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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垃圾堆裡的文書,為何入選年度十大考古?大唐邊關竟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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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西立面

2022年3月31日,經過激烈的角逐,“2021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評選最終結果揭曉,位于新疆尉犁縣的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上榜。大多數人可能對它十分陌生,但如果我說“安西四鎮”,你是不是就恍然大悟了呢?該處烽燧遺址正是“安西四鎮”之一的焉耆鎮下屬的一處軍事設施,因為修築在紅柳沙堆之上,在唐代被稱為“沙堆烽”。專家們在這裡發掘出了各類遺物千餘件,這些珍貴的遺存共同構成了生動鮮活的唐代戍邊将士生活圖鑒,沉睡千年之後,大漠孤煙散盡,時光縫隙之中,一段段邊陲記憶與曆史過往呼之欲出。

一、家國天下的邊陲記憶:唐代前期關于安西四鎮的經略往事

塔克拉瑪幹沙漠深處,古老的孔雀河曲折蜿蜒,流向地球上最神秘的區域之一——羅布泊。狂風在這片荒漠上呼嘯,于風沙之中卷起一片亂石,伴随着大漠落日殘陽墜地,肆意地宣示着對這一區域的主權。

然而,在風沙之中,似乎有幾縷烽煙漸漸燃起,沿着孔雀河故道蔓延數百公裡。放眼望去,這十餘座烽燧已經在這片荒漠中沉睡了千年之久,牢牢守護着一段關于大唐家國天下的邊陲記憶,守護着這個龐大帝國的無上尊嚴。

今天我們要講的新疆尉犁克亞克庫都克遺址,曾經是焉耆鎮治下的一處烽燧,位于陸上絲綢之路要道“樓蘭道”之上,與周邊的鎮戍、守捉、烽鋪一起構成了一套嚴密的防禦體系,除守護商道暢通,它還有一個重要作用,那就是防禦統一了整個青藏高原的強大吐蕃偷襲焉耆鎮。

早在貞觀十四年(640年),唐太宗命大将侯君集領兵平滅高昌國,在西州交河城設立安西都護府,在此後的數年中,唐軍相繼平定焉耆、龜茲等國。唐高宗顯慶三年(658年),名将蘇定方擊破西突厥阿史那賀魯,平滅西突厥,将安西都護府遷至龜茲,升為大都護府,使天山南北各國脫離了西突厥的統治,首次将南疆地區置于唐朝統治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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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蕃西域形勢

就在此時,吐蕃強勢崛起,越蔥嶺踏入西域疏勒地區,開啟了唐蕃西域百年争奪戰的序幕。吐蕃在東起松州,西至安西大都護府的千裡戰線上向唐朝展開全面進攻,鹹亨元年(670年),吐蕃軍隊攻陷了安西大都護府的治所龜茲城,唐朝安西都護府被迫遷回西州,吐蕃取得了南疆綠洲地區的控制權。

但吐蕃的這次僥幸勝利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随着唐朝的戰略重心從新羅轉向西域以及吐蕃内部的分裂,唐朝向吐蕃發起了反擊。長壽元年(692年),武則天以王孝傑為武威道行軍大總管,一舉收複了龜茲、疏勒、于阗、碎葉四鎮,重新在龜茲鎮設立安西都護府,并在四鎮設立四鎮鎮守使,進一步完善了唐朝在安西四鎮的治理體系。

開元天寶之時,唐朝以極盛國力,在中亞與大食争奪控制權,安西、隴右、涼州、劍南四大節度使對吐蕃進行全面壓制,吐蕃在玄宗一朝都沒有向西域繼續擴張的機會。但四鎮的丢失使吐蕃失去了一個重要的軍事經濟要地,他們始終不能甘心,時刻準備卷土重來,與唐朝決一死戰。

很快,吐蕃的機會來了。天寶十三載(755年),平盧、範陽、河東三鎮節度使安祿山起兵造反。安史之亂起,唐廷抽調安西鎮精銳東進平叛,吐蕃遂趁機蠶食唐朝的西域地區。唐肅宗在位期間,吐蕃軍隊迅速占領河西隴右地區,隔絕關中與西域的聯系。

