講機的開關,繼續上路了。然後,他又以鳥井警部補的身份一邊開車一邊用無線對講機與搜查本部聯絡,彙報犯人的通話内容。對于這點,尾随其後的追蹤組搜查員根本無法察覺。

“就這樣,鳥井警部補通過一人分飾兩角的障眼法(模樣是社長,聲音是自己),營造出了社長還在車中的假象。而在這段時間裡,真正的社長卻去了别的地方。”

如此說來,鳥井警部補先前所說的社長在車裡的情況全都是謊言嗎?寺田聰想起自己在品川警署接待室裡聽到的警部補的證言,真不敢相信,那竟是演出來的。

“那麼,給開車的‘社長’打電話的犯人,自然就是目送車輛離開後另有安排的社長本人了。我也曾考慮過在除了鳥井警部補和社長之外,是不是還有第三個犯人,負責給手機打電話。但後來我又仔細想了想,就為了打電話這種小事而去增加一個共犯實在是太愚蠢了,畢竟知情人還是越少越好。如此看來,我覺得還是由社長自己去充當打電話的角色比較靠譜。

“直到2月21日晚上7點10分,犯人一直都沒有和社長取得聯系。起初我們還以為是犯人擔心自己打來電話的聲音會被錄音裝置錄下來,其實也未必如此。在汽車從社長家出發之前,能夠以犯人的身份給社長打電話的人就隻有鳥井警部補一個。但當時他駐守在社長家,不可能在其他搜查員的眼皮底下給社長打這個電話。而一旦汽車從社長家出發之後,警部補就可以高枕無憂地扮演社長,而真正的社長也有了給‘社長’打電話的機會。

“如果有第三個犯人的話,就不用這麼麻煩了。他完全可以在鳥井警部補在社長家的時間去打這個電話。從這一點,也能推斷出犯人隻有社長和警部補兩個人了。”

“可社長和鳥井警部補,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為了制造社長的不在場證明。在涉及不在場證明的時間段裡,能夠在警方的監視下帶着現金,駕車去應對恐吓威脅,不就是最好的不在場證明嗎?”

“也就是說,為了制造不在場證明,他事先設計并對中島面包公司進行了企業恐吓。但是在自家企業生産的商品裡插鋼針,這麼做豈不是太過分了嗎?就因為這個原因,中島面包公司不得不将其市面上的商品回收并終止銷售,蒙受了巨大的損失。目的和手段之間有點失衡吧?”

“确實,我也覺得目的和手段有些不對等。關于這一點咱們可以先放一放,過一會兒再探讨。眼下我們首先要做的,是弄清楚社長想利用這個不在場證明做什麼。到目前為止,這個不在場證明都是非常複雜和龐大的,是以社長要做的也該是事關重大的事。除了殺人之外,實在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釋。”

“——殺人?”

“社長應該是計劃在殺人之後接着悄悄潛回家中,然後等鳥井警部補回來再在車庫換裝,最後兩人再以原本的身份出現在搜查組面前,以此來制造不在場證明。犯人讓警部補扮演的‘社長’把裝有一億日元現金的手提箱留在了别墅,然後恐吓事件最終以犯人沒有現身而不了了之。如意算盤倒是打得不錯。”

“但是實際上,社長被殺害了。”

“能夠想到的理由就隻有一個,就是社長在殺人過程中遭到了反殺。”

“反殺?”

“沒錯。社長在臨死前還用手機給鳥井警部補打了電話,告訴他自己遭遇了不測。根據搜查資料記錄,犯人最後撥打社長的手機是在8點20分,其實這應該就是社長在臨死前打來的電話了。

“根據鳥井警部補的說法,犯人在8點20分的來電裡詢問社長‘那一億日元現金,确定是帶過來了吧?’,仔細想一下,犯人這時問這個問題不是有些奇怪嗎?當時距離社長從家裡出發已經過去了1小時20分鐘,要是犯人真想确定社長是否準備好了一億日元的現金,為什麼不在社長剛出發時的7點10分打電話确認呢?都已經出門1小時20分鐘了才特意來電确認有沒有帶錢,有這個必要嗎?簡直是莫名其妙。由此推斷,8點20分打來的這通電話,完全在計劃之外,是遭遇反殺的社長打來通知意外的無奈之舉。接到電話以後,鳥井警部補不得不向搜查本部彙報情況,匆忙之下才編造出了這麼一出漏洞百出的對話。”

