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三月最終四強，北卡大學與杜克大學這對百年宿敵，在錦标賽中的首次交手，便成為了傳奇教練「老K」邁克·沙舍夫斯基的絕唱。
有始有終，送給老K教練杜克生涯首敗的北卡焦油踵，在這場注定載入史冊的比賽中，以81-77的比分擊敗死敵藍魔，讓這位NCAA曆史勝場數首屈一指的傳奇名帥，執教生涯隻能以一場敗績告終。
但無論比賽結果如何，在2021年6月便宣布本賽季結束後便退休的老K，曆史地位早已不可動搖。他是美國大學籃球史上最大的赢家，也為杜克大學和籃球這項運動，留下了無價的傳承。
文 / 傅皓南
編輯 / 殷豪男
01
老K的執教之道
人稱「老K」的邁克·沙舍夫斯基，毫無疑問是NBA之外知名度最高的籃球教練。
在NCAA執教近半個世紀的他，擁有大學籃球曆史最多勝場的紀錄（1202場）。老K自1980年開始擔任杜克大學主教練，在42年期間帶領藍魔奪得了5座NCAA冠軍，13次在瘋狂三月拿下賽區冠軍進而闖入最終四強（全美半決賽）。
老K以冠軍身份剪下籃網的一幕，已經刻畫在代代人的籃球回憶中
沙舍夫斯基的球員弟子中，有68名在選秀大會上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他以主教練身份接管NBA球星雲集的美國男籃後，也在國際賽場創下輝煌戰績：連續三屆奧運奪金、蟬聯兩屆FIBA籃球世界杯冠軍…...
2001年便入選籃球名人堂的老K，執教生涯早已沒有什麼遺憾。他登峰造極的成就，放眼NCAA曆史，可能隻有同樣是傳奇的約翰·伍登能相提并論。
但對于老K自己來說，他最在意的，是他40餘年生涯指導和教育的年輕人們。
老K教練的NBA弟子人才輩出
「我從事教練最根本的原因，是與球員之間的關系，為了能夠給這些我有幸執教的年輕人的人生帶來影響。在我16歲的時候，我的高中教練和老師便是這樣影響了我，讓我從那時候起就想成為一名教練。」老K在接受美國今日秀采訪時，如是說道。
這也是為什麼，他在當年收到「OK組合」、勒布朗和多支NBA球隊伸出的橄榄枝後，依然選擇留在杜克。這支校園球隊多年來形成的冠軍精神和兄弟情誼（The Brotherhood），才是他凝聚心血，最引以為豪的教練成果結晶。
老K的執教風格早已深入人心：充滿激情，但對球員紀律性和學業有着極其嚴格的要求。強調團隊意識——他會親自上場示範如何去争搶地闆球，犧牲自己的身體為球隊制造進攻犯規，但也讓球員能在關鍵時刻盡情發揮自己的天賦和本能（如克裡斯蒂安·萊特納、泰厄斯·瓊斯）。
最重要的是，讓每一個球隊成員都相信教練和隊友，由此塑造他們的冠軍人格。
1966年，奈特（左）與不到20歲的沙舍夫斯基
60年代，為西點軍校打了三年控衛的沙舍夫斯基，執教理念自然深受名帥鮑勃·奈特的熏陶。不過比起帶隊如帶兵，對球員嚴苛至近乎殘酷的「将軍」奈特，老K對球員更有親和力，他在訓斥球員時不會收斂，可以将當家球星傑伊·威廉姆斯罵的想大打出手，但也可以在他出車禍後如父親一般守候在病床旁邊。
曾經在朝韓非軍事區東豆川市服役三年的老K，會像軍官一般要求球員們服從他的指令，會質問他們敢不敢與他上戰場。但他也極其看重培養球員的家庭觀念，邀請招募的球員至家中做客，是他的慣例。老K認為，待隊友如家人的态度與「五根手指合成一個拳頭」、團隊責任心這些觀念同樣重要。
