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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胡國文獻研究獲得新進展——段晴教授及其團隊的貢獻

西域胡國文獻研究獲得新進展——段晴教授及其團隊的貢獻

段晴北京大學博雅講席教授,外國語學院南亞學系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基礎梵語、印度傳統梵國文法、中古伊朗語言、梵漢佛經對比研究等。1971年進入北京大學西語系學習,1978年考入北京大學南亞研究所,師從季羨林教授學習梵語以及印度曆史文化。著有《波你尼文法入門》《于阗·佛教·古卷》《中國國家圖書館藏西域文書——于阗語卷》《于阗語無垢淨光大陀羅尼經》等多部著作。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重大課題“新疆絲路南道所遺存非漢國文書釋讀與研究”(12ZD179)等,多項科研成果獲得省部級以上優秀成果獎。

冷門“絕學”一般指人們較少關注而且難度較大的學問,西域出土非漢國文書,如佉盧文犍陀羅語、佛教梵語、于阗語、古藏語等材料,自然屬于冷門學問,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段晴團隊多年來一直緻力于研究這些西域出土文獻,取得了令學界矚目的成就。因為是冷門,是以關注他們成果的畢竟是少數;而分散發表的大量文章,如果不集中起來,也很難弄清楚各自之間的互相關系。筆者一直關注于阗曆史,在于阗這個點上與段晴教授的研究領域有交織,是以多年來一直關注其團隊的研究成果,希望借此理清他們研究成果的内在學術理路。

佉盧文犍陀羅國文書

佉盧文()是古代印度的一種文字,在西北印度的犍陀羅地區用來書寫當地流行的俗語(Prakrit),後來劍橋大學的貝利(H. W. Bailey)教授将其命名為“犍陀羅語”(Gāndhārī),為學界所采用。除了西北印度外,犍陀羅國文獻也在中國新疆的和田、樓蘭、庫車等地發現,如和田出土的犍陀羅語《法句經》、漢佉二體錢,尼雅、樓蘭出土的大量官私文書,龜茲王國範圍内的文書和洞窟題記等。

20世紀初,英國斯坦因在中亞考察過程中,共獲得佉盧文文書近千件;斯文赫定(Sven Hedin)、亨廷頓(E. Huntington)、大谷探險隊也都有少量發現。新中國成立後,1959年和1980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和田地區文物保管所也在尼雅獲得數十件佉盧文簡牍;1988—1997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與日本佛教大學合作對尼雅遺址進行考古調查和發掘,又發現佉盧文簡牍數十件;其他還有一些零散的發現。這些材料現在收藏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和田博物館、策勒縣文管所等處。

進入21世紀,段晴團隊開始着手整理研究中國所藏佉盧文犍陀羅國文獻。首先是對中國國家圖書館入藏的一組文書的考釋,其成果即2013年4月中西書局出版的段晴等著《中國國家圖書館藏西域文書·梵文、佉盧文卷》,列為《梵文貝葉經與佛教文獻系列叢書》。此書後半部分的篇幅是對五件佉盧文木牍文書的解讀,包括解題、黑白圖版、拉丁轉寫、漢語譯文、專有名詞注釋。五件文書具體情況是:(1)張雪杉解讀的鄯善國王馬伊利(Mairi)第6年的一份判決文書,結論是被告(薩迦牟雲)等四人從龜茲回精絕路上沒有殺人,文書年代在3世紀末到4世紀初。(2)(3)由皮建軍解讀考釋,前者是鄯善王元孟()第4年(約在4世紀初)一件楔印的Saamoya買賣契約;後者底牍是鄯善王國名叫的統治者給克羅那耶(Kranaya)地方官的信劄,為償還債務事;封牍内側是克羅那耶寫給家人的信。(4)段晴解讀元孟王第8年一件土地買賣楔印契約。以上成果先期在《西域文史》第6輯(2012)發表,段晴和張雪杉文英文發表在《創價大學高等佛教學研究所年報》(2012)上。(5)最後一件由段晴考釋,是内容不明的佉盧文木牍,其文字與一般樓蘭、尼雅出土佉盧文不同,而與斯坦因在安迪爾(Endere)發現的No.661号于阗王紀年文書一緻,估計是古代于阗的佉盧文文書,是以更加珍貴。因為都是世俗文書,是以史料價值更高。除個别新詞随轉寫翻譯後有所讨論外,一般詞都彙在所有文書釋讀之後,統一為《佉盧文文書詞彙總表》。其後是解讀者關于前面四件文書的英文考釋文章,以及文書中出現詞彙的英語釋文,後附佉盧文字元表。之後是國圖編号與内容的雙向對照索引表,便于讀者查找。最後是參考文獻目錄。

