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本文為長篇傳記式曆史小說《前秦風雲》第一部「氐族少年」第九章「枋頭易姓」第十三節】
【導讀】
◇上節内容回顧：蒲堅在廟會上發現姚府仆人吳忠。石越賣藝遭人欺侮，呂光打抱不平卷入争鬥。吳忠指使一群人圍攻蒲堅。呂光等奮起反擊，石越出手相助，強德也帶人趕來。
◆本節内容簡介：蒲堅在黎陽的遭遇并非偶然，原來羌族首領姚弋仲決定對枋頭和黎陽實施突襲。已有防範的蒲洪父子将前來偷襲的姚襄打得大敗。戰後，蒲洪向兒孫縷析姚弋仲此舉的動因。石闵廢殺石鑒，稱帝。
★故事發生時間：350年閏正月。地點：枋頭。
即将過去的這一天，蒲洪父子和他們的部衆，是在一種極度緊張、亢奮而又十分困惑的情緒中度過的。
當蒲堅和呂光這群少年在黎陽城遊玩時，枋頭這邊也來了不速之客：姚襄帶着五萬兵馬，從位于邺城東北方向的混橋出發，對枋頭發動了突然襲擊。羌族首領姚弋仲并沒有抛頭露面，他在混橋坐鎮指揮。羌軍兵分二路，除了直奔枋頭的姚襄，參軍尹赤另帶一部分人馬前往黎陽，打算在枋頭這邊得手後，再順勢将黎陽城也拿下來。吳忠跟随尹赤來到黎陽城，在廟會上看見蒲堅後，便萌生出劫持氐族首領寶貝孫兒的念頭。
枋頭這邊，在姚襄率軍從混橋出發不久，蒲洪父子就獲知了消息。蒲洪雖然身處枋頭，目光卻一直緊盯着邺城。
正月裡，後趙汝陰王石琨和張舉、王朗率兵七萬進攻邺城，兩軍在城北交戰。石虎在邺北築起的那道長牆，幫了石闵的大忙，襄國方面的進攻是以受阻。反擊時石闵雖隻帶了一千多騎兵，卻将石琨等人殺得大敗，斬首三千。石闵和李農乘勝向盤踞在石渎堰的張賀度發起攻擊。被幽禁的石鑒也沒閑着，派宦官秘密聯絡在滏口的張沈，邀約他乘虛偷襲邺城。殊不知這名宦官居然将密信送到了石闵手中，石闵和李農星夜回師将石鑒廢殺，一道被害的還有石虎的三十八個孫子。石鑒在位的時間，滿打滿算也隻有一百零三天。
蒲堅
後趙司徒申鐘等人聯名上疏，提請石闵稱帝。石闵先是禮讓李農，李農堅決不幹。他又提出，是否可以奉表迎晉天子還都洛陽。這話自然沒有人當真。最終還是石闵即皇帝位，改元永興，國号大魏。
這個結果，在蒲洪的意料之中。除了邺城的石闵，當下他還密切關注兩個地方：一個是羌族部落所在的滠頭，另一個是關中地區。在石闵稱帝前後，姚弋仲帶領數萬人馬開赴混橋，表面上是來讨伐石闵，但并未跟邺城方面交兵。蒲洪懷疑姚氏父子在打滏口的主意。滏口是滏口陉的東口，姚弋仲可以從那裡前往河東，進圖關中。
羌族首領竟然盯上了枋頭，這卻為蒲洪始料不及。幸好他已在邺城和枋頭之間布下了警戒，及時掌握了羌軍的動向。
進入枋頭地界，姚襄發現人家早有防備，已經嚴陣以待，拟議中的偷襲變成了孤軍深入，隻得硬着頭皮捉對厮殺。對于姚氏父子突如其來的偷襲，不僅氐族部衆義憤填膺，就連雷弱兒、趙俱這些羌族頭領和部衆也覺得不可理喻。大家同仇敵忾，予以迎頭痛擊。等到姚襄好不容易脫身，按計劃向黎陽方向撤退時，在途中又遇上了負責黎陽方向警戒的鄧羌，兩番厮殺下來，羌軍折損過半。若不是有尹赤在黎陽接應，姚襄還會輸得更慘。
至于蒲堅和呂光這幫少年，他們自以為行事機密，其實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大人的眼睛。得知寶貝孫兒去了黎陽城，蒲洪趕緊通知鄧羌派人前去保護，于是才有了強德等人的及時趕到。
