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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業欠下30萬,小夥還清後身上僅剩5千塊,買100隻玩具熊療傷

創業欠下30萬,小夥還清後身上僅剩5千塊,買100隻玩具熊療傷

這是《附近》欄目的第六篇。在一個時而破碎,時而混亂的不确定時代,我們常常發現,個人能把握的,往往隻剩了觸手可及之處。文中主人公就是如此,在人生從高處跌落之後,他回到故鄉,發現他依然确定的,隻剩了一間老舊的院落。于是他在院子裡堆滿玩具熊,決定用這樣一種有些幼稚,有些天真,還有些夢幻的方式保護自己。

不管怎麼說,他需要治愈自己,勇敢地把自己當成一個脆弱的嬰孩,盡可能安慰、呵護。除此之外,或許他也别無選擇。

撰文丨崔一凡 編輯丨張瑞 出品丨騰訊新聞 谷雨工作室

被玩具熊包圍的小宇宙

今年二月末,我去雲南文山州的大山裡找楊世龍。最初我在微網誌熱搜上注意到他,那時他買了100個玩具熊,擺滿老家村裡的院子。它們大多是柔軟的粉色、紫色或白色,脖子上系着蝴蝶結,面帶微笑。它們被挂在牆上,大門兩邊的柱子上,個大的還有專屬座位。形色各異的玩具熊中間,是一個快樂的中年男人。視訊裡,他的頭發一半黑一半黃,從中間斜劈開。他一邊溫柔地擺放或撫弄玩具熊,一邊講述故事背景:他做生意負債,又感情不順,經過幾年,還完最後一筆債後,他把自己埋進玩具熊裡,這是他自己的小宇宙。

創業欠下30萬,小夥還清後身上僅剩5千塊,買100隻玩具熊療傷

視訊裡的楊世龍 楊世龍

他的家鄉是個我們大多數時候都會忽略的地方——這裡的偏遠超出我的想象。為了找到他,我先坐飛機到昆明,然後轉高鐵到普者黑。正常情況下,需要乘輕軌或大巴到丘北縣城,再在彎彎繞繞的山路上盤旋兩個多小時,才能在淩晨之前到達他位于禹樂平寨的家。

就是在這樣一個遠離人們視線的鄉村裡,具體來說,在他那座木質結構,老鼠橫行,甚至沒有建起一間廁所的庭院裡,他用一種最夢幻,以及最富有城市感的方式,宣告自己的人生獲得了階段性勝利。這麼形容或許不太準确,他不認為還完30多萬債務就是場勝利。不管怎麼說,他需要治愈自己,勇敢地把自己當成一個脆弱的嬰孩,盡可能安慰、呵護。除此之外,或許他也别無選擇。

我在普者黑高鐵站外見到楊世龍。他29歲,身材不高,腦袋圓圓的,炫酷的發型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短發。他看起來是個樂觀的人,不管以什麼樣的話題開頭,他都能不斷說下去。

楊世龍在嘉興做服裝加工生意,負債兩年,去年年底還完了30萬欠款。他還記得,那是快過年的時候,1月19号,他在工廠裡收到回款,立刻轉給債主,還完最後一筆錢。他坐在椅子上,身體向後仰,閉上眼睛。很久沒有這麼輕松過了,過去兩年裡,他像是被什麼東西壓着。這些錢不算太多,但對于一個從大山裡走出來的孩子來說,這是他前30年奮鬥的證明。這些證明曾經給他信心,而負債又剝奪了它。現在好了,他覺得輕松,至少不需要再讓父母去工地打工還錢了。怎麼才能治愈一下自己呢?去旅遊、大吃一頓,都很好,但還不夠。“想想想,然後就有這樣一個場景:滿院子的玩具熊圍着我!”他是個想到什麼就去做的人,而當玩具熊的場景浮現之後,他激動起來。

他當即走進家附近的玩具店,拿着身上僅剩的五千多塊錢,要把店裡的玩具熊一掃而空。老闆看着他,表情有些怪異,但也沒說什麼。因為線下店沒有足夠多的熊,另外一部分是在網上買的。總共花了5200,另有700運費,是把它們從嘉興運回雲南老家。這是個頗有儀式感的行為,之是以要運回來,是因為“當時設想的場景就是在老家院子裡”。

