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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獲罪入獄,我卻沒辦法罵出來

作者:長安羽林郎
為衆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上個月,一名被關押了八個多月的毒販,終于迎來了他的審判日。

然而荒謬的是,開庭前,法院卻收到了一份上百人為他求情的訴求書——

“他是冤枉的,不是毒販。”

“我們不知道大道理,隻是憑着良心,因為我們都接受過他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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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求情書的最後,蓋滿了整整132個鮮紅的手印,它們來自于一群罕見癫痫病患兒的家長。

對于這些人來說,正是這個“毒販”,一次次替他們從國外買來了孩子的救命藥。

他獲罪入獄,我卻沒辦法罵出來

沒錯,這是發生在2022年的,中國現實版的《我不是藥神》。

代購者“鐵馬冰河”,替癫痫患兒從海外購買罕見藥,但卻因這種藥在中國仍是禁藥,最終被檢察院以“走私、運輸、販賣毒品罪”提起公訴,面臨牢獄之災。

一邊,他救上千家庭于水火,是善。

另一邊,他铤而走險,違背法律,是惡。

但這個毒販的故事,書寫在善與惡之間,是一片關于人性與現實的唏噓。

他獲罪入獄,我卻沒辦法罵出來

他們說,我在給孩子喂毒

最初,鐵馬冰河隻是一個走投無路的父親。

他的女兒自小患有結節性硬化症癫痫,這是無法被治愈的一種罕見病,患病孩子的智力、運動能力都幾乎不會發育,而且死亡率高。

他8歲的女兒,智力卻隻有兩三歲,需要大人24小時照顧。

癫痫偶爾發作時,鐵馬冰河隻能眼睜睜看着女兒痛苦抽搐、面色青紫、口吐唾沫,他心如刀割。

更令人絕望的是,随着孩子年紀增長,之前的用藥已經産生了耐藥性,無法有效控制病情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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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馬冰河的女兒

2020年底,鐵馬冰河帶着女兒在北京複診時,醫生告訴他“國外有一種藥叫氯巴占,療效好,副作用小,但國内買不到,得自己找代購買”。

這是鐵馬冰河第一次聽說“氯巴占”這個藥。

他并不知道這種藥因含有緻瘾性成分,被大陸列為第二類精神藥品嚴格管制,沒有合法地位。他隻知道癫痫發作次數越多,就越傷害女兒的大腦,甚至會導緻死亡。

“孩子有藥吃,活着”,這是鐵馬冰河唯一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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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多番求人輾轉,終于從國外代購那裡買到了氯巴占。女兒吃了一個星期後,癫痫發作的次數真的變少了。

很快,鐵馬冰河發現,在各個抱團取暖的癫痫患兒病友群裡,無數人都在苦苦尋求氯巴占的購買管道。

明明醫生開的處方裡寫着“氯巴占”,家長們卻怎麼也買不到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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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些癫痫性腦病的治療中,氯巴占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在國外,一盒氯巴占的價格在人民币250元到300元。

而在國内,有些心狠的代購甚至加價賣到1200一盒。

可這是孩子的救命藥,救子心切的家長,隻能被迫出天價購買,很多家庭為了給孩子治病,債台高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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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馬冰河看不下去了。

他開始為國内的患兒代購氯巴占,每盒賣350元到450元。算上海内外運費、快遞丢失、偶爾還會無法發貨的成本。

這個價格,幾乎沒什麼盈利空間。

比起賺錢,他所做的事,更像是為了更多像自己女兒一樣的孩子,可以及時吃上救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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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購買過氯巴占的患兒家屬說,鐵馬冰河在病友間的評價非常高,因為由他代購的氯巴占比其他管道便宜,價格和貨源都相對穩定,而且先發貨,後收錢。

“别的代購在疫情後瘋狂漲價,但他沒有,我們也清楚代購者還承擔着被查扣的風險。”

随着病友間的互相介紹,越來越多的患兒家長找了過來,他們在微信群裡拼單購買,溝通用藥情況。

疫情時,遇上有人斷藥,但自己手裡又沒貨時,鐵馬冰河還會主動聯系病友去勻藥,呼籲大家互相幫忙。

但僅僅2個月後,這種充滿了希望的局面,戛然而止。

2021年7月4日,鐵馬冰河從家中被警方帶走。

2天後,家人收到逮捕通知書,才知道他是因涉嫌走私、販賣毒品罪被刑事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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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馬冰河的妻子難以置信,她跑去警察局崩潰問到:“這麼多孩子的救命藥,怎麼就成了毒品呢?”