蒲洪
盡管取得了如此大的戰績，但戰後枋頭并未出現歡慶勝利的場面。對于氐族首領麾下的羌族部衆來說，他們今天是在自相殘殺，心情自然比較複雜。當然他們不會責怪自己的首領，畢竟是姚氏父子背信棄義挑起的事端。蒲洪當然能夠洞察這種情緒，有意對勝利作出了低調處理，并下令由雷弱兒和趙俱主持善後事宜，厚葬死者，救治傷員，安頓降人。
入夜，諸位大頭領顧不上激戰後的身心疲憊，不約而同地來到議事堂。姚弋仲父子的行為着實讓他們感到錯愕，都希冀能從首領這裡求得一個正解。可是蒲洪卻對他們說：“今日我也乏了，你們都回去早點歇息吧。”看見呂婆樓還打算磨蹭，蒲洪又對他說：“回去别責難你家小子，今日之事我不會怪罪他。”
蒲健和蒲雄留下來陪父親吃飯。這幾日麻秋老是來蹭酒喝，他們不願意作陪，都借故離開。蒲洪将孫兒蒲堅摟在懷裡，問了一些在黎陽城中發生的事情。蒲雄本打算将兒子好好地教訓一頓，眼前的情景讓他知道不合時宜。
吃過晚飯，蒲洪屏退身邊的侍從和仆人，自己親自動手生了一盆炭火。蒲堅熟悉祖父的生活習慣，張羅着為爺爺泡茶。蒲洪拿出一隻十分精緻的小瓷瓶對孫兒說：“這是建康城裡的皇帝送給你爺爺的，給他們都泡上一杯。”
幾天前，東晉使臣在蒲安的陪同下抵達枋頭，送來了東晉朝廷委任蒲洪、蒲健父子官爵的诏書，還捎帶了不少禮品，其中有上等的茶葉、若下春酒和精緻的青瓷茶具、酒具。
在火盆邊坐下來，蒲健還在為白天的事忿忿不平，他對弟弟說：“這姚弋仲真是豈有此理！”
蒲健
蒲雄淡然一笑：“他這是太想回關中了。”
蒲洪說：“今日之事看似突兀，細細一想也在情理當中。石趙一亡，我們兩家交好的日子也就走到了盡頭。我這麼說，你們肯定明白。隻不過時至今日，我尚未将姚弋仲視作對手，隻要他不翻臉，我們眼下還可以做到相安無事。姚弋仲不這麼想，則不足為怪。自古豪傑相争，弱小的一方最易生出搏殺之心。因為若不放手一搏，他就沒了希望。現在回頭看，當年我在略陽也是如此。背井離鄉将近二十年，姚弋仲已至耄耋之年，如今石趙覆滅已成定局，他在這邊又無力另開一片天地，自然想到落葉歸根。時不我待，機會難得啊！”
往火盆内添上幾塊炭，瞅着飛濺的火星愣了會神，蒲洪接着說：“他惦記關中，這在我意料之中。不過我以為他會取道滏口陉開赴河東，沒料到他的胃口這麼大，居然想把我先吃掉！别看這是一步險棋，下赢了，那就是一步大棋：由枋頭西去關中最為便捷，石闵又給了我都督關中諸軍事、征西大将軍、雍州牧、領秦州刺史的頭銜，我此時回關中可謂名正言順，占盡了天時地利；一旦我們父子據有關中，就把他回去的大門堵死了，他在有生之年便再無回歸故土的機會；如今他的實力比不過我，便想搏一下，倘若得手，既能兼并我的部衆，又可奪得石虎囤積在黎陽的糧草辎重，兵強馬壯，正好殺回關中去呢！”
蒲健恨恨地說：“就算他今日偷襲得手，枋頭的部衆也決不會跟着他走！”
“此言大謬！”蒲洪聽後大不以為然，“沒有我們父子，部衆難道就不活命、不過日子了？天底下從來沒有這等事情！不錯，将我們父子除掉，氐、羌二族當下會反目，但終究不會成仇，他們父子隻要稍加優撫，許以高官厚祿，大部分人還是會跟着他們走的。不走，難道留下來給石闵當爪牙、做孤魂野鬼不成？”
