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詩歌可以填補生命中殘缺的部分

寫詩這個動作帶出的波瀾,在2022年的中國,已不可與上世紀80、90年代同日而語,就像彼時“文藝青年”還不是一個令人捉摸不透的社交評價,表達自我也不是那樣一件叫人要再三斟酌詞句,“發完又秒删”的尴尬事。

但不同時空的年輕人們共享着表達自我、吐露心聲的“天性”,這本能深紮在時代的土壤裡——電視裡播着《人世間》,那是屬于梁曉聲表達出的知青年代;而如今活躍的年輕人們,則成長于那世異時移的三十年。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年輕人中的詩人們也不例外,平均年齡不到24歲的受訪詩人們性格各異,他們聽周傑倫也聽 Billie Eilish,在 B 站上看鬼畜視訊,在豆瓣交友,打《英雄聯盟》和《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用膠片相機拍照,去音樂節和 LiveHouse 看樂隊演出……

出生于 2002 年的複旦詩社現任副社長李錦華說他和他身邊的同學時常感到“内卷”帶來的壓力,早早開始為将來的社會生活憂慮;在複旦研讀科哲碩士的 99 年詩人拓野,則埋身于專業學習、詩歌寫作和他的詩刊《合流》的創辦工作中。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李錦華

複旦詩社現任社長,2002年生,複旦心理學專業。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拓野

複旦詩社副社長,1999年生,複旦科哲碩士。與李芮銳等人創辦《合流》詩刊。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王子瓜

複旦詩社第39任社長,1994年生,出版詩集《長假》、《液晶的深淵》。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劉亦奇

複旦詩社第50任社長,1999年生,自稱愛搖滾的軟工青年。

在複旦的這群詩人那裡,詩歌的門檻之一是詩歌的技法——語言、節奏、韻律,一首詩被眼睛看到時的形狀,一首詩被讀出來時的聲音,這都是複旦詩社社員們在社團活動時會讨論的内容。

而複旦詩社第39任社長王子瓜稱自己是一個技法上比較傳統的詩人,複旦詩社第50任社長劉亦奇某一時期的詩歌充滿了流暢的節律和自由跳脫的意象,拓野則喜歡将腦内的詩意“轉譯”再“轉譯”之後以一種令人無法即刻參透,但并非刻意創造距離的形态進入自己的詩歌。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複旦詩歌圖書館

這麼看來,詩人不是奇行種,詩人更沒有整齊劃一的制服和表情——就像我們平時見到的大學生們那樣。隻是“詩人”這個标簽總是被人們戲劇化,冒着仙氣,但其實伸出手觸碰時,并不是冷的。

他們也會倚靠切身的個人體會,去表達、去建造,去對當下做出及時的情緒回報。就像最近,上海的疫情令許多人揪心,正處于“風暴中心”的他們也以詩歌的形式記錄了正在經曆的“曆史”。

五月回信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

等我出來以後,我們要

用那一大筆錢去哪裡?”

通話的那頭先是有些潮濕:

水霧沁濕的毛巾、壓抑的

勞動……仍慈祥地托起我。

你走之後,夏天很快來了,

我覺得是事出有因。

你不否認。有些事太複雜,

我也隻是被騙着才以為懂了。

梅雨,暴雨、西北雨

無窮的嬗變,就将我們困住。

巨大的閃光燈,提示我

錯過的機會。你做好過準備嗎?

我曾計算過,如此沉寂的

天幕,運作太緩慢了。你聽

此時才響起的機械聲:

馬孔多,我們被雙雙剪貼下來。

劉亦奇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詩歌,通過唇、齒、舌、腭,然後進入周邊的空氣,與人們的身體共振,完成靈肉的循環。

在有着四十餘年曆史的複旦詩社,年輕的詩人們會坐在一起進行一種叫做“匿名評詩會”的活動。在會上,複旦詩社的社員們把呈交上來的詩歌一首首讀出來,讨論,讨論關于一首詩歌的一切,從技巧到情緒,然後再進行匿名投票。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複旦詩社在詩歌圖書館舉辦匿名評詩會和招新

對于身處詩歌語境之外的人來說,把一首現代詩用自己的母語讀出來,多少有點令人恐懼,它不像是國小生塗了紅臉蛋聲情并茂的演講比賽,準備好的稿子背得爛熟,它有點尴尬,有點猝不及防,也是以觸碰到了人平時下意識不願去看的原初。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第三屆複旦大學江東詩歌獎頒獎現場