負債的兩年裡,他也想過做網紅翻身,跟人合作拍過幾條,沒人看,更沒賺到錢。對于老家的年輕人來說,路就是那麼幾條:外出打工,謀份公差,或者在家做短視訊——傳統務農幾乎不被考慮。在村子裡,通過短視訊賺錢的傳說一直存在,XXX抖音快手加起來100萬粉絲,主要是唱歌,他唱的歌總能擊中流浪在外的打勞工。XXX主要是跳舞,舞姿怪異,大概就是下腰動作(但手不撐地)加上倒立前進,置頂的視訊寫着“我的故事”,講他如何練習這種風格獨特的舞蹈,一次次失敗,遭人冷眼,但他堅持下來。跳舞的男子來自楊世龍鄰村,有幾萬粉絲。他之前也想過做一個這樣的舞蹈部落客,但聽說不好變現,看笑話的多,“但刷禮物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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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世龍在院中跳舞

楊世龍開車帶我盤旋在山路上,夜色降臨,山中茂盛的草木逐漸暗淡下來,空氣濕潤溫暖,路中間不時竄過不知道叫什麼的小動物。山路上的彎實在太多,即便平時不暈車的人,也要在這裡做好準備。 “我們這裡就是這樣,這裡離那裡很近,但是中間就是條溝,需要繞過去,”他說,“以前上學,要走4個多小時去學校。”在人生的前20多年,他的故事可以簡單歸類為“走出大山”。與此同時,類似的故事發生在大山裡的幾乎所有年輕人身上。他們讀書,然後不讀書,然後打工。人們通常在最年輕的時候就出門打工。相反的例子是,楊世龍告訴我,山路上有些騎機車的年輕人,這或許是一種發洩過剩精力的方式——他們過彎的時候從不刹車。

到達禹樂平寨已接近淩晨。這裡非常安靜,幾乎沒有燈,但星星很多、很亮。我沿着台階走上楊世龍家的院子。進院子的一瞬間頗有些震撼,玩具熊挂在牆上,竹竿上,或者坐在椅子上,還有一些堆放在角落,以防下雨淋濕。楊世龍打開圍繞院子的燈帶,燈帶纏繞在門框上,牆上和架起的竹竿上,顔色絢麗變換,照亮了幾乎所有的玩具熊。燈光也打在楊世龍臉上,這是他花費幾天布置成的成果,再加上門前的燈球,整個院子就像KTV一樣閃亮。楊世龍坐在大門前,看着閃爍的燈光和滿院子的玩具熊,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這是“我取悅自己的方式”,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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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帶照亮了院子裡的玩具熊

他們開心,我也開心

第二天一早,陽光很明亮的時候,楊世龍和父親把屋角的玩具熊都挪到太陽下。楊世龍最喜歡的玩具熊叫小紫,他搬了把椅子,讓小紫坐在正門前。小紫是粉紫色的,半人高,不像那些最大的熊,讓人有壓迫感,也沒有那麼小,被人依賴時有足夠的安全感。這是楊世龍喜歡它的原因。他喜歡讓小紫陪着,沒人的時候跟它說悄悄話,說了什麼當然不能讓别人知道。他甚至帶小紫一起出門辦事,他開車,小紫就坐在後座,像是最熟悉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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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世龍載着小紫

楊世龍的父親看起來有些瘦小,不太會說國語,但總沖着人笑。楊世龍說,小時候父母種地,砍樹、賣木材,他就在村裡玩。小時候村裡沒玩具熊,他也從來沒見過。有一次,鄰村的孩子送了他一隻。那個娃娃幾拃長,他把他當朋友,跟他說所有話。他幻想自己生活在一個童話世界裡,所有玩具熊都有生命。後來那個玩具熊不知去了哪裡,他也長大了。

楊世龍一直期盼着大山外的生活,想親眼見見。他想去大城市打工,錢倒是其次,主要“想學更多東西”。2010年左右,他在村裡看到招工資訊,去工地幹活每月一千六七,他沒去,而是去江浙滬,在一個廚房裡面上班,每月工資才1400。