蒲雄
蒲雄笑着說：“同樣的道理，他們父子一旦敗亡，羌族部衆也會歸附父親。”
“是這個道理！弋仲跟我，可以說較了一輩子勁：論門第，他們姚氏比我們蒲家要高，這是祖輩上的事情，我沒有法子。第一次歸附石趙，我得到了冠軍将軍、監六夷諸軍事、泾陽伯的官爵，并被委以西方之事；他隻是被任命為行安西将軍、六夷左都督。第二次，石虎一開始委任我為護氐校尉，進爵為侯，到了枋頭又任命我為龍骧将軍、流民都督，在遼東立下戰功後則被授予使持節、都督六夷諸軍事、冠軍大将軍，進爵西平郡公；他東遷時被任命為奮武将軍、西羌大都督，封為襄平縣公，後來雖被任命為持節、十郡六夷大都督、冠軍大将軍，但并未進爵。你們從中可以看出來，我在石虎心目中的分量，其實一直都比他要重。由此也就不難了解，石虎這些年為何對他處處包容，而對我卻頗為顧忌，連我的兩個兒子都不放過。這回他憋足了勁，想豪賭一把，但他輸了，輸得很慘，傷了元氣，想想也是怪可惜的呢！”蒲洪歎息地說，伸出手撫摸了一下孫兒蒲堅的腦袋。
這一次羌族首領姚弋仲以一種近乎搏殺的方式，終結了東遷十幾年來與氐族保持的良好關系，蒲洪的心情其實也很複雜：一方面，明裡暗中競争了一輩子的對手率先挑起事端，自取其咎，讓他在接下來的競逐中，處于更加有利的位置，他沒有理由不感到高興；另一方面，東遷以來他們相處得确實不錯，如今失和分手，又不免覺得有些惋惜。
“元才，”見父親默然不語，蒲健望着蒲雄說，“我想起來一件事，兩年前随石宣出巡在林中遭人暗算，我當時就曾懷疑過姚襄。看他今日的舉動，那件事竟十有八九是他幹的！”
“過去那些事，沒必要再去深究。你們說，遭遇今日之敗，姚氏父子将何去何從呢？”蒲洪又開口說話了。
姚弋仲
“他們遭受此次慘敗，關中眼下肯定是回不去了。襄國石祗一直在拉攏他們，估計會委以高官厚爵。”蒲健回答。
“這樣他們就會困死在關東。”蒲雄笑着說。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重整旗鼓。要說跟部衆同心同德，此點他們父子做得并不比我們差。你們務必牢記，要想奪得天下，固然不能沒有金戈鐵馬，但光有金戈鐵馬也不行，還得争取到天下的人心！堅頭的表叔說的不錯，我當初冒着風險替天下人說話，為的就是赢得人心。石勒當年角逐天下，一開始好殺，坑殺降卒動辄以萬計，後來他看出此法行不通便改弦更張，這才有了石趙立國。石虎父子則以為肆意殺戮就可威服天下，如今他的這位養孫更是離譜，想把異類都殺光。你們看吧，此人斷不會長久。”
“父親說的是！”蒲健兄弟一起附和。
“近來我時常想起一個人，就是從前的晉朝豫州刺史祖逖。此人很懂得争取人心。元才，去今以來我令你們廣招流民，其實就是師法此人。”蒲洪說。
蒲雄點着頭說：“是的！開先大家還心存疑惑，說我們自己的糧食都不夠吃，如今還得供養這些閑雜人等。經父親嚴加整饬，現在他們都明白了，民無東西南北之分，動亂之際更要争取民心。”
說完，他看了兒子蒲堅一眼。
上節：呂光大鬧黎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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