關于8點20分的那通電話内容,寺田聰也覺得有些蹊跷。也許绯色冴子的推理是正确的。寺田聰心想。

“得知社長遭遇反殺的鳥井警部補,一邊繼續駕車向别墅行駛,一邊思考着應對之計。事到如今,他已經無法再繼續喬裝社長了,因為社長的屍體早晚會被發現。如果在社長的推定死亡時間之後仍然僞裝成社長的樣子,就等于暴露了自己這個‘社長’是假的。更糟糕的是,有機會僞裝成社長的,就隻有和‘社長’同乘一輛車的自己了。那麼,現在該如何是好呢?

“走投無路的鳥井警部補的腦海裡,閃過一個極其大膽的計劃。汽車剛一抵達廢棄别墅,他就把它付諸實踐了。

“警部補扮演成社長的樣子,拿着裝有一億日元現金的手提箱進入别墅,随後把它放進大廳中間。自不待言,那個時候的他戴着手套。否則,搜查組事後提取遺留在手提箱上的痕迹時,若發現了警部補的指紋,可就完蛋了。

“随後,警部補結束了社長的喬裝,将口罩、眼鏡等各種道具全都塞進了自己的口袋。然後,他又将兩面可穿的夾克翻過來穿在身上,黑色面朝外。

“在這段時間裡,警部補一直通過無線對講機與搜查本部進行适當的聯絡,演得就像自己真的潛藏在Celsior汽車的後座底下似的。

“見社長遲遲未從别墅裡面出來,搜查本部覺得不對勁,便訓示埋伏在别墅附近田地裡的兩名現場監視組的搜查員進去搜查。而通過無線裝置接收到指令的警部補,在大門開啟的時候早已做好了隐蔽的準備。

“進入别墅的兩名搜查員,發現社長運送現金的手提箱就放在大廳的正中間,急忙向那裡跑去。而此時此刻,躲在門後的警部補悄然轉移到門口,裝作自己剛剛趕過來檢視情況的樣子。他之是以會把手提箱放在大廳的正中間,就是為了吸引監視組兩名搜查員的注意,給自己留下轉移到大門口的時間。

“于是,三名搜查員為了尋找社長,把别墅翻了個底朝天,但結果顯而易見——當然找不到。不久之後,他引導搜查組發現了防空洞,想要營造出社長已經通過防空洞離去的假象。這就是警部補對社長遭遇反殺這一意外狀況所做出的應對。”

“如果當初下達的訓示,是讓警部補先行靠近别墅,而不是由監視組的兩名搜查員率先進去勘查情況,那他會怎麼做?”

“也不是沒有那種可能。但是你别忘了,從公路到别墅之間還隔着一片二十米左右的田地呢。而汽車停在公路上,警部補在汽車上。相比埋伏在别墅附近的現場監視組的兩名搜查員,派警部補去距離更遠一些,是以還是指派監視組先行進入調查的可能性更高。警部補就是賭的這個可能性。”

“真是個危險的賭注。”

“是啊。不過,警部補也是沒有别的辦法了。”

“不過,社長想要殺死的那個人——也就是最終反殺了社長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想想犯人給社長打過三次電話的那部預付費手機吧。7點10分定位在JR大森站附近,8點10分是JR武藏境站附近,8點20分是武藏野市的境南町附近。也就是說,犯人原本計劃從大森站乘坐JR到武藏境站轉車,然後再向車站南側的境南町行進。

“正如先前所述,打出這三個電話的就是中島社長本人。是以,這也就是社長的行進路線。因為大森站是離社長家最近的車站,是以7點之後,社長偷偷從自家車庫溜了出來,7點10分在大森站附近打出了第一個電話,這在時間上也對得上。

“社長之是以會這樣行進,就是為了去找自己的殺人目标。使用電車作為交通工具,不僅避免了找地方停車的麻煩,也降低了遭遇目擊的風險。

“8點20分,社長從武藏野市的境南町附近打來電話,向鳥井警部補傳達了自己遭遇反殺的事實。也就是說,犯罪現場就在境南町附近,這也就意味着,殺害社長的人就住在境南町附近。而且,在案件的相關人員中,恰好就存在一個這樣的人物。”

“您說的是安田俊一嗎?那個事發後就溺亡在自家浴室的安田?是他反殺了社長?”

