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從一件爐子談兩宋官窯

最近在一位藏家的家裡見到一件爐子。這是一件非常難得的龍泉窯爐子,官樣造型,帶支釘痕,雖有小殘,仍是珍貴,尤其對于我們學習研究來說,是一件很具意義的器物。對于這件爐子,我也有很多感想。《北宋官窯在龍泉》一書雖已付梓面世,其思考并未結束,像這樣一件小爐,在我看來,似乎可以串聯起兩宋官窯。

從一件爐子談兩宋官窯
從一件爐子談兩宋官窯
從一件爐子談兩宋官窯
從一件爐子談兩宋官窯

鼎式爐造型,平沿雙立耳,扁圓腹寰底,三柱足。胎白質細,亮粉青釉瑩淨無開片,釉質瑩澈見骨,剔透似冰,青明如洗。三足裹釉,底部留有五個支釘痕。口徑13.5公分,實物較為小巧。

見此爐子,聽過我課,讀過我文的,應能意會這是龍泉窯南宋早期制品,也就是我曾經所說的一類“白胎細瓷”(可參考拙著《龍泉窯論文集》頁67~68《關于南宋龍泉窯白胎問題》一文)。這類青瓷的特點是瓷胎質地細膩,較同時期龍泉窯普遍白中帶灰的胎色更白。其次燒結溫度非常高,較之普通石灰釉産品,釉質更為通透,玻光的美感度也更高。若與北宋産品相比,胎骨稍厚,釉水也有明顯增厚,當然與南宋中後期的厚釉相比仍顯單薄。總的來說,其品質做工高于同時期龍泉窯普品,如本件爐子即可見一斑。

更重要的是,此爐支燒而成,支釘有如官器标簽。傳統龍泉窯工藝中并無支釘一脈,但宋龍泉窯中确存在支釘燒造現象,盡管支釘所占比例極低(具體可參考《龍泉窯論文集》一書所收錄的相關文章)。目前接觸到的多例支釘标本,白胎灰胎黑胎均有發現,時間上貫穿南宋早中晚期,南宋早期白胎細瓷一類即頗具代表性。以下是兩則典型器例:

1

從一件爐子談兩宋官窯

平底碟,寬沿,淺直腹,平底。胎骨色白而稍厚,釉水稍薄但青瑩,底部六枚支釘呈圓形排列,支釘痕圓而粗,向上凸起。

2

殘底标本,采自杭州某工地,胎質細白,胎骨稍厚,釉層較薄,釉面泛玻璃質感光澤,開有不規則淺紋,積釉處青翠晶瑩,内底釉下刻銘文“……德壽宮初四日告”,圈足底裹釉,外底留有四個支釘痕,支釘痕大緻呈圓形,較粗大,呈凸起狀。

德壽宮

南宋吳自牧《夢粱錄》卷八“德壽宮”條載:“德壽宮在望仙橋東,元系秦太師賜第,于紹興三十二年六月戊辰,高廟倦勤,不治國事,别創宮廷禦之,逐命工建宮殿,匾德壽為名。後生金芝于左棟,改殿匾曰康壽。”德壽宮系由望仙橋東面的秦桧府擴建而成,是宋高宗趙構1162年退位居住的宮殿,之後諸帝多仿效高宗退居此宮,淳熙十六年(1189年)孝宗禅位三子趙敦,移居此宮改德壽為重華宮。後又一度因奉養憲聖太後、壽成太後而更名慈福宮、壽慈宮。據此可知,此标本燒制于公元1162年~1189年之間。又,釉下刻款系入窯前刻成,故此器應系宮廷定制之器。據銘文内容來看,或因祭祀祈福等特殊用途而刻。

此兩例與上述鼎式爐雖不同造型,釉的呈色也有色差,但三者胎釉特征及支釘痕特點類似,無疑為同一時期産物。尤其殘底标本以釉下銘文明确其為南宋初年德壽宮之物。結合種種迹象來看,龍泉窯在南宋初年很可能設有服務于宮廷的官窯,其性質或與同時期上林湖低嶺頭一帶的餘姚官窯類似,而龍泉官窯的燒制時間很可能較餘姚官窯要長。