安西大都護郭昕、北庭大都護李元忠閉城拒守,派遣使者假道回鹘與長安通信。建中二年(781年),兩鎮的使者經曆千難萬險,終于抵達長安,向天子傳達兩鎮縱使深陷重圍,仍然為大唐堅守疆土的消息,滿朝文武無不唏噓落淚。此時大唐天子面臨藩鎮的威脅,已經不能向西域的孤軍派遣一兵一卒,隻能向他們加官進爵,用精神上的鼓勵表達對忠貞之士的崇高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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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守龜茲的安西邊軍

唐軍堅守西域30餘年,曾經遠戍西域的翩翩少年也已經鬓生蒼發,羸弱不堪,曾經鋒利無比的陌刀長槍在劇烈的戰鬥中逐漸刃卷鋒彎,彈盡糧絕、孤立無援之下,唐朝在西域的最後一個據點于貞元八年(792年)被吐蕃攻陷,留守将士全體殉國,用最後一抹血色為天地染上了無盡的悲涼。

二、文書中的秘密:大唐邊軍也愛看故事?

克亞克庫都克遺址荒廢千年,但也在幹燥的荒漠環境中将千年前的真實記憶完美地儲存下來,為我們複原唐朝邊軍的日常生活提供了重要依據。在此次遺址清理過程中,累計出土各類遺物1450餘件(組),均為戍邊将士的日常生活器物。在這些物品中,883件文書最為引人注目,其中有紙文書758件、木簡119件、帛書4件、刻辭2件,這些文書所記錄的内容豐富多樣,從政治軍事、社會經濟到宗教信仰,無一不包,有些内容甚至還是首次發現,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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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未寄出的家書

在紙文書中,有民間悲劇愛情故事《韓朋賦》、唐代傳奇小說《遊仙窟》、鄭玄注《孝經》,還有習字啟蒙讀物《千字文》、《三字經》等。這些中原的傳統文化傳入西域地區,很大程度上和這些戍邊将士有關。從中原地區征發來的數萬戍卒告别父老妻兒,遠離家鄉故土,戍衛邊疆。在府兵制之下,按照正常情況,應該四年換防一次,但此時唐朝多次開展對外戰争,軍事防線越來越長,府兵制早就難以為繼,是以經常會出現“壯齡應募,華首未歸”的情況。戍邊将士長期戍守在自然條件惡劣的南疆地區,生活難免單調乏味。邊塞文人們可以縱情馳騁,以詩詞歌賦盡情揮灑心中的快意,但将士們隻能從一些淺顯易懂的文學作品中擷取精神慰藉,填補心中的空虛茫然。

這時候,我們就不得不提到一部在邊軍中流傳頗廣的小說《韓朋賦》。從遺址中出土的《韓朋賦》殘本片段可以了解故事的大緻内容:韓朋娶一妻名為貞夫,不久韓朋便遠赴宋國做官,六年未歸。貞夫思夫心切,給丈夫寄去了一封信,但這封信被昏庸的宋王截獲,宋王與大臣梁伯定計騙取貞夫。忽有一日,梁伯誘騙貞夫上車,臨走前貞夫交代婆婆,我走之後打開盒子,如果盒子沒有什麼狀況,我就能平安回來。還沒有把話說完,貞夫就被強行擄上馬車,婆婆痛苦不已。貞夫說:“呼天何益,踏地何晚,驷馬一去,何時可返。”貞夫離開後,婆婆打開盒子,一道光倏地從盒子中沖上雲天,直奔宋國而去。《韓朋賦》貼近戍卒日常生活,彰顯男女笃厚愛情,深得戍卒的喜愛。《韓朋賦》傳到西域後,“沙堆烽”的戍卒們争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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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朋賦》殘本

