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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明 鈞窯高足杯(局部) 動脈影-攝 大英博物館 大維德基金會 藏

物道君語:

宋朝的美,不隻有素雅的極簡,也有絢爛的鈞瓷絕色。

一千多年前的一日,宋徽宗趙佶正在房中作畫,宮人們呈上了禹州新做的一批瓷器。

這些瓷器,多為花盆、尊、爐等,并無特别之處。唯獨釉色,不是平素所見的白或青。它也有天藍、天青之色,卻呈乳濁感,像蒙着朦胧的面紗,看不真切。

更絕的是,有一隻紫紅花盆,如落日晚霞,釉水好像能自在流淌。凝神靜望時,如紫夜星雲,直直能将人吸了進去似了,幻夢一場。

趙佶喃喃自語:“這是怎麼做出來的?寶瓷,寶瓷啊!”于是,大筆一揮,賜名“神鈞寶瓷”。

這就是日後大名鼎鼎的五大名窯之一的鈞瓷。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從宋朝開始,禹州的官窯,每年隻選36件絕世珍品上貢,其餘一盡銷毀,不得流入民間。

直至今日,傳世的鈞瓷極少,且件件精品,是有“家财萬貫,不如鈞瓷一片”之說。

鈞瓷,是五大名窯中最特别的存在。其他基本以青、白色系為主,唯有它實為青瓷,卻有千變萬化的釉色。

可是,這種的五彩斑斓,似乎與宋人追求的極簡素雅不合,為何能得宋徽宗的青睐?

想起古人的贊歎:

“高山雲霧霞一朵,煙光淩空星滿天;

峽谷飛瀑兔絲縷,夕陽紫翠忽成岚。”

鈞瓷的奧妙之處,盡在想象之中。

不妨,先放下疑惑,随物道君一同去探見古往今來那些傳世鈞瓷,在萬千宇宙之色裡,看見四時日月,銀河璀璨。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鈞窯紅斑長頸瓶 動脈影-攝 大英博物館 大維德基金會 藏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遲暮将至,太陽的光從熾熱的白變為了深邃的紅,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線上。光雖暗淡,卻不減火熱,把半邊的雲霞燒得通紅,與天空的蔚藍交融出一片紫色。浮雲滾動,雲霞燦爛,成為一個朝夕即将遠去的告别。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這般景色,被鈞窯的烈火,神使鬼差地印在了這件玫瑰紫釉仰鐘式花盆上。圓潤平滑的盆壁構成了蒼穹,天藍釉作底釉,幻化為湛藍青空。暈染出一片朱紅的,是宋代鈞瓷匠人們的偉大創造——銅紅釉。他們把當地盛産的孔雀石加入釉中,其中所含的銅與窯火共舞,把一個熱烈的太陽埋在盆底,在瓷上燒出一片絢麗的晚霞。

仰鐘式花盆,如倒置的鐘,它的形在說時辰的流轉,它的色在訴說日之将暮。人們總會感歎時間飛逝,但手握這一片晚霞,一時總有一時的美,别為過去遺憾,要為當下燦爛。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元—明初 鈞窯玫瑰紫釉仰鐘式花盆 北京故宮博物院 藏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這隻四方花盆上,有着一道道淺細的紋路。這是鈞瓷特有的痕迹:蚯蚓走泥紋。

由于鈞瓷的燒制,需要施加厚重的釉,在燒制過程中,受熱不均的釉層開裂,周圍的釉水乘隙而入流入裂縫,形成了流動紋理,像雨後的蚯蚓爬過泥土留下的痕迹,是以被稱為“蚯蚓走泥紋”。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可是,如果當你走近這隻花盆,會看見天藍色釉在瓷面上形成明暗交替的碧水青,“無窮江水與天接,不斷海風吹月來。”那一根根細線,更像春日的午後,風吹過境,在浪尖掀起的一層層漣漪,有人看見了那個畫面,借以泥土與窯火,融進了鈞瓷裡,定格了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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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 鈞窯天藍窯變釉四方花盆 動脈影-攝 舊金山 亞洲藝術博物館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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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會聽到年長者抱怨:“現在晚上都看不清星星了。”每到夜晚,城市無數霓虹亮起,便把群星的璀璨比了下去。

但是,看着這一件天藍釉六方花盆,卻能看見那未曾見過的壯闊星空。在四下無燈的高原之夜,星河圍繞着廣闊的蒼穹旋移,這難以言表的壯麗,在這件北宋的天藍釉花盆中,得以成全。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這些“星星”的存在,也是鈞瓷的一大特點。鈞瓷的厚重釉料在烈火灼燒下,排出其中的空氣,溢成了星星點點的小氣泡。古人稱之為“橘皮”或“棕眼”。

天藍釉的流動在平面上形成了深淺不一的嶙峋之感,幾處凝色,幾處泛白,忽明忽暗。星星點點的斑紋綴滿瓷面,與明暗變幻的瓷面互相映襯,就成了群星璀璨,銀河流光的夜空。

這一件六方花盆上的星夜,或許是匠人有意為之,又或是偶然所得。但唯一不變的是,它帶來了一種想象之美,令我們對那一片浩瀚的星空充滿期待。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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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 鈞窯天藍釉六方花盆 北京故宮博物院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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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其他鈞瓷的紫紅氤氲,是夜的深邃;那這件天藍釉三足筒式爐,便是清晨的明朗。

淡淡的天藍色釉,讓三足筒式爐顯得十厘清雅。細看盆壁,雖然仍有淺淺的水斑與蚯蚓紋,卻已經與色彩渾然一體。釉色白光彌漫,稍有天藍色暈染,交融平和,那是清晨時分,天空的蔚藍被晨曦喚醒的景色。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如果說暮霭是太陽遁入長夜的告别,那晨曦便是亮堂堂的白晝的開端。同樣是隐于地平線中,太陽卻一改日暮時暗紅色的昏沉,迎來了希望的明朗。