“沒錯。社長剛一進入安田家中,就掏出小刀襲擊了安田俊一,沒想到自己卻遭到了反殺。社長在使用預付費手機通知鳥井警部補自己遭遇反殺的狀況後就斷了氣。之前已經說過了,這就是犯人在8點20分最後一次打來的電話。過了沒多久,8點25分,專務高木祐介便前來赴約切磋棋藝了。”

“如果社長再晚點來安田家的話,說不定還能跟表弟碰上一面呢。”

“是啊,要是社長知道自己的表弟每周六晚上都會來這裡和安田下棋的話,估計也不會選在這一天動手吧。因為社長和高木的關系不好,是以安田也擔心,若老闆知道自己每周都和高木下棋會生氣,是以就沒有對外聲張。

“事發後,安田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接待了高木,一直陪他下到11點多。但是社長的屍體就躺在自己家中,是以安田心裡一定十分慌亂,高木才會自以為當天狀态很好而取得連勝。其實恐怕還是因為剛剛才殺了人的安田心亂如麻、無心戀戰吧。不過,多虧了高木的來訪,安田才有了不在場證明。”

原來如此!從8點25分到11點之間,高木祐介一直在和安田下棋,如此一來,不僅高木的不在場證明成立了,就連安田也有了不在場證明。

绯色冴子提出再次搜查的時候,特意指派寺田聰去找高木,原來并不是因為懷疑高木,而是在懷疑和高木一起下棋的安田啊!之是以會追問兩人對弈的勝負,也是因為若是安田真的殺了人——哪怕隻是因為防衛過當——那麼他的心中一定會有所動搖,而這必然會影響棋局的勝負。

“當高木祐介離開之後,安田便将社長的屍體搬到車上,趁着月黑風高将其扔到荒川河岸的江北橋綠地。也許是鳥井警部補給安田打了電話,威脅說知道是他殺死了社長,安田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對于警部補而言,不知道社長屍體的下落肯定也惴惴不安。更何況,如果那部預付費手機還在社長身上,發現屍體的同時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暴露。

“順便提一句,至于犯人為什麼要把社長的手機帶走這個謎團,實際上是社長先前就把自己的手機交給了僞裝成自己樣子的鳥井警部補,是以在遭受反殺時,手機根本就不在身邊,而犯人也就無法将其帶走了。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安田酩酊大醉,在自家洗澡時溺亡,據說事發之前安田一直處于神經衰弱的狀态,飲酒過度。但那并不是因為他作為營業部長為了平息事件四處奔波造成的壓力過大,而是源于殺害社長的罪惡感吧。”

“但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社長為什麼要殺死安田俊一呢?鳥井警部補又為何會支援社長的犯罪計劃?社長、安田和鳥井警部補之間應該也沒什麼交集吧?”

“在恐吓信寄來之前,社長、安田和鳥井警部補之間的确沒有什麼交集。但是恐吓信送到之後,作為受害企業的社長、營業部長和搜查員之間就有了接觸。而社長和鳥井警部補想要殺死安田的理由,恐怕就是在收到恐吓信之後才産生的。”

這麼推測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就算我們知道産生殺念的時間,但是殺人理由呢?”

“關于這個問題,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可以推測出來的。安田的反殺或許可以算得上是正當防衛,但他沒有将事情的原委告訴警方,因為即便被視為防衛過當,其罪責也無法逃脫。這是因為,如果警方發現社長想要殺死安田一事,總得說出個理由吧。而社長之是以想要殺死自己的理由,安田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公之于衆的。”

“社長想要殺死安田的理由,是和安田背後的黑料有關吧?”