筆者曾接觸過一例頗有意思的瓷片标本,一龍泉窯梅子青釉盤殘片,胎薄釉厚,釉水瑩澈,外底釉下殘留陰刻“修內司平江謝興祖”八字。

殘片形制可辨為淺腹大圈足盤,這是龍泉窯中典型的官式造型,汝窯、南宋官窯均有類似器物。

該殘片系杭州一資深藏家珍藏,這位老先生還藏有一件紅陶泥塑童偶殘件,缺頭及四肢,背後有“謝興祖塑”四字陰文戳記,據稱出土于杭州“老虎洞”遺址附近。無獨有偶,筆者亦曾收藏過一件瓷胎童偶,底部戳印“平江謝興祖塑”單行六字款,斷面細膩,黑胎色深而濃,胎質疏松,與南宋官窯器質地十分接近(具體可參考拙著《龍泉窯論文集》裡的《“謝興祖”與“磨喝樂”》一文)。

“謝興祖塑”、“平江謝興祖塑”、“修内司平江謝興祖”,這三件器物三組銘文組成了一個關聯,三個“謝興祖”為同一人的可能性非常高。謝氏史書無載,但據銘文可知為宋代平江籍(平江即今蘇州)的一位陶藝名匠,擅捏泥偶,并曾供職于修内司。而謝興祖與龍泉瓷片的關聯很可能緣于謝興祖作為督燒機構(修内司)的一員介入過龍泉窯的官方燒造活動。

“修内司”是官署名,屬将作監,掌管宮殿、太廟修繕事務,除南宋而外,北宋、金、元皆有設定。從《武林舊事》等相關文獻記載來看,修内司作為宮廷内務機構,涉及多項宮廷事務排辦,其職能相當于明清内務府造辦處。如《武林舊事》卷三“乞巧”條就有“七夕前,修内司例進摩睺羅十卓”的記載,說明修内司還負責制作宮廷摩睺羅。這樣也就更能了解,為什麼泥孩兒藝人謝興祖會在修内司當差了。

回過頭來再說這件帶支釘的鼎式爐,為什麼說它串聯起兩宋官窯呢?于南宋官窯有所了解的朋友對于該爐的造型應該不陌生,杭州老虎洞修内司官窯遺址出土物中就有同款鼎式爐。

從一件爐子談兩宋官窯

日本靜嘉堂文庫美術館亦有一件珍藏。該爐由日本著名藏家廣田松繁(号不孤齋)帶入日本,其經過頗為曲折。

此外,拙著《北宋官窯在龍泉》中也收錄了一例同款殘器,也就是說,龍泉北宋官窯中也有這類鼎式爐造型。

灰色胎,胎骨勻薄,釉層較厚,釉呈灰青色。外底留有五個支釘痕。與南宋早期鼎式爐相比,胎釉特征、審美風格差別明顯。此外器式上也有一定差異,如此爐為唇口,無沿,南宋早期爐則有窄沿。兩者支釘風格類似,但這件北官爐的支釘痕顯得更大。綜合龍泉窯多例支釘标本來看,支釘痕大小不一,很可能早期缺乏經驗,以緻于痕迹過重,之後則不斷改進,更為精細規範。

從以上器例排比可以見出,官窯鼎式爐是有傳承的,從龍泉北宋官窯、龍泉南宋早期官窯再到杭州老虎洞修内司官窯,是存在一脈相承的。由此,我們能更深刻地了解文獻所說的“襲徽宗遺制,置窯于修内司(顧文薦《負暄雜錄》窯器條)”。南宋修内司官窯的設立不僅僅是官窯制度上的沿襲,更有“官樣”上的傳承。

兩宋官窯問題複雜多面,本身存在很多争議和疑問,不說解惑,大凡對解惑有所裨益的即彌足珍貴了。如本文所述這件龍泉窯南宋早期鼎式爐,個人認為即是一件承上啟下的重要器物。我們平時收藏中應多加留意關注這樣的器物,雖看似一鱗半爪,隻要堅持積累,定能大有收獲領悟。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