“一日之計在于晨”,早上使人充滿希望,因為它是生命中新的一天的開始。若有閑情,不妨早起時看看東方的天空,一定可以如這件三足筒式爐一般充滿朝氣的顔色。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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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金 鈞窯天藍釉三足筒式爐 北京故宮博物院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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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件窯變紫釉渣鬥式盆,紫得特别。

《飲流齋說瓷》曾描述過宋元兩朝鈞瓷的不同之處:“元瓷之紫成物形,宋鈞之紫彌漫全體。”這件明初的渣鬥式盆,不同于與宋代彌漫散開的紫,比起凝成物形的元鈞更是誇張,它的紫沉甸甸地聚積在瓷器的下半部分,雜色斑駁。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乍一看下去,腦海中閃過的,是遼闊得與天相接的薰衣草田,是那片無數情人夢中的普羅旺斯。随後又不由得為自己的想象發笑:當年的工匠可能并不知道什麼是普羅旺斯,在他們的腦海中,應是另一番勝景。

數百年過去了,或許在我之前,在我之後,會有無數觀賞者會琢磨這片紫色。不同的人所想象的圖景各不相同,但對美的感觸與追求,是亘古不變的。美沒有标準答案,當它在你的心中帶來一點悸動,便已經足夠被稱為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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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 鈞台窯 窯變紫釉渣鬥式盆 哈佛大學藝術博物館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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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說水墨畫的靈魂,當屬“留白”。

“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張岱寥寥數筆,描摹出一個朦胧而夢幻的雪中湖心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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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仰鐘式盆,則是由天工以火為筆,以釉為墨,信筆勾勒,使一幅山霧缭繞的水墨畫躍然瓷上。天藍色的底色中,淺處是雲天,深處為高山。深淺交融之處,仿佛瓷面上雲海翻湧,崇山峻嶺若隐若現,恍若仙境。

留白的美,在于未知與想象,鈞瓷也是如此。雕琢描畫固然細緻,但放任天意在瓷器上撒歡,也是一種留白。用想象揣摩自然留下的謎語,也不失為賞鈞瓷的意趣。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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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 鈞台窯 天藍釉仰鐘式盆 哈佛大學藝術博物館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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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學者周煇在《清波雜志》中曾記載過一件趣事:“饒州景德鎮陶器所自出,于大觀間窯變色,紅如朱砂,謂熒惑纏度臨照而然,物反常為妖,窯戶亟碎之。”

當景德鎮的匠人掏出燒制完成的瓷器,映入衆人眼簾的,而是一道凝結成片的鮮紅色攀附在瓷面上,人們以為是熒惑的惡兆,連忙将其砸碎。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熒惑”便是火星,是浩瀚夜空中的一點紅色。鈞瓷的匠人們不拘于鬼神之說,大膽地在鈞瓷上氤氲這片赤紅,賦予鈞瓷瑰麗變幻的色彩。“橘皮”的斑駁配上的暈紫紅染,讓這一件菱花式花盆顯得更加神秘而瑰麗。

有的美往往是大膽而熱烈的。鈞瓷匠人敢于突破陳思,直面那顔色的無常,便有了眼前的這份豔麗。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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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 鈞窯玫瑰紫釉菱花式花盆 北京故宮博物院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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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明月是中國人寄托思念的驿站。

思鄉時,“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思友時,“我寄愁心與明月,随風直到夜郎西”;思親時,“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

我想,人們之是以把情思寄托給明月,大概是因為它在昏暗長夜中那純潔溫柔的白。鈞瓷的匠人們懷念這般溫柔,便讓它在這件六角式盆中繼續溫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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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月色的白映在鈞瓷六角式盆上,雖然光亮不及皓月,卻溫柔依舊。這白也不是慘淡的極白,帶着淡淡的青與黃,如君子溫潤。細碎的紋路,不影響釉面白的純粹。

在這件六角式盆上,仿佛有月光化開,灑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每一個心中也有一輪明月,有了月,有了愛,便有了人間之美。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明初 鈞台窯 月白釉六角式盆 哈佛大學藝術博物館 藏

想起最開始的疑惑,對宋徽宗來說,美本來就沒有标準答案,極簡是美,絢爛也是美。在古人的世界,創造美本是對宇宙星辰、對自然萬物的一次次緻敬和親近。

鈞瓷之美,美在其釉色變幻無窮,更美在其給予世人無盡想象。

也許最初的開始,它隻是一場偶然的驚喜。但在匠人們世世代代的雙手中,它化成一次次對美的追尋,對美好的如願與随緣。

因為鈞瓷的燒制,據考證,既有用銅作着色劑、對釉料和燒成方法等方法,但又是在窯爐之中曆經洗禮的變化,極難完全掌控。

“入窯一色,出窯萬彩”的絢麗背後,是“十窯九不成”的辛酸。但正因為有着未知的期許,每一件鈞瓷才會顯得如此獨特而珍貴。

宋朝的美,不隻極簡

鈞瓷是“鈞無成對”,人又何嘗不是“世事無常”?

在人生的每個時刻,我們可能都會有未能如願的時候。這些脫離控制的遺憾,像是一抹突如其來的紫紅,抹在了匠人原本想要的天青色上。

這一刻,站在博物館裡,眼前的鈞瓷釉色,像風走了八千裡,吹落了暗夜裡的星辰。

人生總有遺憾,但美各有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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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為物道原創,轉載請聯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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