那時他16歲,去上海。出了火車站就上地鐵,從來沒坐過。同在上海打工的堂哥接上他。大上海,摩登都市,他被震撼到了。走出地鐵就是淮海中路,他擡頭看見香港廣場,“那個樓特别特别高,”他仰着頭。堂哥說哎呀,别看了,這有什麼好看的,以後帶你去東方明珠玩。楊世龍被堂哥安排在一家頗為進階的粵菜館,一碗蛋炒飯賣80多塊錢的那種。他在後廚當學徒,當得很認真,認真到現在還堅信80塊的蛋炒飯就是跟8塊的不一樣。他覺得那段日子“過得特别充實,能學東西,接觸不同的人群,五湖四海的,感覺不讀書了之後也在進步,特别舒服。”

但正像他說的,“生活從來就沒有放過我”。他做過各種各樣的工作。從廚房裡出來之後,他跟過一個據說從北大畢業的人開洗衣店,他把别人當合作夥伴,更多是朋友。别人把他當個幹活的,他走了。還在上海一家電子廠當過勞工,每天在流水線上組裝電腦外殼。他上夜班,晚上8點到早上8點,下班也睡不着,有時睜眼捱到下午5、6點。工廠噪音大,他得戴着耳塞工作,回到宿舍,室友打呼噜像是一萬個手機在震動,他還得戴着耳塞。耳塞不常洗,像是長在耳朵裡。有一天,耳朵開始發疼,連綿不絕的,一刻也不停,疼得兩天沒睡,他才意識到耳朵發炎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辭職,“對工作這麼認真,這麼執着!”他說,即便在電子廠,他也相信努力一定會有結果。那時他21歲,在城市裡漂泊了五年,人生像是比别人長了很多。

2015年,他在堂哥的帶領下去嘉興創業,兩人各出十萬本金,租了個小廠房,做服裝加工。第一年沒掙到錢,忙于和各種油滑的生意人打交道。他還記得,和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聊生意,對方一上來就跟他稱兄道弟,而他才二十出頭——楊世龍是個實在人,這讓他頗有些消受不起。第二年才開始賺錢,也不是因為什麼不得了的理由,僅僅是一位朋友給他介紹了大單生意。他也足夠拼命,雙11前接單,一個月時間做出一萬件衣服,淩晨兩三點還要跑到染色廠催促對方趕緊給自己的貨染色。兩年時間他賺了上百萬。

現在回想起那段時間,他自覺有點渾渾噩噩,交上了不少狐朋狗友,一起吃,一起喝,除了要把生意做得更大之外不想别的事了。他短暫地擁有過信心,開始暢想在城裡買房(這在原來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買更好的車,在30歲前擁有千萬資産——事後證明金錢遮蔽了他的視線,也為日後的失敗埋下伏筆——再後來,他自信穩操勝券,做了十幾萬件過氣的毛衣但沒有察覺到市場變化。失敗是緩慢發生的,大量的毛衣賣不出去,但成本在不斷增加,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原先賺的錢已經全部賠光,又倒貼了30多萬。

負債之後,他感到痛苦、難過,并非因為債主的催逼。事實上,他們從來沒有主動催他還錢,也從未限定還款時間。但楊世龍還是過不去,除了信心之外,一些一直以來的希望,從小設想的走出大山的路也被截斷。

父母心疼他,想一起幫他還債,找到附近的工地,和水泥,打雜,一個月五千,去掉飯錢,剩四千多。他看一眼就覺得不合适,父母老了,不能再幹這個,況且“短時間内也掙不到還債的錢”。父母堅持要去,楊世龍甚至有些埋怨,“他們什麼都不懂”——“不知道那些活有多重,多辛苦!”但父母依然堅持。他開車送他們過去,安頓好,也沒說什麼。回程的時候卻不行了,車停路邊,趴在方向盤上大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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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世龍父親

可能你也發現了,他是個擅長幻想的人。幻想能讓人放松,短暫逃避現實,就像把自己封閉在自己打造的遊樂園裡。那天晚上,他摸出兜裡僅剩的20塊錢現金,全都買了彩票。結果當然沒中。

講起負債的兩年,他第一個反應總是搖頭,“太難了”,他說。生意場的宏偉設想暫時偃旗息鼓,他像幾年前剛到嘉興時一樣,做最簡單的服裝加工,也就是縫合衣服之類的。在那間小作坊裡,他名義上是老闆,但也是勞工,勞工們幹到10點、12點,他就幹到一點、兩點,很多時候直接睡在工廠裡。