随後,他們又對和田博物館藏佉盧文書進行了整理研究,其中一組文章集中發表在《西域研究》2016年第3期,包括:(1)段晴《薩迦牟雲的家園——以尼雅29号遺址出土佉盧文書觀鄯善王國的家族與社會》,她指出斯坦因發掘的尼雅29号遺址是當年薩迦牟雲(Saamovi)的家園,有22件佉盧文書出自這裡,國圖的兩件也來自這裡。她據這些文書把薩迦牟雲從逃婚到龜茲,再傳回鄯善,轉換身份,重新定居在耶婆聚落的過程勾勒出來,并由此看出鄯善王國家族制度與社會關系。段晴指出和田博物館藏有薩迦牟雲文書群中最早的一件,是他逃到龜茲時購買房屋的證據。(2)這件文書由王臣邑(Diego Loukota)在《和田博物館藏源于龜茲國的一件佉盧文木牍》一文中發表,其為鄯善人在龜茲所書,提到龜茲王的名字。此外,(3)吳赟培發表了《和田博物館藏佉盧文尺牍放妻書再釋譯》,是對林梅村曾經識讀過的疏梨阇(Sulica)王六年(359)文書的再诠釋;(4)關迪撰寫的《古鄯善國佉盧文簡牍的形制、功用與辨僞》,從漢地簡牍制度指出鄯善簡牍之制是從中原引入。這一觀點也可以在段晴的英文論文《一件6世紀梵文布帛文書反映的契據、錢币和國王稱号》(2016)中讀到,是段晴團隊對于佉盧文木牍形制來源的共識。

青海藏醫藥文化博物館收藏有四件佉盧文文書,段晴教授與該館副館長才洛太合著《青海藏醫藥文化博物館藏佉盧文尺牍》(2016),列為《梵文貝葉經與佛教文獻系列叢書》。這裡刊布的文書雖然是該博物館購自拉薩,但段晴在前言中根據文書的内容,明确指出這些文書是來自新疆民豐尼雅遺址斯坦因編N.XIII房屋,也就是鄯善王國精絕當地居民佛圖軍(Budhasena)的家園。斯坦因曾經在此發掘到佉盧文文書17件,結合新出4件,前言對于這處遺址做了詳細的闡述。本書主體在彩色圖版之後,是對4件文書的整理,包括解題、黑白圖版對應拉丁轉寫、漢譯文、詞彙注釋,特别值得指出的是,有些圖版是用紅外線照片才顯示出字迹的。從内容來說,尺牍(文中作文牒)一是鄯善王安歸伽二十六年(272)佛圖軍的證言,說自己把物品運送到指定地點。尺牍二也是一件證言,佛圖軍證明自己在家中放置的是神咒,不是做巫術。尺牍三是有關佛圖軍家的酒稅被主簿索哲伽認定不需再交,内容與斯坦因所獲N.431/432号文書有密切關系,故此附有N.431的轉寫和翻譯。尺牍四有所破損,可以知道是有人欠佛圖軍及其弟斯坡伽()糧食,以馬抵償。書後附段晴兩篇長文。第一篇是《公元三世紀末鄯善王國的職官變革——以大主簿索哲伽為個案》(英文本刊于Eurasian Studies,5, 2017),結合新出尺牍和此前所獲佉盧文書中有關索哲伽的記錄,将其生平事迹按時間先後做了整理,并比定佉盧文cozbo為漢語的“主簿”,不是前人所說的“州長”,鄯善王國也沒有州的建制。第二篇是《佉盧文契約文書所見酒、氍毹、毾與罽》,對于文書中出現的葡萄酒和各種紡織品做了詳細的解說,并指出相應名詞所對應的實物情形。書後是人名、地名、官名索引和參考文獻目錄。