下賽季将接班老K擔任杜克主帥的喬恩·沙耶爾（右），是最符合他理想形象的愛将之一
而老K手下出來的球員也往往證明了他理念的成功：格蘭特·希爾、肖恩·巴蒂爾、卡洛斯·布澤爾、強尼·道金斯、鮑比·赫利等等都是典例。過人的球技和球商、大心髒、強硬的防守、拼搶積極性、以及領袖才能，這些都是老K教練得意門生或多或少具備的品質。
42年，42位NBA首輪秀，杜克是NCAA當之無愧的NBA夢工廠之一，老K則是他們的金字招牌，吸引着一屆又一屆的天才高中生加入藍魔。
2022年3月5日，老K執教生涯最後一場在杜克主場卡梅隆球館的比賽，共有96名前藍魔球員現身觀衆席，如觀賽學生一般為恩師和學弟們加油。值得一提的是，NBA總裁亞當·蕭華也在場，作為杜克84屆畢業生，他見證了老K最初從掙紮到帶領球隊成為瘋三勁旅的過程。老K對杜克的忠誠，換來了代代校友同樣熱切的回報。
老K教練在卡梅隆球館的最後一場比賽，送别的人排成長隊
許多他曾經執教過的球員在退役後，也往往會回到杜克，成為他的助理教練，再以此作為自身執教生涯的跳闆。奎恩·斯奈德、湯米·阿梅克、道金斯等人都是如此，老K欽點的杜克主教練接班人喬恩·沙耶爾更是2010年奪冠陣容的絕對核心。
除此之外，還有在NBA任職管理層的那些前杜克球員：埃爾頓·布蘭德、特拉詹·蘭頓，小邁克·鄧利維和巴蒂爾，在未來也可能被提拔為球隊總經理。盡管從未涉足職業籃球，但在NBA的世界裡，老K的印迹處處可見，桃李滿天下。
老K的教練樹
而老K的執教之道，同樣适用于世界最頂尖的籃球巨星，夢之隊就是最好的例子。
02
老K的夢之隊往事
2005年被任命為美國男籃的主帥後，沙舍夫斯基面臨的壓力不言而喻。
他知道，自己已經離開了舒适區，不能用訓斥鞭策大學球員的那一套來管理限制勒布朗、科比這些NBA超級巨星。但他也明白美國男籃要奪回奧運金牌，必須得上下擰成一根繩，而他必須起到凝聚衆人的關鍵作用。
最初，老K先試着用他習慣的方式來進行心理工作、樹立威信：他在美國隊首次會談中，便試圖用簡單粗暴的話語來激發球員們的鬥志和使命感——「你們必須xx的真正在意這件事！」他看到霍華德在熱身賽中不認真防守擋拆時，毫不留情地對「魔獸」破口大罵。
然而，這一套對成名已久的職業球星并沒有作用，他們不再是會被輕易唬住的「大學生」了。
在老K的引導下，詹姆斯成為了美國男籃的更衣室領袖
于是，等到08奧運美國「救贖之隊」的備賽期來臨時，沙舍夫斯基改變了自己的方法論。他主動與每一名球員進行溝通，尤其是科比、勒布朗和基德這樣的領袖，建立個人關系。無論是一對一的快速面談，還是全體會議，他主動去聆聽球員們對訓練、戰術、角色等等方面發表意見，提出他們的需求。
通過這些交流，老K真正把握了每一名球員的性格和心理，并利用他的人際關系能力去調整、适應與他們溝通的方式。值得一提的是，在技戰術上，老K也破天荒地做出了改變。
作為人盯人防守的忠實信徒，他聘請了老友兼對手雪城大學名帥吉姆·貝海姆，來教美國男籃他引以為豪的2-3聯防。老K認為在國際籃球規則下，磨合期有限的美國男籃必須得學會區域防守，進而彌補防守端化學反應不足的缺陷。