“沒錯。安田自身的黑料,應該是在收到恐吓信之後才産生的,而且還與社長、鳥井警部補脫不了幹系。順藤摸瓜,就不難推測,一定是安田、社長和警部補三人共同犯下了見不得人的罪名。一開始,三個人達成一緻決定保持沉默,但後來安田按捺不住想要将真相公之于衆,是以社長和警部補決定殺人滅口。這就讓我想到了身為營業部長的安田,要與社長以及特殊犯罪搜查課的搜查員一起開車去各個發現鋼針面包的超市進行例行調查的事情。在現場調查的往返途中,理所當然,社長和安田應該是搭乘搜查員駕駛的警車。而如果那個搜查員是鳥井警部補的話呢?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那輛警車肇事逃逸了呢?”

“肇事逃逸?”

寺田聰将目光轉向擺放在绯色冴子辦公桌上的“武藏村山市三木肇事逃逸緻人死亡案”的案卷資料。

“這個假設可能有些大膽,但我還是決定調查一下是否有相符的肇事逃逸案發生。那個肇事逃逸案應該同時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時間在中島面包公司的産品被插進鋼針的2月1日以後,直至中島社長遇害的2月21日之前;第二,如果是在去各個發現鋼針面包的超市進行例行調查時出的事,那就應該是在去超市的路上或者是從社長家到中島面包公司的路上發生的。于是我試着通過CCRS去查找能夠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肇事逃逸案,功夫不負有心人,事情的真相終于浮出了水面。”

绯色冴子指了指桌子上的搜查資料。

“三木有一家名叫谷川的超市,那裡曾發現過插入鋼針的面包。根據中島面包公司企業恐吓·社長遇害案的搜查資料記載,2月12日的下午5點鐘,中島社長和安田曾前往這家超市進行現場調查。此後,鳥井警部補将二人送回位于品川站前的中島面包公司總部。如果考慮在這個時候發生了肇事逃逸緻人死亡案,各方面剛好能夠卡得上。鳥井警部補請求社長和安田對這起事故保持沉默。雖然不是自己開車出的事故,但考慮到當時正是恐吓事件的關鍵時期,如果爆出這種事故,恐怕中島面包公司的社會形象又會大打折扣,于是社長和安田便同意了警部補的請求。就這樣,他們兩人成了肇事逃逸的共犯。然而沒過多久,安田良心發現想要自首,便對社長和鳥井警部補說自己無法再保持沉默了。可這麼一來,一切就全完了。于是警部補便和社長商量了一下,決定利用企業恐吓事件制造不在場證明,借此将安田滅口,以絕後患。”

“但是,鳥井警部補和中島社長,又是怎麼知道交易現場的那座廢棄别墅的存在的呢?”

“坦白說,我也不知道。也許,中島面包公司曾經計劃在包括廢棄别墅在内的一帶建造工廠。别忘了,三村不動産之是以會在那一帶建造奧特萊斯折扣商場,也是看上了那裡地域廣闊、再往前一點就是主幹道的地理優勢吧。面包公司和奧特萊斯一樣,都看重工廠布局。在計劃建造工廠時,中島社長也曾來視察過,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知道了廢棄别墅的存在。遺憾的是,建造工廠的計劃因為某種理由而擱置了,不過社長倒是還記得那間别墅,于是就借此實施了犯罪計劃。不管怎麼說,兩人設計了在交易現場利用别墅作為不在場證明的計劃。這是第一步。而第二步,就是寄出了第二封恐吓信。”

“第二封恐吓信?難道不是寄第一封的人寄的嗎?”

“沒錯。你之前不還提出了一個疑問,覺得僅僅是為了制造不在場證明而把鋼針插入自家公司生産的面包當中,是手段和目的的不平衡嗎?确實,真的有點失衡。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往面包裡插入鋼針、發出第一封恐吓信的犯人恐怕就不是社長了。這樣解釋可能會更妥當些。鳥井警部補和社長隻不過是利用了這起企業恐吓事件,寄出了第二封恐吓信而已。

“作為搜查本部的一員,鳥井警部補自然知道第一封恐吓信所使用的紙張、信封和列印機的型号,甚至對字型和印刷排版都了如指掌。對他來說,模仿出第二封毫無破綻的恐吓信自然不在話下。