2021年,段晴團隊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收藏的佉盧文文書的部分研究成果刊布于李肖主編《絲綢之路研究》第2輯,包括:(1)範晶晶《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藏四件佉盧文木牍研究》,木牍一(XB6954)是馬伊利20年有關二子歸屬的法律文書,木牍二(XB6953)是關于借糧糾紛的法律文書,木牍三(XB6937)是稅收記錄,木牍四(XB6940)是賬目記錄。(2)姜一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藏佉盧文書信釋譯》,實為自家駱駝和馬被他人拿走的訴狀。

尼雅遺址位于尼雅河下遊尾闾地帶,在塔克拉瑪幹沙漠腹地,南距民豐縣城100多公裡。這裡原本是西漢時的精絕國地,東漢明帝時被鄯善國兼并,成為以樓蘭為中心的鄯善王國下屬的精絕州(Cad’ota raya)。442年,鄯善王國滅亡,精絕之地後來并入于阗王國,是其最東邊的城鎮。由于早期出土的一大批佉盧文書很早就轉寫翻譯發表,是以相關研究也有很深厚的積累。段晴團隊借助她們對于梵語的深厚功力,很快就上手整理國内各處收藏的佉盧文書,解讀了多件未刊文本,進而深入研究了鄯善國的行政制度、家族形态、訴訟制度等,推進了沉寂多年的佉盧文犍陀羅國文書及相關問題的研究。

佛教梵國文獻

梵語(Sanskrit)是古代印度的标準書面語,原是西北印度上流知識階層的語言,與一般民間使用俗語(Prakrit)相對而言,又稱為梵文雅語。原始佛教的經典原本是用俗語寫成的,後來才逐漸梵語化,形成了一種特殊的佛教梵語(Buddhist Sanskrit),又稱混合梵語(Hybrid Sanskrit)。随着佛教從西北印度向西域(古代新疆)的傳播,大概從2世紀下半葉開始,梵國文獻進入西域的綠洲王國,先在北道流傳,以說一切有部經典為主;5世紀以後在南道于阗流行,主要是大乘經典。随着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域探險時代的到來,大量佛教梵國文獻殘片被帶到西方,國文學家們一直在做殘卷内容的比定、殘片之間關系的重構,并把它們放到原本的某個佛教傳統中去研究。

段晴在北大期間,師從季羨林教授,季先生留學德國哥廷根大學時,導師是西方解讀西域佛教梵國文獻的權威瓦爾德施密特(E. Waldschmidt)。後來段晴又到漢堡大學攻讀于阗語,雖然這屬于中古伊朗語範疇,但梵語解讀是段晴的看家本事,是以一旦有新材料,馬上可以整理。

段晴團隊對新出佛教梵國文獻的整理,開始于對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卷的整理。在整理程序中,她發表《寶藏遺蹤——近年來和田地區新出非漢語類文書綜述》簡要介紹了新發現的西域胡國文書,包括于阗語、佛教梵語、佉盧文犍陀羅語、藏語、據史德語、吐火羅語、猶太波斯語等語言文字書寫的文獻,重點介紹了佛教梵國文獻的初步整理成果,探讨了利用于阗國文書為佛教梵語寫本斷代的嘗試。此文原是送出給“從桦樹皮到資料化資料庫:佛教寫本研究的新進展”學術研讨會的論文,題為“新疆新發現的印度語與于阗語寫本”(2014),是以偏重佛教梵語的讨論,但對新出文獻的概說大體涵蓋了各種材料。