最終，美國男籃真正信服了這名從來沒有執教過NBA球隊的教練，在他的帶領下，重新成為了一支常勝之師。三屆奧運金牌，兩屆國際籃聯世界杯冠軍，老K十一年國家隊執教生涯，毫無疑問是成功的。
與地球上最頂尖的一批籃球運動員打交道後，老K從中學到的最寶貴一課，是改變，和放手。
其實早在1994-95賽季，飽受椎間盤破裂和巨大壓力折磨的老K，險些提前退休。當時他便吸取了教訓，意識到自己不能再以不變應萬變，全權掌控球隊從上到下的每一處細節，這套極端控制的模式已經不可持續。
于是，他開始将更多權力分享給助教，并聘請了更多曾經的球員舊部。斯奈德、道金斯、史蒂夫·沃伊切霍夫斯基......一代代的杜克助教都是球員出身，他們幫助老K管理球員關系，同時也利用杜克的平台打開了自己的執教生涯。
得益于老K主動做出的改變，杜克男籃進入了不斷進化的良性循環，成為大學籃球近半個世紀的「常青樹」。他的執教之道為球隊帶來源源不斷的活力，他的履曆随着國家隊生涯的成功變得更加輝煌，與NBA球員的關系也成為了招生的法寶。
然而，常常與「偉大」、「傳奇」這些詞挂鈎的老K，也有飽受争議，乃至并不光彩的一面。
03
老K的不完美之面
1980-90年代，曾經帶領杜克連續五個賽季打入最終四強的老K，強調的是将年輕球員培養成大三、大四的成熟球隊領袖，希爾、萊特納、丹尼·菲利等人都是。當科裡·馬蓋蒂在打完大一賽季便提前辍學參加NBA選秀後，老K認為他的選擇是錯誤的，杜克籃球應該大于個人生涯追求。
1991-92年，希爾、赫利、萊特納等人的兩連冠隊伍，常被認為是老K最經典的陣容
可是随着NBA進入00年代，大一乃至高中球員愈發頻繁地提前開啟職業生涯後，大學招募的趨勢也産生了明顯的變化。大三大四老生占據大部分上場時間的陣容，對天賦異禀的高中生球員來說并沒有什麼吸引力，他們想的是走個過場盡快參選，同時用NCAA的平台推廣自己，漲漲行情身價。
哪怕老K一度重申，杜克不會成為球員過渡高中到NBA的跳闆，他也意識到是時候與時俱進了，無謂的固執，隻會讓杜克與時代脫節。
雪城（卡梅隆·安東尼）、孟菲斯（德裡克·羅斯、泰瑞克·埃文斯）、肯塔基（約翰·沃爾、德馬庫斯·考辛斯、埃裡克·布萊德索）、德州（凱文·杜蘭特、拉馬庫斯·阿爾德裡奇）等學校不斷搶走傑出的新鮮血液。求勝欲極強的他，為了保證自己球隊在未來的競争實力，做出了妥協。
2010年，沙耶爾、布萊恩·祖貝克、蘭斯·托馬斯、凱爾·辛格勒等高年級球員依然是那支冠軍杜克的核心主力。但2011年，随着凱裡·歐文的加入，杜克籃球正式進入新的時代。
雖然在杜克隻待了一個賽季，但歐文與老K的關系一直延續到了國家隊
不算傷停的場次，歐文一共隻為藍魔打了11場比賽。那一年瘋三，作為一号種子的杜克在甜蜜十六強便被五号種子亞利桑那淘汰。在高中就證明自己值得成為狀元秀的歐文，不出意外地提前參選。以老K的标準來說，這樣的賽季并不成功，但杜克籃球由大一新生主導的潮流就此開始。
在那之後，一屆又一屆的超級新人穿上了藍魔戰袍，又早早地離開：奧斯汀·裡弗斯、賈巴裡·帕克、賈利爾·奧卡福、賈斯蒂斯·溫斯洛、泰厄斯·瓊斯、布蘭登·英格拉姆、傑森·塔圖姆、馬文·巴格利、小溫德爾·卡特、小加裡·特倫特、RJ·巴雷特、錫安·威廉姆森、卡姆·雷迪什......
