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春雨
文/李軍
我家院中有棵杏樹，是父母結婚後分家下宅子，在别處移栽過來的。
父親說：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年就賣錢。這是說杏樹四年就開花結果，得益較早，五年即進入盛果期。
我能記事時，杏樹已經高大挺拔，麥口時節，碩果累累。就像魁梧的父親，精神旺盛。
杏花一片粉白，如紗，似夢，像霧，馨香馥郁，沁人心脾。
杏花有變色的特點，含苞待放時，朵朵豔紅，随着花瓣的伸展，色彩由濃漸漸轉淡，到凋落時就成雪白一片。
杏在春天發芽，春盡而漸漸枯萎，既有絢麗燦爛的無限風光，也有凋零空寂的凄楚悲怆。不同的人因不同的人生際遇，對杏花的聯想感慨也不盡相同：有人在羁旅飄泊中感受到杏花盛開的熱烈溫馨，有人在惆怅莫名中發現杏花綻放的朦胧灰暗，有人在曆盡坎坷後感歎杏花飄飛的落寞凄涼，也有人在相思離别時哀怨杏花凋謝的蒼涼無情……
四月上旬，随着杏花凋謝。杏樹上青杏點點，豐收在望，接着青杏高挂枝頭。杏有兩次生長高潮，五月上旬出現第一次，第二次在七月，但弱于前次。
微風吹拂，一顆顆青杏像抓着樹枝蕩秋千似的，非常喜人。麥收時節杏子成熟，遠遠望去，滿樹金黃。
果樹有大小年之分，一年多，一年少。我家中院中那棵杏樹長得很好，碗口來粗，主軀幹很直，上面分開枝杈，旁逸斜出，遠看略像蘑菇，更像花折傘。她每每結果，結得滿滿當當的，似讨人的歡喜，但隔年就似有些累，不結，下一年竟又滿滿的帶來一樹黃杏。
杏樹帶給了我不少歡樂。當東風吹來時，杏花初上花蕾，飄逸紅染，多著梅韻，煞是迷人，待春越來越像春時，果真“紅杏枝頭春意鬧”，真的是“一樹一種風味，一天一種氣象”。慢慢的，那紅撲撲的杏樹漸趨淡染，卻不失蒼白，讓人神思遐想。你還不覺的時候，花已開過，杏兒招搖枝頭，青綠點點。你又不覺，杏兒就開始塗了黃的紅的顔色，開始成熟了。
可以爬上杏樹，沒有等杏子成熟，預先揪一個嘗嘗，登高的愉悅快意大于酸澀的苦痛。樹上有黏膠，可以刮下來捕蟬。
杏子成熟了，搖晃杏樹，嘩嘩掉落在地上的麥草上。也不需要洗，風中才掉落的，最幹淨，甜甜的杏子是童年最美的水果。
也會送杏給門旁二面的，大家一起嘗鮮。倒不是怕被偷，杏樹就在院子中，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摘杏不能算偷。
我們一家在鍋屋吃早飯的時候，鄰居從門旁院中，悄悄站凳子爬上土牆頭，就随手可摘了。我們家人沒有發現，他得手後到我們家來“投案”，我們一家都笑了，大家一起吃杏。
杏吃完後，我們收集杏核，主要是用來遊戲，玩一種“走羊窩”的遊戲，很有數學的味道。
其次是砸杏仁賣。砸開杏核，剝出杏仁，曬幹，可以拿到供銷社賣，積攢過不少，好像沒有賣成過一次。
我們家養母豬十年。夏天，每天傍晚，父親在杏樹下光着膀子刷刷刷切山芋藤，用于喂豬。
一九九二年，父親因病離開了我們。一九九七年，兄弟集資為老家蓋平房，屋基向前平移，杏樹正在屋角，礙事了，不得不刨掉。但是樹幹開闆打成了房門，用在房子上。杏樹生命仍在。就像人的遺體器官捐獻，生命在别處延續。
想起《中山狼傳》裡狼與東郭一起問“三老”，其一是杏樹。樹中轟轟響發出聲音，說：我是杏樹，當年老農種我時，隻費一顆果核。過了一年開花，再過一年結果，三年有合掌那麼粗，十年有合抱粗，到今天，二十年了。老農吃我，老農的老婆孩子吃我，上到賓客，下到仆人，都吃我。還在市場賣我謀利。我對老農有非常大的功勞。如今我老了，不能花謝結果，惹得老農惱怒，砍伐我的枝條，剪除我的枝葉，還要把我賣給木匠換錢啊。唉！不成材的朽木，老态的光景，但求免除斧鑿的殺戮都不行。寓言諷喻世情。
現在，像許多人家一樣，老家一直都沒有人住了。院子裡有母親後栽的柿子樹，櫻桃樹，算是杏樹的平輩。“櫻桃好吃樹難看”。看，是“看守”意思，不易看守，有人家用舊蚊帳罩住，否則櫻桃都是鳥兒零嘴了。母親護鳥，不怕鳥吃櫻桃，吃柿子。我們小時候她不給我們破壞燕子窩，現在的平房屋檐下還有燕子窩。夏初院子裡油菜地有鳥蛋，母親提示我們不能讓五歲的小孫子知道，擔心他“搗蛋”。秋天，紅燈籠似的柿子挂滿枝頭，像容光煥發的八十歲的母親。大哥家有升降梯，從淮陰帶來，用于摘柿子，全家聚會，算是家庭的“柿子節”。母親念叨，柿子樹，像當年的杏樹，肯結果，那是我們剛分家時栽的。
早前，老家牆上有過四聯屏，上面題有：松竹梅歲寒三友，桃李杏春風一家。擇天下英才而教之，是人生之樂。人們把學校雅稱“杏壇”，我們一大家有三位教師——我們夫妻兩人，還有妹妹李梅，也算是“教育之家”了，是杏的滋潤嗎？！
摸着杏樹打的門闆，又想起父親的話：桃三杏四梨五年；想起杏樹一樣魁梧、精神旺盛的父親；想起他光着上身在杏樹下用力切山芋藤的場景。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那隐約可見的枝頭紅杏，那随風飄飄的古樸酒旗，喚起了行人心間多少熱情和溫馨啊！紅杏出林，粉紅似霞，遙而可及，望而心動。一顆流浪飄泊的心在紅杏林邊的小小酒店得到了暫時的安頓，行人的心頭頓時湧起一股暖流——輕輕的喜悅，淡淡的欣慰。
杏樹雖已不在，杏花春雨，依然在心間。
李軍，一九六九年生，男，江蘇泗陽人，中國第四屆“百名網絡正能量榜樣人物”提名、中國首屆平遙“清風正氣”原創微電影獎獲得者、江蘇省統戰部第九第十期新的社會階層代表人士重慶大學教育訓練班學員、鹽城師範學院宿遷校友會副會長、宿遷唐宋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總經理。江蘇省“中學生與社會”作文大賽優秀指導教師，江蘇省高中生作文大賽一等獎獲得者指導教師、“優秀指導教師”，江蘇省高中國文實驗教材使用先進個人，江蘇省網絡讀書競賽優秀指導教師。二〇〇〇年獲得全國教育院報報告文學獎；二〇一二年獲得全國《小說選刊》獎。二〇一三年有文集《變遷》。
來自淮陰國文
編輯：馬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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