“他們說我無知,毒品有很多。”

接下來的8個多月,她再沒見過丈夫。

直到上個月庭審,她才通過視訊看到了丈夫,“頭發剃掉了,人也消瘦了很多,看得好心痛。”

2022年3月18日,“鐵馬冰河案”開庭審理,将擇期宣判。鐵馬的辯護律師表示,“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是一年到一年四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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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馬倒下了,家中重擔全都落在了妻子一人身上:賣菜的生意、患病的女兒、高昂的藥費、年邁的雙親......

更重要的是,先前女兒大多由鐵馬照顧,事發之後,女兒的情緒頻繁波動,很難整宿睡覺,因為無藥可吃,發作的次數也變多了,“抽搐不停,無法說話,小便變多,我隻能一刻不離地看着她。”

一位父親,再也救不了自己的女兒,也沒法繼續救更多人了。

他甚至救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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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販母親,拒絕認罪

在這個案子裡,被扣上“毒販”之名的,不僅是鐵馬冰河一個人。

4位從鐵馬冰河處買藥的患兒媽媽,因為幫其代收氯巴占包裹,也被檢察院認定為走私毒品,成為轟動一時的“毒販母親”。

李芳就是其中一位。

她的兒子龍龍今年2歲,不會說話,不能動,連頭都擡不起來,隻能躺着吃流食......一旦癫痫發作,就會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不睡地發抖、抽搐大哭。

隻有用了氯巴占後,龍龍的癫痫發作才能得到肉眼可見的控制,李芳也才能從“蛛絲馬迹”裡獲得一個母親的快樂。

“不發病時,龍龍偶爾會開心地踢一下小腳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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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芳在給兒子龍龍喂奶

去年5月底,李芳收到鐵馬冰河的私信,說位址不夠用,拜托她幫忙接收一下來自國外的氯巴占包裹。

她怎麼也想不到,隻是因為代收了一個包裹,她就成了“販毒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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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最終,法律網開一面。

檢方雖然認為代收氯巴占的李芳等人已經構成犯罪,但鑒于“為子女治病誘發犯罪”等原因,最終做出了“定罪不起訴”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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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位“毒販媽媽”裡,其餘3人都“自願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但隻有李芳,始終拒絕“認罪認罰”。

她怎麼也想不通,自己不過做了一個母親必須做的事,為什麼會背上販毒如此罪大惡極的罪名?

“孩子已經活得比螞蟻都慘了,可是我還是想讓他活下來,這有錯嗎?”

事情被媒體報道後,網上有人指責她“給孩子喂毒,不配為人母”。

李芳最絕望時,甚至寫好了遺書想要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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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一心隻想救自己孩子的母親,撞到了法律的高牆之上:一邊是國法對毒品的零容忍,一邊卻是母親讓孩子“活下去”、“藥不要停”的最單純的想法。

法與情的沖突下,“毒販母親”李芳不但堅持不認罪,并且決定申訴。

她不是擔心這個罪名影響自己,而是害怕一旦認罪,未來和龍龍一樣的患兒們想要購藥就會難上加難。

“這個群體需要的藥還有很多是管制藥,除了氯巴占,治療嬰兒早期難治性癫痫的藥很多都需要從國外代購,如果将來也被判為毒品,那無數孩子們的活路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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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疾病這個共同的敵人,這群癫痫病患兒家長們早已形成了如同戰友一般的信任:

李芳因幫鐵馬冰河代收包裹而被定罪,卻毫無怨恨。她拒絕在采訪中稱呼鐵馬為“藥販子”,深信把自己卷入其中絕非鐵馬本意。

鐵馬冰河替大家買救命藥被抓,百人聯名懇求法官讓他無罪回家。

你幫過我,我也要幫你,因為我們都想讓孩子活下去。

互幫互助的病友們,在絕境裡呈現出人性的光輝,就像那封送上法庭的《求情書》中寫的那樣:

“因為家中孩子得病,一群可憐的父母結識到了一起。我們這群人,在彼此那裡得到了幫助,覺得還有同路人,還有感同身受的人。”

這不是一個為了利益铤而走險的毒販如何販毒的故事,而是一群救子心切的絕望家長,連結在一起對抗死神的故事。

隻是卻不曾想,比死神鐮刀更快落下的,是法律的重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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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藥可吃的孩子們

“毒販母親”認罪,鐵馬冰河入獄,但故事尚未迎來結局。

因為事件的起因依舊存在:徘徊在生死邊緣的癫痫孩子們,無藥可吃。

“鐵馬冰河案”發生後,許多代購者吓得忽然“人間蒸發”,購買氯巴占的路徹底斷了。

無數患兒面臨斷藥風險,家長們隻能一片藥“掰開揉碎”了去用,通過借藥、減藥的方式為孩子“續命”。

在各種病友群裡,充斥着鋪天蓋地的求助——

“求!誰家還有氯巴占?”

“我女兒不能沒有氯巴占,她就是吃上氯巴占才好了一點點。”

“到底哪裡能買得到氯巴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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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急如焚的家長們想盡了一切辦法,自己找海外的藥店,出天價郵費,通過直郵的方式寄回國内,但最終卻會被海關查扣。

有位絕望的母親甚至寫了一封請求書,附上病例後一起傳給了海關,苦苦哀求海關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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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海關對氯巴占藥物查處力度的加大,越來越多的患兒面臨斷藥風險。一旦斷藥,那些原本病情控制良好的孩子們,很有可能病情加劇,甚至危及生命。

在急需氯巴占的病友群裡,陸續有家長告别退群。

“跟大家說一聲再見!我的孩子離開了。”

“祝你們都有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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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投無路的家長們,在3天内彙集了1400多人,他們決定聯名向社會發出求助信。

僅僅15個小時,群主就收集到了1402個人的實名簽字。

2021年11月28日,1042餘個罕見病癫痫患兒家庭向社會發出一封求助信——《如何讓我們的孩子活下去?》

字字泣血,聲聲含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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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紅手印下面,都是一個患兒家長的名字,和一個等待氯巴占的患兒。

孩子在受苦,但無藥可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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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求助信裡,絕望的家長們懇切疾呼着:

“作為罕見癫痫疾病的患兒家長,我們深深地知道,精神藥品的第一屬性是‘藥’,我們無意挑戰國家對精神藥品的管控政策,我們隻是想買藥給孩子治病,我們不是要販毒!”

這封求助信發出後,迅速登上熱搜,引發關注,一些病友組織、醫院和其他組織也開始奔走呼籲放開對氯巴占的管制。

這群孩子終于被看見了。

根據國家藥監局藥品審評中心官網顯示,今年3月11日,宜昌人福藥業送出了氯巴占片的3類仿制上市申請,并獲得承辦。如果順利獲批,将為這群絕境中的國内癫痫患兒帶來希望。

鐵馬冰河的妻子說,她從一些患兒家屬那裡聽到,國家衛健委十分重視此事,國内版的氯巴占有望在6月上市。

她盼望着這件事成真,也盼望着丈夫可以早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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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我不是藥神》的結尾,主人公程勇被減刑釋放出獄後發現,他因其入獄的罕見藥已經納入了醫保,再也不會有人吃不到藥了。

願在不遠的将來,這個現實版的故事,也會迎來同樣美好的結局。

參考資料:

1.《癫痫患兒家長代購救命藥被訴販毒,上百人聯名上書》中國新聞周刊

2.《為救孩子,她們成了“毒販媽媽”》湃客:騰訊醫典

3.《藥囧——1042個罕見癫痫性腦病患兒家長公開尋找氯巴占》齊魯晚報

作者|郭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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