“雖然第一封恐吓信寫着要一億日元,但并沒有提及具體的交貨方式,直到第二封恐吓信才給出具體指令。如果兩封恐吓信出自同一個犯人之手,那就沒必要分成兩封來寄,直接在第一封信上寫清楚不就行了?由此看來,寄來第一封信和第二封信的犯人并不是同一個人——寄第二封信的人隻不過想要利用這次事件罷了。但第二封信的體裁和第一封信竟然完全一緻,可見寄信人一定出自搜查本部内部。”

“原來如此……”

“寫第一封恐吓信的犯人隻說要錢,卻沒有提及具體的交錢方式,恐怕是因為他壓根就沒想着要錢,隻是單純地想要吓唬吓唬中島面包公司而已。可他萬萬沒想到,居然又冒出來了第二封恐吓信。三天後,社長遇害的慘案爆出,大衆媒體都認為恐吓者是兇手,是以才吓得他不敢發聲。遺憾的是,事到如今再想去追查在商品裡插入鋼針的犯人,應該是沒什麼指望了……”

绯色冴子看了看寺田聰,問道:“這就是我的推理。你怎麼看?”

“受教了。”

她的推理,足以将案件的所有要素和沖突都解釋得天衣無縫。在此之前,寺田聰對绯色冴子的能力還心存疑慮,現在卻完全折服。若她現在身在搜查一課,一定是最最優秀的搜查官,稱之為“天才”也不為過。隻是她的溝通能力确實有所欠缺,不太适合擔任問詢之類的工作……

“下一步,館長您打算怎麼做呢?”

“通知監察室,解雇鳥井警部補。”

“這倒是。這件事情,還是不要讓鳥井警部補所在的繼續搜查課的人知道為好。畢竟他們是同僚,很難接受鳥井是案犯的現實。不過,監察室的人就能聽進去你的推理嗎?”

“我在監察室有熟人。”

雪女居然也有熟人?寺田聰吃了一驚。

“鳥井警部補曾經說過,自己之是以自願加入繼續搜查課,從搜查一課轉任到品川警署,就是因為對社長遇害一事心存遺憾。然而實際上,他這麼做隻是為了不想讓真相暴露,想要從中監視的緣故吧。”寺田聰說。

“沒錯。”绯色冴子點了點頭。

“不過,這些年來,要在那些對犯人同仇敵忾、誓要讓真相水落石出的同僚中間斡旋,帶着秘密惴惴不安地苟且度日,想來也很痛苦。說不定比誰都希望結束這種暗無天日狀态的,正是鳥井警部補自己吧。”

此時此刻,寺田聰回想起警部補在得知自己就是那個将搜查檔案遺落在案發現場的巡查部長時,曾說過“誰都有失敗的時候”這樣的安慰話。那個時候,他也許是在回憶自己當年那起駕駛警車肇事逃逸緻人死亡案帶來的失敗吧?

兩天之後。

像往常一樣,寺田聰在助理室給證物貼标簽、錄資料。突然,手機響了。一看螢幕,顯示的來電人居然是今尾正行——第三強行犯搜查第八系的系長,也是寺田聰以前的頂頭上司。他找我能有什麼事?寺田聰這樣想着,有點緊張,但還是接通了電話。

“您好,我是寺田。”

“今天早上,鳥井警部補送出了辭呈,同時去自首了。”

今尾開門見山地說。

“啊?”

“昨天晚上,鳥井來我家了。他跟我說自己參與了十五年前中島面包公司企業恐吓·社長遇害案。”

寺田聰這才回想起來,鳥井警部補曾經說過他和今尾是警察學校的同期同學,關系甚笃。

“這不就是鳥井當年負責的案件嗎?我不明就裡,就多問了幾句。然後那家夥就一五一十地把十五年前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我。我問他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想起來說,一直緘口不言讓它石沉大海不就得了?他才告訴我,原來是你們館長給他打了電話,完美地還原了案發當時的真相。你們館長還撂下句狠話,讓他兩天之内前去自首,這樣的話監察室還可以從輕量刑,否則……說完就挂斷了電話。于是他告訴我自己決定送出辭呈,然後去自首,免得被逮捕得太難看。”

寺田聰呆呆地握着手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鳥井所做的事情自然是不可原諒,但那家夥真的是個辦案的好手。他和我是同期,也共同為事業打拼過。因為太熱心于工作,幾乎顧不上家裡的事,後來老婆也跟他離婚了。那個時候女兒還小,就被判給母親撫養,想見上一面都難。那家夥别提有多失落了。這件事正好發生在十五年前那起案件之前,鳥井之是以會闖了那麼大的禍,恐怕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寺田聰依然無言以對。