2013年出版的段晴等著《中國國家圖書館藏西域文書·梵文、佉盧文卷》刊布了國圖近年入藏的所有梵文和佉盧文寫本,前面是寫本的彩色圖版,後面是整理研究篇。研究篇的《梵文殘葉研究》,梵文均為寫在紙本上的佛典,婆羅謎文為西域南道字型,是以應當來自和田地區。本書基本按照《大正藏》的佛典順序排列,每件寫本給出編号、尺寸、前期發表、平行文本等介紹,然後是黑白圖版、拉丁轉寫、平行文本(如有)轉寫、漢譯文,有些有校記。内容包括:

葉少勇整理《撰集百緣經》《八千頌般若經》《二萬五千頌般若經》《妙法蓮華經》及般若部類經典,部分殘片在英文《新疆新發現的佛教梵文殘卷》中發表(2010)。

薩爾吉整理《寶星陀羅尼經》,給出梵文、藏文和兩種漢譯的平行文本,除三葉外,此前也由整理者先期用英文發表《一件新的〈寶星陀羅尼經〉殘卷》(2008)和《新獲〈寶星陀羅尼經〉殘卷》之一、之二(2010)。

段晴整理《賢劫經》,指出這是迄今發現的唯一一件婆羅謎文佛教梵語寫本,此前隻有阿富汗發現的佉盧文犍陀羅語殘片,是以十分珍貴。她據藏文本做了構拟文本,并給出對應的竺法護漢譯本,附有梵文與漢文詞彙對照表。前期成果是《梵語〈賢劫經〉殘卷——兼述〈賢劫經〉在古代于阗的傳布及竺法護的譯經風格》(2010),對應的英文本也已發表(2009)。

葉少勇整理《佛名經》《金光明經》《智炬陀羅尼經》,及内容不明梵文殘葉,可能是阿毗達磨文獻;其餘小殘片,尚未比定。

此外,薩爾吉還完成了《北京大學塞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藏梵文文書》(2020),比定出同樣來自和田的梵文寫本《二萬五千頌般若波羅蜜多經》《妙法蓮華經》《首楞嚴三昧經》《決定義經》《出生無邊門陀羅尼經》《大寒林聖難拏陀羅尼經》等。本書全部刊出彩色圖檔、拉丁轉寫、漢譯、平行梵文和藏文本拉丁轉寫、對應的漢譯佛典等。關迪先期用英文對其中三葉寫本做過研究(2014)。

還有袁勇發表《來自古代于阗的一葉梵文寫本——〈諸法最上王經〉》(2020),系私人收藏,在已知梵文、藏文本中未見,十分珍貴,内容與隋阇那崛多漢譯本基本一緻。

和田此前出土了大量的梵文佛典寫本,段晴團隊為這個寶藏添補了許多新的文本,其中的《佛名經》《八千頌般若經》《撰集百緣經》還是前所未見的梵文寫本,更加珍貴。位于西域南道的于阗是漢唐時期西域大乘佛教中心,這些寫本對于西域佛教史的研究至關重要。同時,于阗又是佛教從印度到中國的中轉站,許多漢譯佛典的母本都來自于阗,如《般若經》《涅槃經》《華嚴經》等,是以這些梵文佛典對于中國佛教的研究也不可或缺。

于阗語佛典與文書

于阗語是西域于阗王國使用的官方語言,屬于印歐語系的東伊朗語支,文字則采用印度的婆羅謎文,與當地流行的佛教梵語所用文字相同。于阗語大概從5世紀開始行用,佛教典籍和世俗文書都有,一直沿用到11世紀初。19世紀末葉以來,和田當地發現過大量于阗語的典籍和文書,大多數收集品都流散到俄、英、瑞典和日本等國。

近年來,和田地區又發現了數量頗為可觀的于阗國文書,輾轉入藏到一些博物館和圖書館中。段晴是國内唯一一位在漢堡大學受過專業訓練的中古伊朗語學者,跟從恩默瑞克(R. E. Emmerick)教授主攻于阗語,獲得博士學位,是以各館收藏的于阗國文獻自然也就送到她這裡進行整理研究。