用眼睛看是一回事,讀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它有點像人們津津樂道的表演系學生“解放天性”的第一課——當你讀出一首詩,一堵橫亘在你與自我之間的牆被鑿穿了一個洞,你觸碰到了某種原始的本質,雖然并不作太長的停留,但每一次都會打開一個細小的縫隙。

海豚

你愛我,是以你塑造我

他們說的,在植物園尋找水源

返航在地核,慢浮現,遠山

我們去救贖,

去救贖吧,或者一起謀殺這個

世界,我們回歸蒙昧,把一切

語言送回到胚胎

穩态的氧,不被分解。慢得像海豚銜枝

愛讓日子旋轉,我們卻疲憊成自體的奴隸

用淡漠的,冷漠的質疑

把每一隻青蛙蠱在清單

慢,再慢。咽喉在海浪中深潛

悠遠,悠遠嗎

李錦華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Gregory Crewdson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詩歌對這群年輕詩人的意義微觀樸素,這或許與外界對中國現代詩的印象不太一緻——人們對詩歌最初的印象是上世紀80年代轟轟烈烈的詩人與詩,口号的,運動的,大開大合的狂熱,但宏大的并不就是唯一合理的。

心理學專業的李錦華不是一個長于社交和演講的年輕人,他帶着一點不好意思地表達,詩歌是他整個生命的一部分,“可以填補生命中殘缺的部分”,是他的安全出口,不是呼喊的告白,而是言淺意深的,平凡又飽滿的日常;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第三屆複旦大學江東詩歌獎頒獎現場

拓野和他的朋友李芮銳等人創辦了一本叫做《合流》的詩刊,收錄詩歌的作品、評論、訪談和譯介,聊到詩歌時的聲音像是聚焦的目光;

而當聊到Z世代的自我,以及詩歌的未來,劉亦奇顯得很自如,軟體工程專業的他在寫詩的同時還熱衷膠片攝影和現場音樂,詩歌作為公器的時代和我們已經有了不可及的距離,他覺得Z世代的自我可以通過詩歌輸出,也可以不。“詩”之“神聖”或許更多是一種對人,對詩的枷鎖。

近鄉

那些節氣不合時宜地到來

叫醒我,夫妻的精巧耳朵

如今爬滿金石的花藤

纏繞我,使我流連于此地

欲滴的記憶再吹響口琴

灌醉我,情怯于風鳴陣陣

有時我鈍得像某座廢棄的銀礦

有時我隻像漫山流淌的火

劉亦奇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Gregory Crewdson

并且這群年輕的詩人們不約而同地表示,身邊即使與詩歌毫無關聯,對詩歌沒有太大興趣的同學朋友和家人,也會不時地表達對他們某一首詩歌的認同和了解,那樣的認同和情感不是學術黑話式的标準文學批評,或許顯得天真抑或簡陋,但你不得不承認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接近詩性的核心。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中國城市化程序迅速推進,網際網路文化二十年野蠻生長,現當代文學與詩歌逐漸與過去的鄉土文學、傷痕文學作了告别,動辄相隔千裡的鄉愁也被交通基礎設施的發展沖淡了濃度。每一代年輕人都曾經被時代的聲音冠上一頂風吹就破的紙帽子,上書刺眼大字“浮躁、淺薄、矯情”,但90後和Z世代并不是浮萍,他們的根紮到了哪裡?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複旦詩社剛結束的愚人節社員大會

正在攻讀中文博士、研究中國新詩的年輕詩人王子瓜和遊戲的關系很近,他給遊戲《江南百景圖》寫了詩歌《松江府聽雨》,給《塞爾達傳說:荒野之息》寫了詩歌《利特詩人卡西瓦的手風琴》——遊戲是這個詩人生活的一部分,是以他打遊戲,也寫詩,隻是簡單的并列事實。

休眠程式

你沉睡。手機已熄滅。

少數存儲空間仍在整理一天的記憶:

相冊幾張新面孔,

使早晨看起來像是一片淺海;

工作文檔的雲隙中

幾行詩穿過,白鹭般;

新聞;一些計劃;

