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空階滴到明

【讀詩第1961-1967天】

【2022.3.15-2022.3.21】

【溫庭筠·心思細膩溫八叉】花間詞裡，溫庭筠大概是心思最細膩的那一個了。韋莊很明快，自不必說，其他人如歐陽炯、張泌都寫不過他。

1961 更漏子

作者：溫庭筠【唐】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

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鹧鸪。

香霧薄，透簾幕，惆怅謝家池閣。

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可抒案：

由眼前的柳絲牽出聽覺中的春雨、花外的漏聲，這是由近及遠的筆法，然後又以想象遙遠中的塞雁，收回至城烏，再到屋内的金鹧鸪，又用了由遠及近的手段，不知不覺間，主人公已經神遊了一圈，而開篇的柳絲一向是離别的象征，末尾的鹧鸪則有勸歸之意，一首一尾之間，全作的意緒便巧妙地呈現了。

1962 更漏子

星鬥稀，鐘鼓歇，簾外曉莺殘月。

蘭露重，柳風斜，滿庭堆落花。

虛閣上，倚闌望，還似去年惆怅。

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

先有繁星滿天，才有星鬥稀；先有更漏遲遲，才有鐘鼓歇；隻開篇六個字，便寫出主人公一夜未眠、相思苦捱之态。簾外曉莺殘月，更寫出“又是一夜過了”的恍然之感。

1963 更漏子

背江樓，臨海月，城上角聲嗚咽。

堤柳動，島煙昏，兩行征雁分。

京口路，歸帆渡，正是芳菲欲度。

銀燭盡，玉繩低，一聲村落雞。

“背江樓”即是背離城市，“臨海月”即是步入蠻荒，本作從城樓寫入荒郊，情緒自然是層層走低，然而，詩人卻又暗暗地翻出新的意趣，照明也多了銀燭的精緻，群星也化出玉繩般秀美，雖然是村落之雞，啼叫聲也勾起許多興緻。在《花間集》中，詩人以詞的形式寫出“雞聲茅店月，人迹闆橋霜”那樣的别緻，這是難能可貴的。

1964 更漏子

玉爐香，紅蠟淚，偏對畫堂秋思。

眉翠薄，鬓雲殘，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最苦。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何遜的“夜雨滴空階”是名句，寫寂寥的心境，簡練而美。溫庭筠這首詞就像是把這句詩拉長了一般，然而，字數雖然多了不少，意緒卻也随之變得悠緩，并不顯得啰嗦，反而亦有簡潔之美。

1965 酒泉子

楚女不歸，樓枕小河春水。

月孤明，風又起，杏花稀。

玉钗斜篸雲鬟髻，裙上金縷鳳。

八行書，千裡夢，雁南飛。

楚女思鄉，心無旁骛，隻看到空中一輪孤月，不曾想風又起，這時才回過神來，看到的卻是杏花吹稀，眼見得春已殘，自己卻無計可施。一波三折，寫得極好。更妙的是結句：此時是春日，楚女卻盼望着化身秋雁，向南方家鄉飛去，那自然是妄想了。上阕歎息殘春也是她，下阕盼望秋至也是她，種種沖突，百事不諧，心頭總覺得不對勁。溫庭筠把難耐的思鄉之情寫活了。

1966 定西番

漢使昔年離别，

攀弱柳，折寒梅，上高台。

千裡玉關春雪，雁來人不來。

羌笛一聲愁絕，月徘徊。

上阕寫昔日離别，下阕寫今日相思。雁來時，已是秋天，然而此時邊關的春雪尚還沒有融化，足見邊關之寒苦。這裡的春雪，又暗暗對應着上阕的“弱柳寒梅”，那麼，詞作暗藏的另一重意思是：早春你離開時，我的想念像是春天的雪，伴随着你去千裡玉關，而今已是秋天，大雁已回，你卻沒有回音，我那冰雪般的思念便隻能繼續堆積，怎麼也無法消融。

1967 南歌子

手裡金鹦鹉，胸前繡鳳皇。

偷眼暗形相，

不如從嫁與，作鴛鴦。

富麗榮華的生活，恐怕也比不上自由美滿的感情。這首小詞很短，寫得很辣，很輕快。“偷眼暗形相”偏口語化，把一個端坐在绫羅綢緞之中的女子寫活了。鹦鹉酒杯、鳳凰刺繡自然是富貴的象征，在這裡也暗取其鹦鹉、鳳凰的本意，并暗喻深宅大院之中看似華美卻無甚自由的生活，便與後文的鴛鴦做了有趣的對比和呼應。

----

詩人、詩評人

陳可抒

評注出版《海子抒情詩全集（評注典藏版）》

細講詩歌，庖丁解牛，學詩必讀，解詩為馬

新書《人生無意讀莊子》、《少遊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