中國文化遺産研究院、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編《新疆博物館新獲文書研究》(2013)收錄了三篇文章:(1)《于阗語〈僧伽吒經〉殘葉》(2011),前面介紹了這部佛經的流布情況,此前在和田已經發現過145寫本,這次新比定出來的新博殘片共4件,但内容都是此前殘片所沒有的。本書刊布了彩色圖版、拉丁轉寫、漢語譯文、對應梵文本、兩種佛典漢譯本、詞彙注釋。(2)《于阗語〈佛說一切功德莊嚴王經〉殘葉》,5個殘片,大概屬于兩個紙葉。這部經的梵本曾經在吉爾吉特發現,但于阗語是首次發現。整理工作包括彩版、拉丁轉寫、漢語譯文、對應梵文轉寫和漢譯、藏譯、義淨漢譯文、詞彙注釋。(3)《未知名于阗語、梵語佛經抄本殘片》,是一些文字很少的佛典殘片,隻作轉寫和漢譯文。

段晴著《中國國家圖書館藏西域文書——于阗語卷》(一)(2015)刊布了國圖所藏一批于阗語佛典和三件于阗語案牍文書,仍然是按照學術界整理西域語言文字文獻的規範,包括圖版、解說、拉丁轉寫、漢語譯文、詞彙注釋等項,對于不同文獻,處理方法稍有差異。

于阗語佛典部分基本上按編号順序整理,其中比定出名稱或内容的文獻如下:(1)《對治十五鬼護身符》,寫本尾部有原題“對治十五鬼護身符”,是保護受胎婦女和兒童的符咒。題記表明此卷是屬于一個名叫的女子。在和田沙漠遺址中發現的寫本,大多殘缺不全,像這樣近兩米長的寫本,而且還有經題和題記,實在很少見,因而異常珍貴。(2)《智炬陀羅尼經》。(3)《菩薩入胎降生》,内容确定,但未比定為哪種經。(4)《金光明經》,有2件殘葉,分别相當于義淨漢譯本的《散脂品》和《諸天藥叉護持品》。這件《散脂品》抄本與已知抄本均不同,而且内容多于梵文本,與義淨漢譯本接近,很富研究旨趣。因為其重要,段晴此前已用中英文發表了研究成果(2006、2007)。(5)《百五十般若波羅蜜多經》,即《理趣般若經》。(6)《贊巴斯特之書》第二章。此為于阗人自己編纂的佛教詩體著作,發現殘片極多,段晴的于阗語導師恩默瑞克曾有刊本(1968)。這次段晴又比定出一葉,而且原有頁碼“119”,比此前發現從146葉起始的要前面很多,是一個重要發現,這是學術接力的最好證明。(7)《出生無邊門陀羅尼經》,是這部經的最後一葉,此前發現品中未見。關于此經,段晴曾比定過旅順博物館收藏的殘片(1993)。(8)《無垢淨光大陀羅尼經》,除此之外,整理者還從私人手中看到一件該經完整的長卷,計有539行,出版了專著《于阗語無垢淨光大陀羅尼經》。還有一些未能比定的經典,有些寫本從外觀看像是《贊巴斯特之書》或《金光明最勝王經》,但不能确定。

此前已經比定的于阗語佛教文獻,恩默瑞克《于阗文獻指南》(A Guide to the Literature of Khotan, Tokyo,1992)做過詳細的梳理。段晴上述比定為于阗佛教研究增添了更豐厚的材料。

與佛典相比,于阗語世俗文書的價值更大,特别是對于筆者所關心的于阗曆史方面,提供了第一手材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批木匣(木函)案牍文書的發現,有些還是屬于同一個人物,而且大多數帶有于阗國王的紀年。我們按照段晴考訂的于阗王紀年先後,依次介紹其整理研究成果。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收藏有四件于阗語案牍,雖然來自民間征集,但從内容知道原本出自一個遺址,因為内容均屬于名為福清()的一家人。段晴陸續做了解讀工作。

《于阗語大案牍——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藏初唐案牍研究》刊布的木匣較一般案牍要大,故稱之為“大案牍”。案牍内容實際上包含了兩件契約。封牍内底層的文字是于阗王(伏阇信)第38年拔伽盼福裡購買女子泉兒的契約。後來這件文書被塗抹掉,上面重新寫另一契約,但塗抹得不夠徹底,是以底層的文字還大緻可以看出。後寫的案牍是于阗王(伏阇雄)第12年福清購買女子炫彩及其子阿尤勒的契約。

