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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恪詩歌鑒賞:霜紅龛望海詩感題其後

陳寅恪詩歌鑒賞:霜紅龛望海詩感題其後

原詩:霜紅龛望海詩雲“一燈續日月不寐照煩惱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感題其後

不生不死最堪傷,猶說扶餘海外王。

同入興亡煩惱夢,霜紅一枕已滄桑。

(1950年12月。)

(《霜紅龛集》是明末清初傅山撰、丁寶铨邀請缪荃孫、羅振玉等整理刊刻成作品集,總計四十卷。)

陳寅恪詩歌鑒賞:霜紅龛望海詩感題其後

曆史背景:

傅斯年與陳寅恪交情最深、相交時間最長。陳、傅都曾在德國柏林大學研究學術問題,陳對傅比較推重。1938年秋至1940年夏陳、傅都在雲南昆明任職,跑警報時得到傅斯年的特别照顧,自作對聯:“見機而作,入土為安”自嘲。1948年12月陳寅恪與傅斯年從北京到南京,陳寅恪後到上海。1949年1月,傅斯年随曆史語言研究所遷至台北,并兼台灣大學校長,陳寅恪應廣州嶺南大學校長陳序經之邀,由上海到廣州,拒絕傅斯年叫他去台灣的建議,在嶺南大學教書。1950年嶺南大學與中山大學合并,陳寅恪繼續任中山大學教授,12月20日傅斯年接受完被稱為“郭大炮”的台灣省參議院代表郭國基的質詢後,因高血壓猝死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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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生于1607年,卒于1684年。初名鼎臣,字青竹,改字青主,有濁翁、觀化等别名,山西太原陽曲人。明末清初道家思想家、書法家、醫學家,與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李颙、顔元一起被梁啟超稱為“清初六大師”,認為是明末清初保持民族氣節的典範人物。

1949年初政治學習運動開啟,最初是一場學習運動,讓教師們聚在一起,領會馬列主義,後來逐漸變為人人檢讨、互相揭發的“洗澡”運動,直到1950年底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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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不生不死最堪傷”句化用傅山《東海倒座崖詩軸》中的“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的詩句而來。“堪傷”不是詞,是短語;“堪”是可以、能夠、 忍受、承受的意思;。“傷”是傷痛、傷害、悲傷的意思;二字組合起來是“承受傷痛”或“足以讓人感到悲傷”的意思,都屬于動詞性質。全句直譯為既不能生,又不能死,足以讓人感到悲傷。此句可能指作者自己的生活狀況或心境,略微有些沒有聽從傅斯年1949年建議的後悔之意。

“猶說扶餘海外王”句中“猶”解釋為“還”、“仍然”比較妥帖。“扶餘”指《後漢書·東夷列傳》記載的扶餘國,又作“夫餘國”等名稱,公元前2世紀至公元494年的扶餘人政權,是北韓半島北部與今中國東北地區的第一個政權國家,前期王城在吉林省吉林市,後期王城在吉林省長春市農安縣。“海外王”按詩意為渤海及黃海之外的王國,在此借指台灣。全句直譯為仍然要述說扶餘國的海外王國。此句可能指台灣病死的傅斯年,與作者于1927年7月的《寄傅斯年》詩歌并讀自有其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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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入興亡煩惱夢”句中“同入” 這個詞語形容兩個人關系好,形影不離 ,一起出門,一起回來,在此指共同經曆比較恰當。“興亡”是興盛和衰亡的意思,多指國家局勢的變遷或專指衰亡,在此指局勢的變遷。“煩惱夢”有多種解釋,此處可解為煩心夢,也可以解讀為煩惱如夢。全句直譯為共同經曆的局勢變遷,許多煩心的事還記憶猶新,時常在夢中。此句隐含作者與傅斯年建立史語所的酸甜苦辣,以及對探求振興和傳承中華國學的共同經曆,還有對昆明、北平等抗戰前後相處共事的回憶。

“霜紅一枕已滄桑”句中“霜紅” 本義指經霜後變成的紅色,在此指傅山的《霜紅龛集》。“一枕”本義指猶言一卧,卧必以枕。“滄桑”來自成語滄海桑田,本指大海變成了種桑樹的田地,種桑樹的田地變成了大海,比喻世事變化很大,在此指自己與傅斯年之間已陰陽兩隔、滄桑巨變。全句直譯為經霜後的紅色,一覺醒來變化很大。此句真正的解讀應為自己閱讀傅山的《霜紅龛集》,枕着此詩集而卧,醒來卻與傅斯年陰陽兩隔,如同滄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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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詩在特殊的政治運動背景之下,得到好友(抗戰時期在昆明躲日本飛機的轟炸有恩人之情)的噩耗而不能直抒心中的悲痛,隻能應用中國詩歌傳統的曲筆手法,以傅山暗喻傅斯年,借海外的扶餘國代海峽對岸的台灣,用《霜紅龛集》隐喻傅斯年在現代曆史學上的多部著作,看似一首對傅斯年的普通挽詩,其實含義深奧、意義隽永,是對好友的深切懷念和無限哀悼,亦可窺見作者孤高獨異而又悲憤絕望的“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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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七絕可與作者1927年7月的《寄傅斯年》共讀。胡文輝等人解讀“扶餘”暗指作者在台灣軍界的妹夫俞大維,是以判斷是寫“鄭成功與台灣政權”的詩歌,但遭到餘英時、鄧廣銘等人的反對。根據陳寅恪曾經對助手黃萱說,他的詩歌有多種意思,是以真正的詩意或最接近作者當時所要表達的心境,有待愛好者以後根據詳實的、确鑿的曆史資料去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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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詩:傅山的《東海倒座崖詩軸》

關窗出海雲,布被裹秋皓。

夜半潮聲來,鳌抃郁州倒。

一燈續日月,不寐照煩惱。

佛事馮血性,望望田橫島。

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

(傅山在反清複明無望後,毅然志于黃老,隐居土室奉養老母。康熙年間中舉博學鴻詞科,但他屢辭不得免,無奈到了京城,仍然假稱有病,最終不試而歸。此詩表達自己無可奈何的落寞心态,同時代的顧炎武對其人格志節極其服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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