遊戲裡等待你歸來的小鎮和寶劍……

你沉睡。黑暗的房間像是

晶片之城的一小塊元器件。

窗外電路寒冷、寂靜,

二進制的雪花覆寫矽晶的地面。

不再有閃爍的群星,夜空嵌滿半導體,

你夢中的呓語使用着C語言。

王子瓜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晶片城市

第一人稱視角使得玩家在遊戲的叙事中自然地産生了親密感,而這種親密感又極大地幫助了一個詩人的自我表達。

王子瓜和拓野都同意的是,在電競行業崛起,電子遊戲逐漸被正名的今天,遊戲詩的出現是必然的,也是有時代性的——遊戲一度(現在很多時候依然)滿身污穢地站在我們的文化環境中,甚至催生了“戒斷網瘾”的時代性行業“工種”,但受遊戲滋養成長起來的一代年輕人們會告訴你,遊戲早已成為時代文化中最為先鋒,最多元的媒介之一。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英文中的“Second Nature”譯為“第二自然”。如果“第一自然”是沉甸甸的故鄉與人情,那麼“第二自然”則是現當代城市化背景下“故土”的全新面貌——它可能是抽象的、賽博的、遊牧的、可複制的。是以,我們将“虛拟故土”這個主題交予詩人們,邀請他們從自身經曆和觀察出發,創作全新的詩歌。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Gregory Crewdson

拓野為“虛拟故土”書寫的主題詩歌《拟地圖》的靈感就來自于遊戲中的地圖,他用“珊瑚骨”“故土的雙鬓”“舊琴在耳機後仍撫弄着名曲”等意象回到原始的“身體”故土、“感官”故土,當詩人成為了遊戲玩家,從第一視角出發,俯瞰遊戲的版圖,他的眼中的“故土”地圖與人類身體重疊在了一起;

拟地圖

正如他責備别人的心爐,燙着它皮膚

她的珊瑚骨,在地圖上建築故土的雙鬓

夢貘移動了視狙。挪動着測量世界

就以這屍蠖的拱橋。一屈一伸。屈。河流

高山。平原是伸。螢幕的玻璃被這種

彈性所折磨。崩碎。舊琴在耳機後仍

撫弄着名曲。她複制的身姿,随着傳統

我們勘探的技藝卻無法反窺自身。更别談

在何處俛仰?在何處手捧華實之毛?

它裹住的心爐,燙開一片還在浮遊的街區

看見而不被看見。屈慣了的手和脊梁

已喪失了模樣和看模樣的真眼。地圖四緣

是海水尙待激活的身體。心中縱橫的

礦脈,已不是鑽營可相經緯的。

拓野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萬國坤輿全圖

劉亦奇的主題詩歌題源于唐代詩人宋之問的“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近鄉》寫的是劉亦奇對于“故土”的美好回憶和延展出的想象,這種想象又在“某座廢棄的銀礦”面前隐隐地被現代性的憂愁所消解。

對劉亦奇來說,對“故土”的想象很多時候是可疑的,劉亦奇出生于1999年的上海,見慣了充斥義烏複制小商品的“上海老街”,很顯然,被商品經濟和消費社會景觀化的“故土”和藍底白字的行政區劃不屬于他的“鄉愁”。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Alec SothSleeping By The Mississippi

當來自“虛拟故土”的“鄉愁”被傳遞和表達,最終以一首現代詩,或是一條朋友圈,一條抖音獨白短視訊的形式呈現,甚至固定在區塊鍊上成為永生不朽的數字财産,“鄉愁”的“現實主義”屬性就已經離開了有機礦物的土壤,轉為綿密的顆粒,懸浮在人們吸進的每一口空氣裡。

歸根究底,任何形式的“故土”最終都是一種想象,但這想象并不是如字面上所說的是一種空想,它基于我們對舒适和安全的憂郁需求,也基于人在粗野的碳基生物本質之外對精神和情緒的感性解構,它來自于真實血肉的生命經驗,試圖沿着真實生活的線索,掘出一條通往過去或是未來的通道。

插畫 / 王曉晗

撰文/常溫狗

編輯/雷妮

排版/葫蘆

NOWNESS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左滑檢視更多

作為NOWNESS多元文化内容的紙上版本,2022年春季刊NOWNESS PAPER,以Second Nature「詩意與天性」為題,與宋佳、賈樟柯、仁科等不同領域的創作者展開對話。本期 NOWNESS PAPER 新刊跟随《周末畫報》同步發行,敬請期待。

更多「詩意與天性」相關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個時刻抵達詩意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