“直到現在,那家夥都還是孤身一人,見不到已經成年的女兒。他的生活價值,全部壓在了刑警這份工作上。可就連這點兒價值都被你們館長給剝奪了。那個吊車尾的進階公務員壓根兒就不知道鳥井有多優秀,隻為了打發無聊就把他送上刑場讓人羞辱。而你,肯定也沒少幫忙。聽好了,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黑白不分!”

“黑白不分?也許吧。反正我是絕對不可能原諒你的。你現在還妄想着哪天重新回到搜查課是吧?放心,我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本來你要是肯在赤色博物館裡老老實實地待着,我或許還能考慮考慮哪天把你弄回來。現在你居然和那個進階公務員沆瀣一氣,真是自毀前程。隻要我還在這裡一天,你就死了這個心吧!”

“……你應該沒有那麼大的權力。”

“真是狗眼看人低。反正在退休之前你肯定是回不來的,你就在那個破地兒一直待到腐爛發臭,然後悲慘地退休吧!”

說完,電話就挂斷了。

寺田聰握着手機,沉默良久。擡起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通往隔壁館長室的門已經打開了。绯色冴子凝視着這邊,冰冷緊緻的面龐看上去愈發地蒼白了,甚至都有些發青。

“——抱歉。”

紅色的嘴唇微微抽動了一下。看來,她好像已經聽見他和今尾的對話了。

“不,您沒必要為這件事道歉。不管事件的真相如何,将其公之于衆,本來就是警察的使命。”

“……是嗎?”

“是的。”

“那麼從今以後,你還願意和我一起工作嗎?”

“當然願意。”

寺田聰第一次看見館長的臉上浮現出笑容。雖然有些笨拙,卻是真正的微笑。

“謝謝。”她說。

“鳥井所做的事情自然是不可原諒,但那家夥真的是個辦案的好手。他和我是同期,也共同為事業打拼過。因為太熱心于工作,幾乎顧不上家裡的事,後來老婆也跟他離婚了。那個時候女兒還小,就被判給母親撫養,想見上一面都難。那家夥别提有多失落了。這件事正好發生在十五年前那起案件之前,鳥井之是以會闖了那麼大的禍,恐怕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寺田聰依然無言以對。

“直到現在,那家夥都還是孤身一人,見不到已經成年的女兒。他的生活價值,全部壓在了刑警這份工作上。可就連這點兒價值都被你們館長給剝奪了。那個吊車尾的進階公務員壓根兒就不知道鳥井有多優秀,隻為了打發無聊就把他送上刑場讓人羞辱。而你,肯定也沒少幫忙。聽好了,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黑白不分!”

“黑白不分?也許吧。反正我是絕對不可能原諒你的。你現在還妄想着哪天重新回到搜查課是吧?放心,我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本來你要是肯在赤色博物館裡老老實實地待着,我或許還能考慮考慮哪天把你弄回來。現在你居然和那個進階公務員沆瀣一氣,真是自毀前程。隻要我還在這裡一天,你就死了這個心吧!”

“……你應該沒有那麼大的權力。”

“真是狗眼看人低。反正在退休之前你肯定是回不來的,你就在那個破地兒一直待到腐爛發臭,然後悲慘地退休吧!”

說完,電話就挂斷了。

寺田聰握着手機,沉默良久。擡起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通往隔壁館長室的門已經打開了。绯色冴子凝視着這邊,冰冷緊緻的面龐看上去愈發地蒼白了,甚至都有些發青。

“——抱歉。”

紅色的嘴唇微微抽動了一下。看來,她好像已經聽見他和今尾的對話了。

“不,您沒必要為這件事道歉。不管事件的真相如何,将其公之于衆,本來就是警察的使命。”

“……是嗎?”

“是的。”

“那麼從今以後,你還願意和我一起工作嗎?”

“當然願意。”

寺田聰第一次看見館長的臉上浮現出笑容。雖然有些笨拙,卻是真正的微笑。

“謝謝。”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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