三、戍守本鎮:大唐邊軍的軍旅生涯與日常生活

遺址中出土的軍事文書數量巨大,詳細記錄了與克亞克庫都克烽燧相關的軍鎮層級、守捉布置與烽燧官驿等各級軍事機構,還發現樓蘭路、麻澤賊路、焉耆路等防禦線路,這些軍事設施與防禦線路都是第一次出現,在曆代史書中均無記載。根據出土文書顯示,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因建在一處紅柳沙堆之上,故在唐代被稱為“沙堆烽”,這裡同樣也是一處遊弈所治所,與樓蘭路上的其他烽燧一起構成了立體式的防禦體系,形成焉耆東境的軍事屏障。

軍事文書有上級傳達的時事戰報、下發的作戰指令、基層日常上報的巡查記錄、将士的換防黜陟、武器資裝的報廢申領、軍糧的收支賬目、戰馬的病疫處理等内容,記錄還原了遺址戍卒的日常軍旅生活,大自王朝制度、重要活動,小到私人的瑣碎活動,可以說,這次遺址挖掘出了一座全面反映唐朝西域邊防生活的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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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四年八月四日牒下界内所由為加遠番探侯防備等事

烽燧中的戍卒生活非常艱苦,烽燧由三層或四層土坯夾一層蘆葦草制成,時刻面臨着風沙的威脅。烈日驕陽和凜冽寒風考驗着戍邊将士的忍耐力,他們需要嚴格執行烽燧制度(所謂烽燧,白天燃煙叫“燧”,晚上放火叫“烽”),定期燃放“平安火”。除此之外,随着唐朝邊防形勢惡化,各節度使治下的邊軍數量不斷增加,傳統的“和籴”之法已經不能滿足邊軍的糧食需求,此時各邊鎮大規模開展屯田。每座烽燧周圍都開墾一定面積的耕地,種植水稻、青稞、大麥、小麥等糧食作物,和桃、杏、棗、核桃等園藝作物。雖然有墾田措施,但這些糧食微不足道,根本不足以滿足戍卒的需求,戍卒不得不靠打獵捕魚改善生活,在烽燧中出土了大量的野豬、黃羊、駱駝、天鵝骨頭,可以明證,戍卒們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收獲的糧食自然是少之又少,上級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一些戍卒為了與上級溝通關系,把“醬菜”、“幹菜葉”作為禮品送給上級,這除了說明唐代邊塞生活之艱苦,也說明在中原饋贈送禮必備的貨币絹帛在西域作用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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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燧戍卒玩的骰子

戍卒的居住條件也十分惡劣,根據現有考古資料顯示,在沙堆頂部西側,發掘出了三間以“減地法”掏挖而成的房屋,面積約80平方米,屋内有涼坑、竈、柱洞等遺迹,生活條件簡陋。戍卒們的生活用水主要依靠沙堆西南側的一處呈不規則圓形的水塘,在塘内的淤泥層中出土有陶片、石塊及灰燼,可以作為戍卒生活的幾處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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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亞克庫都克遺址水塘

有趣的是,這些珍貴的文書資料竟然是從幾處大灰堆中挖掘出來的。這幾處灰堆原來是戍邊軍士的垃圾投放點,因為烽燧沒有修建固定的垃圾投放點。戍卒每天直接把垃圾倒到沙堆底部,各種生活垃圾順坡滾落,堆積而成灰堆。經年累月,長此以往,垃圾越積越多,上小下大,逐漸形成分層。而當地氣候極其幹燥,灰堆又位于背風坡,這些垃圾得以儲存下來。今天的我們竟然就是從垃圾堆中提取到千年前邊軍将士的訊息,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幸運吧。

文史君說

跨越千年的時空對話向我們展示了盛唐時期安西邊軍的真實生活和邊鎮軍事機構的日常管理,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從建成到廢棄,也許不過短短一百年,但它是大唐帝國捍衛天山南北絲路要道的有力實證。沙灘寂無聲,烽火映山河,這是萬裡長城向西的延續,是家國天下永遠的邊陲記憶。

參考文獻

黨琳,《克亞克庫都克烽燧與唐代焉耆交通研究》,《敦煌學輯刊》2021年第1期。

張海峰,《一座唐代烽燧凝聚的國家記憶》,《新疆日報(漢)》2022年3月25日。

(作者:浩然文史·神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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