《石漢那的嬰兒——新疆博物館藏一件新出于阗語案牍》刊布的案牍記錄了伏阇信王第49年(660年前後)福清從石汗那人那裡收養了一個男孩,有石汗那朝貢者、向導以及當地官人作證。

《于阗伏阇雄時代的兩件契約》刊布兩件案牍,一件是伏阇雄第5年福清在帕城購買一幼兒烏尼薩裡的契約;另一件是伏阇雄第8年福清為自家莊園内的人偷了其他人家的芝麻而被罰款的賠償記錄。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西域文書——于阗語卷》(一)刊布了三件于阗語案牍文書。

《高僧買奴契約》案牍文字寫在木匣蓋子的正面、内側及底托内側,内容是于阗王(伏阇璥)第4年(695)傑謝人伊斯呵李出賣可魯薩給屋悉貴的法師起賢,多人出為證人。其先期研究成果是《于阗語高僧買奴契約》。

《舅賣甥女契約》案牍上有兩份契約,底牍内側是(尉遲伏師)王第9年保諾羅村人帕甘搦将自己的外甥女明豔賣給曼薩的契約;底牍外側則是毗濕納詹得利攝國第一年契約,同樣是帕甘搦出賣明豔,買主的名字變成裴捺,整理者認為他就是曼薩。其先期成果是《〈舅賣甥女〉案牍所映射的于阗曆史》。

《伏阇達五年蠲除契約》案牍記錄了于阗王(伏阇達)治世第5年(732)杜彌薩勞族落的賀悉具布為典押其子亨舉給克舍羅族落的怄悉具而産生的訴訟問題。其先期成果是《〈伏阇達五年蠲除契約〉案牍》。

對于《高僧買奴契約》《伏阇達五年蠲除契約》兩件案牍考釋的未盡之處,段晴《于阗文書所見古代于阗的典押制度》從新釋讀出的-(典押物),對上述文書的釋讀做了補充改訂。作為旁證,還轉寫翻譯了Or.9268a于阗語案牍,内容是遙居力()以2500文典得水作為抵押的文書。此文的英文本作為附錄二收入本書(2014),而其中的《遙居力以2500文典得水作為抵押》一節的中文本則作為本書的附錄一。附錄三是專屬名詞,附錄四是案牍類文書詞彙。最後是參考文獻。

和田策勒縣文管所獲得公安部門移交的一批盜掘文物,其中有四件于阗語案牍文書,其圖版已經發表在《策勒達瑪溝——佛法彙集之地》一書中。段晴整理如下:

《關于古代于阗“稅”的辯考——基于策勒縣文物保護管理所藏于阗語案牍所做觀察》(2022),轉寫、翻譯、考釋了一件三面書寫的案牍,是于阗王伏阇達第3年(730年前後)勃那羅村的疏裡吉、疏裡捺兄弟二人因為無力交納國家稅錢,他們的莊園、土地、水将被剝奪,抵押給勃亮南迪與勃羅南迪,後者代為交納各種賦稅。作者借此文書,探讨了于阗的稅收情形。

另一件木匣案牍是《買賣僧房舍契約》的主題(2020)。這件案牍僅存底牍,略有破損。底牍内側先寫,是比丘福賢買房契約;底牍外側後來再次書寫,是尉遲曜六年(772)比丘月賢和美譽賢買房契約。

段晴還聯合策勒縣文管所發表《尉遲曜11年裴捺賣地案牍》,釋讀的案牍内容是于阗王尉遲曜()第11年(777)勃羅南迪與思略從裴捺及其子耶摩賜處購買土地的契約文書。随後,她又收集海内外于阗國文書中有關裴捺其人的各種記錄,撰成《裴捺的人生軌迹》(2013),利用國圖、策勒縣文管是以及海外藏卷,按年代順序勾勒出裴捺一生若幹事迹。這就像她的《薩迦牟雲的家園》一樣,透露出在整理刊布新材料的同時,能夠把新舊材料融會貫通,寫出一個家庭或一個人物鮮活的曆史。

