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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丨田茂軍:湘西竿軍的文學書寫與英雄叙事——嶽立功《白祭壇》解讀

湘西竿軍的文學書寫與英雄叙事

——嶽立功《白祭壇》解讀

文丨田茂軍

嶽立功先生是湘西籍著名作家,有多部文學作品面世,有的還改編成電視劇,播出後受到好評。我與嶽立功先生還沒見過面,隻是有過電話聯系。去年9月收到他寄來的新作長篇小說《白祭壇》,這是我不同以往的一次閱讀經曆和情感體驗,閱讀過程中,我經常被書中洋溢的豪情所感染,或站或坐,不能平靜。

書評丨田茂軍:湘西竿軍的文學書寫與英雄叙事——嶽立功《白祭壇》解讀

一、竿軍曆史的文學再現

竿軍是一種曆史事實的存在。鳳凰縣原稱“鎮筸”,這個“筸”字并不是“竿”的繁體字,它就是這個特定的地名名稱。作為一種地方部隊與政府正規編制的軍事組織,它在湘西近現代史上,是一個繞不開的響亮名字,的确又是帶着雜牌軍和遊擊隊的濃重辨別一一既非裝備精良的嫡系部隊,又非訓練有素的壯兵強師。但竿軍嘉山血戰抗日的英勇故事,在北韓上甘嶺的英雄傳奇,在湘西可謂家喻戶曉。

《白祭壇》引子中開篇即論及竿軍:“無湘不成軍,無竿不成湘。湘軍,是中國最著名的一支近代軍隊,而在這支著名軍隊裡,更有一個神秘傳奇的職業兵團,那就是出自湘西,被稱為‘湘軍常勝威虎營’的竿軍。”已有衆多的作家作品寫及湘西竿軍,如劉蕭的《竿軍之城》,羅維的《湘西王陳渠珍》,李康學的《大湘西演義》,吳曦雲的《竿軍抗日》《鎮竿将軍》《龍雲飛》,張文政的《抗日英雄舒安卿》等。以上各家作品,我均讀過,可謂各有千秋,各有特色。在描寫竿軍保家衛國,浴血奮戰的時候,都是突出竿軍将士沖鋒陷陣,英勇無畏,不畏生死,以血肉之軀與敵人拼死相搏的血性本色,令人震撼。

相比之下,嶽立功先生對竿軍的描寫,所費筆墨更多,他是自覺地創作,是以“湘西三部曲”的三部長篇全方位描述竿軍的産生、發展以及消亡的曆史交響。他說,“我一定要用自己的筆,努力揭開湮沒近半個世紀的湘西神秘的曆史面紗,還原她豪邁、慘烈、苦痛的曆史真實面目。”面對外界對湘西曆史與現實的誤讀,他要以手中的筆作槍,不吐不快,為竿軍作傳,正名,揚萬。

正是作者胸懷如此激情和自覺正名糾誤的使命感,使得其筆下的竿軍曆史與代表人物互相碰撞,互相交織,共同構成一個血雨腥風和英雄輩出的軍人世界。通過這個世界,作者寫出了時代滾滾洪流的曆史程序,又特别關注曆史人物作為個體角色,在曆史洪流中的命運與生死沉浮,他們既愛國愛家,忠孝兩全,又魯莽沖動,不黯官場“潛規則”,是以時刻被懷疑,被利用,以至于竿軍被不斷“整編”,被最終“收拾”殆盡直至煙消雲散。作品充滿雄闊悲壯的底色,構築成《白祭壇》凝重厚實的文學成色和史詩般的抒情意韻。

當然,作為文學創作,嶽立功筆下所描繪的重大事件與曆史上曾經發生過的事件,是有一定距離的。作者知道,曆史并不完全等同文學。他說,“我的叙述,不是完全的曆史。”是的,文學家不是曆史學家,曆史學家的任務是盡可能地客觀記錄,要隐藏和阻隔自己。而文學家不同,他的任務是文學再現的主觀表達,要有自己的立場、态度和情感傾向。但表達與記錄之間有時候也是可以互相溝通和融合的,作者在本書中引用了大量的文獻史料,包括同樣是軍人出身的沈從文為嘉善阻擊戰寫的《給湘西幾個在鄉軍人的信》,這就構成了本書虛實相生的審美世界,也構成一個真實與虛構、現實與魔幻、前方與後方、主觀個體與客觀世界交織共生的紛繁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小說還原了一個更接近曆史真實的湘西,讓讀者走近和感受那些鮮活的有溫度的湘西竿軍将士,仿佛聽到他們痛苦的呐喊、血脈跳動和粗砺的呼吸。竿軍将士在作者的文字中醒來,鮮明、活躍,如曆史雕塑和影視作品形象,有血有肉,觸手可及。

二、主次分明的形象塑造

人是曆史的創造者,也是曆史的承載主體。如何表達湘西竿軍的悲壯故事和英勇頑強的意志和鐵血氣節,自然離不開人物形象的塑造和英雄傳奇的講述。優秀的作家就是講故事的高手。嶽立功先生就是這樣的高手。在他筆下,陳渠珍是濃墨衆彩描繪的主要人物,成為重要的“箭垛式”人物與小說情節發展的線索,陳在書中連接配接衆生,貫穿始終。