2010年代，杜克成為肯塔基之外另一大「One and Done」學校
随着老K颠覆自己一如既往的做法，對他的質疑聲也越來越大。
有人認為，他破壞了自己在杜克三十多年建立的傳統，隻為了維持杜克籃球的冠軍品牌而舍棄了其本質精神；
有人認為，瘋三多次被排名更低、更有經驗的種子球隊爆冷擊敗（12年理海、14年莫瑟爾、17年南卡、19年密歇根州立等等），證明依賴天賦的新模式并不可靠；
甚至，還有人質疑，老K教練為了勝利和維持杜克的品牌形象，失去了自己維護球員關系、對球員品格的堅持。
拉希德·蘇萊曼曾是杜克招募的一名五星高中生，在沙舍夫斯基麾下打了90場比賽後，卻在2015年1月份被開除。當時，蘇萊曼被兩名女學生指控性侵犯，但并沒有受到正式起訴，他本人也堅決否認罪名。據蘇萊曼透露，杜克早在2014年3月便介入調查了這一事件，但沒有發現任何證據。不過，蘇萊曼依然在2014-15賽季中途就被球隊除名，成為老K執教史上第一位被開除的球員。
蘇萊曼成為老K執教生涯第一位被隊伍除名的球員
老K認為，蘇萊曼無法穩定達到杜克在場内場外的标準，後者也表示自己被開除與此前的醜聞無關。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次老K沒有站在自己球員的那一邊，而是選擇在蘇萊曼沒有被定罪的情況下，就與其劃清界限。
蘇萊曼的母親認為，兒子害怕得罪地位顯赫的老K教練而不敢透露太多，想保護自己的生涯前途。但木已成舟，這次事件後蘇萊曼與他的夢想漸行漸遠，至今還在海外聯賽流浪。沙舍夫斯基快刀斬亂麻的處理方式，不可避免地讓這位曾經的未來之星的生涯蒙上了陰影。
不得不提的，還有杜克籃球那些令許多人恨之入骨的球星們，這其中以克裡斯蒂安·萊特納、JJ·雷迪克和格雷森·阿倫為首。他們都在NCAA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例如全美冠軍、奈史密斯年度最佳球員等等。但他們也同時極具争議：萊特納和雷迪克在杜克時期的自負和嚣張，以及老K對于他們的包容，讓杜克成為了「優越感」的代名詞，成為大學籃球的全民公敵。
脾氣火爆，小動作不斷，曾一個賽季三次故意出腳絆倒對手的阿倫，更是成為全美球迷的眼中釘。但老K在阿倫性質惡劣的表現後，最終隻給了他禁賽一場的懲罰。一向強調球員品格、紀律性的老K，如此舉動難免為自己招來了「虛僞」、「護短」的罵聲。
阿倫、萊特納與雷迪克，被廣泛認為是杜克「最招黑的三巨頭」
沒有人是完美的，但在勝者為王的競技體育裡，冠軍幾乎能抹除一切批評聲。
2015年，大一新星奧卡福+溫斯洛+瓊斯的三駕馬車，幫助杜克赢下了隊史第五座冠軍。老K在新的時代，再一次成為了赢家。
更重要的是，無論他的生涯風評最終作何定論，老K已經為杜克大學和籃球運動，留下了無價的傳承。
04
傳奇的謝幕
據雅虎統計，NCAA男籃收入排名中，杜克以近3549萬美元排在第二，僅次于肯塔基大學。同時，随着2021年7月NCAA解除運動員的姓名、形象和肖像權（NIL）限制，杜克球員身份帶來的經濟利益，也成為球隊招生的新優勢。
據Fansided報道，五星高中生後衛傑拉德·麥凱恩在宣布加入杜克籃球前，NIL身價為28.6萬美元。當他确認自己将身披藍魔戰袍後，這一數字漲至39.7萬美元，他的社媒平台流量也大大提高，如今已經暴增至120萬以上的TikTok粉絲。
這些都說明了一個事實：老K四十多年的經營，讓杜克男籃早已成為全美最有辨識度、最具有價值的大學體育品牌之一，立于大學體育市場中的不敗之地。
是以，老K能夠心安理得享受執教生涯最後的旅程，而他執教過最年輕的陣容之一，也給他帶來了純粹的喜悅。
班凱羅是老K的「關門弟子」之一
甜蜜十六強，面對更有經驗，曾經打進決賽的德州理工。杜克的年輕人沒有退縮，在比賽最後時刻, 他們堅定地告訴此前布置了區域防守的老K：「我們想守人盯人」。老K選擇相信自己的球員，放手讓他們去赢下比賽。賽後，他無比自豪地用沙啞哽咽的聲音評價愛将保羅·班凱羅：「我的老天，那家夥居然是我教出來的！」
班凱羅、傑瑞米·羅奇、AJ·格裡芬、馬克·威廉姆斯、特雷沃·奇爾斯、小溫德爾·摩爾等人沒能幫助他像伍登教練那樣，以一座冠軍完美結束生涯。但他們的成長，才真正讓他感到驕傲。
盡管筆者從來不是杜克的球迷，但在今早解說完比賽之後，看着老K遲遲不願離開球場的身影，也不得不承認：他，就是大學籃球史上，最偉大的赢家。
謹以此文，向邁克·沙舍夫斯基緻敬。祝你與米奇、黛比等家人安心享受退休生活。
「我是世上最幸運的教練。」
是的，你的确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