2008年1月,筆者帶隊前往和田考察,在和田博物館展覽中,看到一件比較完整的于阗國文書,于是與館方商議,帶回來交給段晴解讀。她很快完成釋讀工作,并聯名和田博物館發表《和田博物館藏于阗語租賃契約研究——重識于阗之“桑”》(2009),特别強調這件租賃契約中有關桑的記錄之重要。

中國國家圖書館還收藏不少紙本書寫的于阗語世俗文書,段晴已經對其中一些重要文書陸續展開研究,并發表了部分成果。其中主要有:

BH1-15漢語于阗語雙語名籍,應當是派役的名錄,因為是按照“村”來登記,是以對于認識于阗古代的基層社會結構很有幫助,也對于阗胡人名稱的漢文對證,提供很多音譯的例證,十分難得。段晴先是用英文撰寫《新出漢語于阗語雙國文書中的“Bisā-”和“Hālaa-”》(2009),随後用中文發表了修訂本《關于古代于阗的“村”》。

BH1-17是一位唐軍官健名呂珎者用胡語寫給傑謝胡人首領悉略(思略)、勃延仰、梅捺、阿童等人的牒,是為了催征當地胡人百姓交納差科錢、馱腳錢以及其他錢、物等,又據文書中kva khaihvū“郭開府”為781年任四鎮節度使郭昕的比定,而判斷此牒文大概寫于782年前後。段晴的解讀論文為《呂珎胡書——對中國國家圖書館藏西域文書BH1-17于阗國文書的釋讀》。

BH4-135是一件收支計帳文書,内容豐富,有土地、酒、絲綢的支出記錄,有用氈毯交換物品的記錄,有用銅錢購買生活用品、谷物、酒、織物等,還有鄉長老、法師友賢等在媲摩收稅錢的記錄。段晴聯系密切關聯的BH4-136,一個帶有封泥的長紙條,上面有一行粟特語,提到商隊首領薩保,對BH4-135做了詳細考釋,認為這件計帳文書,很可能是粟特商隊在于阗落腳後,拜托當地寺院的法師幫忙購買土地和各種用品,是以她的文章名為《粟特商隊到于阗——BH4-135之于阗文書的解讀》(2016)。

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所藏于阗語世俗文書,段晴在《新疆博物館新獲文書研究》中發表《薩波Vaisa之牒所隐括的社會變遷》,其中整理的一件紙本文書是薩波Vaisa的一道指令,要求拔伽之地的人交納稅錢。在拉丁轉寫和漢語譯文之後,作者又結合已出文書,詳細探讨了于阗文書的格式,所涉及的人名、地名,從“部人”的含義,讨論到于阗從唐朝治下到吐蕃統治的轉變,而本文書則是吐蕃統治初期所寫。另外,段晴、郭金龍《于阗語世俗文書殘片》刊布其他比較碎的世俗文書,整理方式相同。最後是張湛對一件《殘餘的粟特語書信》的轉寫和翻譯。

此外,段晴團隊已經開始對中國人民大學博物館藏于阗國文書進行研究,這些文書有些與國圖藏卷有密切關系。段晴、李建強《錢與帛——中國人民大學博物館藏三件于阗語—漢語雙國文書解析》一文解讀了一件雙語的欠錢名簿;範晶晶《中國人民大學博物館館藏一件于阗國文書》一文刊布了守官瑟尼洛牒文;段晴最近發表《中國人民大學藏于阗國文書的學術價值》對這批文書作了定位。

段晴在前人基礎上,根據新材料,對一些于阗語難解詞彙做了新解說,對于新出現的詞彙做了解讀,在于阗語言方面引領了目前國際于阗語研究的風尚。這些世俗文書涉及于阗曆史的許多方面,包括王統世襲、社會組織、契約關系、稅收制度、居民構成、農業種植,等等,為相關問題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了大量的資料。

(作者系北京大學曆史學系教授、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會長)

編輯:劉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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