如前所述,本書是文學描寫,不是曆史記錄。陳渠珍在書中名陳玉軒,同樣是湘西王,同樣是推進“保境息民”謀求區域自治的地方最高軍政長官。作者以幾起幾落的情節結構,構築成陳玉軒的政治生涯和幾起幾落的複雜人生。曆史上的陳渠珍,與國民黨方面的蔣介石、何健、程潛、張治中乃至地方各路勢力,均有過相鬥相合的關系。與共産黨方面的賀龍更有秘密的聯系。這也是何健攻擊陳“剿紅不力”“容共通共”的罪名。小說中的陳玉軒就暗中給賀胡子送錢送子彈。他在複雜多變的政治漩渦中,不乏老謀深算之處,亦不失單純執拗的湘西人個性。書中描繪了他作為60多歲的政要,還是那麼血氣方剛,受到委屈,跑到重慶去,堅決要面見蔣委員長,目的隻是要為湘西竿軍讨個說法。“我這回是下決心死在這兒了!我非得找姓蔣的評個理兒!”這就是湘西人的憨、直、傻!結果反被蔣軟禁于南川。曆史的真實與現實的殘酷就是如此,作者的描寫是如此地真實和令人唏噓。

作者在《白祭壇》書中塑造的人物有20多個,自然以軍人為主。軍人構成了書中人物形象的主體和重點。除了上述的陳玉軒之外,還有谷子琪、龍飛、龍嘯天,韓章、陳範、孫平、戴濤、龍勇、小佬、小天師、猴子等。這些形象,包括地下黨朱鶴的形象,皆分屬不同的階層和不同的場景,繪聲繪色,結構紛繁,層次分明,展現出作者精巧的設計和構思,給人留下難以忘懷的印象。其中的谷子琪雖然有鳳凰曆史人物顧家齊的影子,但完全是另外一個文學形象,其命運與歸宿,與現實中的顧大相迥異。對于陳顧之争以及關于顧被暗殺的曆史舊案,作者比較巧妙地避開而另外構思,因為作品的最後時間段是抗戰勝利的前夕,這個時候,離1950年顧的遇難,差不多有5年的時間。為什麼書寫這個時間段上演的曆史傳奇,或許是作者有另外的創作和構思。作為外圍,書中還塑造了系列商人形象,如遊貴生、遊水生、孫大萬、孫福全、楊子才等。從故事情節和人物關系以及描寫篇幅上看,相比之下,軍人形象更為鮮明突出,描繪更出彩,皆個性十足,栩栩如生。尤其是男主人公嘯天與孫平的情仇沖突糾紛與時代的命運的交錯碰撞,令人揪心,一波三折,十分精彩。

商人形象在本書中隻是配角,着墨略遜,描繪上筆力也嫌欠強,人物關系和結局安排上,尚可更為豐富多彩一些。

另外書中還塑造了幾個女性形象,如萱萱、金蓮、肖枚、荷香等,他們的婚姻、愛情,在書中的描述,略顯單薄。在情節發展上,有時缺乏必要的鋪墊,人物出場亦顯得十分突兀,故事推進中,人物性格與行為邏輯上還存在生硬、勉強之處。如金蓮不辭而别,千裡迢迢,獨自上前線尋找丈夫。戰火紛飛中,金蓮很輕易地就找到了正在指揮作戰的丈夫嘯天,居然說“嘯天,我想你,想死了。我隻想告訴你,我是愛你的。”在那個炮火連天、危險緊張的時刻,哪裡有時間和心思講這些隻有兩個人在一起才會講的纏綿情話?這也令人想起了當下一些抗日神劇中的某些情節和對話,令人莞爾。

三、風土人情的巧妙穿插

風土人情無疑是現實主義文學書寫的常見選擇對象。不同的風土人情描寫,既是小說的故事背景與獨特語境,也是塑造人物形象,展示地方文化的重要手段。湘西對于作者,這是他的家鄉,他生于斯,曾經工作于斯,他對于湘西的風土人情可謂十分熟悉。本書中有很多湘西地方風土人情的描寫,作者駕輕就熟,比如商貿習俗中對于桐油的收購與銷售,還有民間婚姻習俗和喪葬習俗的直接描寫。書中還巧妙穿插了大量的民間諺語和方言土語,凸顯出濃郁的邊地民俗書寫的特色。書中還有不少的民間歌謠引用和行巫作法的描寫,強化了作品的文化底色,增強了讀者閱讀的想象空間和審美效果。如戰士小天師在戰場上為犧牲的将士收屍送魂的場景,令人動容。打鬼子坦克時,念太上老君咒以阻敵,又令人啞然失笑。書中多次出現的湘西古代軍歌:“炮子炸響了,牛角吹響了,别了我的妹兒。我們要到前方去打仗,不論是當兵當鬼就再也不是你的丈夫了!”這首歌大有荊轲“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英雄氣概,成為書中最為動人的華彩篇章。

總之,《白祭壇》立足于曆史長河的審視,又跳出了曆史的羁絆,在文學的天空中,通過人物傳奇和故事細節的創造,再建構或呈現出曆史天空的複雜與厚重。整體叙事,沉郁雄闊,是一部用心、用情的佳作。其可圈可點、可贊可歎的地方很多。在小說結構空間的設計,以及細節描寫的處理上,亦尚有不少的瑕疵,但瑕不掩瑜。作為長篇小說,以視野宏闊的曆史跨度和衆多鮮明人物形象的塑造,可以說完成了作者“湘西三部曲”的圓滿收官,在當代湖湘文學苑壇中,也是一部極有重量和品質的新作。希望有更多的讀者閱讀和關注這本書,進而走進曆史的長河,近距離地認識和了解湘西竿軍和那些曾經叱咤風雲的傳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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