他偶爾回家。有一天晚上,他聽見隔壁房間的母親在咳嗽。是那種幾乎不間斷的、又在努力克制的咳嗽聲。楊世龍想起自己很多次讓媽媽去看病,媽媽從來不去。他責怪自己,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情況發展,如今卻把生活過成這幅樣子。

白天的禹樂平寨似乎更夜晚一樣安靜,空氣中有木炭燒過的味道。這裡隻有幾十戶人家,依山而建,分布在地勢相對平坦的地方。所謂的“寨”,是比村更小的行政機關。禹樂平寨是壯族聚居區,隔着一條溝和一個山頭的另外一個寨,主要居住的是苗族。這裡的街上沒有什麼行人,年輕的面孔更是稀少,老人們聚在一棵不知幾百幾千歲的大樹下打牌,另一些人發愣。

街上的聒噪聲是突然傳來的,一群孩子湧到楊世龍家裡。他們都還在上國小,最大的五年級,一個個皮膚黝黑,龍精虎猛。“今天跳舞嗎?”他們問楊世龍,看起來一點都不客氣。孩子們的父母多在外地打工,其中也有他堂哥的孩子。孩子們總是成群結隊地呼嘯而過,楊世龍家則是他們喜歡停留的地方。楊世龍拿出音響,連上藍牙,人群就躁動起來。孩子們在台下跳,他在台上跳,這讓氣氛更加熱烈。

不管是黑人擡棺還是江南style,他的頭總是低垂着。我曾在短視訊裡見過不少癫狂的舞蹈。更流行的是自信的社會搖,強烈的自信,裸露的欲望,睥睨一切。社會是被征服的對象,社會語錄是生存的法則,洞悉它如同洞悉真理。但不知為什麼,楊世龍的舞蹈總透出些傷感,他的手臂在面前搖晃,雙目微閉,看起來有些疲憊。

楊世龍告訴我,他的舞蹈是跟“那些主播”們學的,“隻能說獨一無二吧,跳過一遍,第二遍就跳不出來”。但是很解壓。如此随心所欲的舞蹈很難在城市裡出現。回村之後,他越來越多在短視訊上花時間,研究拍攝手法,以及如何講個有趣的故事。但更多時候,這更像是一種放松。

他剛開始跳舞的時候覺得累,特别累,堅持了一段時間,累就變成了放松,變成了心情舒暢。他有時獨自在院子裡對着玩具熊們跳舞,跳到滿身大汗,心情舒暢;有時和十幾個孩子一起,動作出奇得整齊劃一,這是這座院子最像遊樂園的時候。即便如此,他依然喜歡看短視訊平台上那些古怪的舞蹈直播。通常,直播間裡聚集着幾十萬聰明人,他們刷:“哎呀!我當初就不同意你出院!”當然,這裡的“醫院”特指精神病院。楊世龍很難把自己也當成一個聰明人,因為他真的可以感受到那些主播的快樂,“是一種情不自禁的東西,雖然有演戲的成分,但是真的可以感受到他當時的快樂的,”楊世龍說,“而且我有時候,幻想一些東西的時候,那不是跟他們一樣嗎?”

天色暗下來了。楊世龍打開門上的燈球和繞滿院子的燈帶,孩子們一陣驚呼,又随着音樂舞動起來。之前楊世龍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個玩具熊。“我喜歡他們(這些孩子),”他說,“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開心,我也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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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抱着玩具熊

治愈時刻

到這裡的第二天下午,楊世龍提議去河裡抓魚。那天陽光熱烈極了,還帶着點水汽,楊世龍一頭紮進一條長滿植物的溝壑裡。同去的是兩個皮膚黝黑的小夥子,一個是他表弟,一個是表弟的同學。河裡的水很涼,流得很快,人要費些力氣才能在水裡站定。他們沿着水流的方向撒網,小魚就被沾在網上。“這是我最喜歡玩的,”楊世龍說,“每年回來都下河抓魚,特别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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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我講起過,為什麼之前要搞一半黃一半黑的炫酷發型。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希望是這樣的,這樣生活,按自己的想法,‘全黃的’。但是不行。是以我選擇一半黃,一半黑。”他說。黃色代表随心所欲的生活,而黑色和每個人一樣普通,安分守己,各自一半是他的選擇。楊世龍最近琢磨這要不要回鄉,拍短視訊也是回鄉的一部分,主要是尋找出路。他經常跟我聊起附近村子短視訊做得好的人是怎樣的,他們有幾十或百萬粉絲,每年有幾十萬收入,但他們是少數。

楊世龍唯一一條火了的短視訊,就是拍的滿院玩具熊,随手拍的,他沒想到引起那麼多人的關注。很多人聯系他。他們大多和楊世龍背景相似,有的從農村去到城市,奮鬥,再奮鬥,賺到錢,然後賠光。有的倒在奮鬥的路上,癌症之類的。又或者出去又回來,在複雜的關系裡遇到狗血又殘忍的故事。他們說想買一隻他的熊,他的熊跟别人的不一樣。楊世龍沒賣,免費寄送給他們。位址遍布全國各地。

他想到很久前看過的一個故事,一個傷心的男人獨自住在一間小屋裡,他對着小屋說話,對小屋裡的鐘啊、沙發啊、掃把啊講話,後來他離開了。楊世龍一直都有一個這樣的小世界,在現實之外,他在其中得到安撫,得到現實中得不到的東西。現在,對一些人來說,他也是一個小屋了,他把自己的玩具熊寄給别人。正像有人說的那樣,他的熊跟普通的熊不一樣。

城市裡當然有更多東西,比如機會,更多的錢,可能獲得的身份——但又顯得非常短暫,有時連快樂也是短暫的。

兩年前的一天,他和朋友談項目沒談妥,對方退出了,楊世龍認為這是出于對他的不信任。那天他心情糟糕,獨自在昆明地鐵裡遊蕩,漫無目的坐車。也不知道到了哪一站,一個女孩兒拎着兩隻大行李箱上車,他順手幫忙扶箱子,兩個人就聊起來。

女孩兒說自己在讀大學,那天正要去學校報道,是以才有這麼多行李。因為疫情啊,已經在昆明滞留了好久。下了地鐵,她要轉乘長途車,學校在玉溪。楊世龍說我是做生意的,失敗了,今天談個小項目,又失敗了,我沒事做,送你去汽車站。楊世龍記得,那天他們聊了很多,短視訊、網絡小說什麼的,他們一起喝了奶茶。她說月底可以去玉溪找我玩,那裡有個撫仙湖,很好看。楊世龍說行,但始終不想問她的聯系方式。直到最後,兩個人也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在楊世龍的記憶中,這是他最被治愈的時刻之一。

楊世龍拖着漁網向水更深處走去,水流沒過了他的褲子,他的腰,他索性脫了上衣跳下水。漁網灑在水深且湍急的地方,不一會兒就網住不少魚。楊世龍本想把魚拿回家煮了吃,表弟極力要求就在河邊吃,因為“河邊吃着更香!”。楊世龍忙着處理魚,把小魚從中掐開,擠出五髒六腑,再在河裡沖洗幹淨。表弟和朋友從地裡薅出一種叫“野芹菜”的野菜(但看起來跟芹菜毫無關系),擇洗幹淨,拌上一種用辣椒和玉米粉做的辣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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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圍坐在河邊,水流帶起的風吹上河岸,大片蘆葦叢把我們包裹起來。面前擺着四個紅色塑膠袋,菜品擺上,楊世龍抓着一把蘆葦杆放下,杆頭上的小魚烤得焦黃噴香,還帶着星星點點的木灰。我夾起一條魚,蘸上辣椒,放進嘴裡。焦香的魚肉和木灰混在一起,它們沿着味蕾激活了古老的DNA——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烤魚。

表弟從蘆葦叢裡拎出兩打啤酒,說“喝!”,我們就喝。表弟和朋友都在外打工,一個在廣州,一個在杭州,都是建築勞工。他們時常接不到活兒,就待在住的地方,跟相熟的朋友喝酒。“(廣州)沒有這種(一起抓魚烤魚的)地方,”表弟說。但每年回來的時候,他都和朋友來這裡相聚,抓魚、烤魚,喝啤酒,像是在給自己充電。

“生活就像這條烤魚,”楊世龍夾起一條魚說,“盡管它全是灰,但是,還是要把它吃下去。”他把魚塞進嘴裡。

出品人|楊瑞春 編輯總監|趙涵漠 責編|金赫 營運|劉希晰 王心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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