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超市收銀員蔡萍5年創作1300餘首詩詞:但憑歲月鎖韶光,且唱今朝景象

極目新聞記者 夏雨

因為長期勞作,又缺乏護理,超市收銀員蔡萍的手指皮膚變硬開裂,她想,“十指裂開花,很影響數錢的速度。”

你很難想象,這位結賬盤存之外,還會走街串巷推銷、騎行送貨上門的中年婦女,心底藏詩——

“月照一身皎潔,風吹雙臂清涼。路燈孤影步匆忙,隻為碎銀幾兩。收拾少時绮夢,消磨昨日詩囊。不言落葉為誰傷,隻為曾經向往。”(《西江月·初秋晨起工作有感》)

5年前,詩詞為這位42歲的湖北黃州婦女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從此細雨不隻是細雨,是輕叩心門的情絲;晚風不隻是晚風,是拂起往事的閑愁。

5年來,蔡萍以“五月”的筆名創作1300餘首詞,2019年入選黃岡百名詩家。

走進蔡萍的世界,你或許會認定,每個人的内心其實都住着一顆詩歌的靈魂,或許會明白何為熱愛可抵歲月漫長。

時間管理大師,慢慢沉醉于新世界

對萬物心懷浪漫、溫柔以待的蔡萍,對時間稱得上嚴苛。

昨日,接到極目新聞記者電話的她正坐在電腦前編輯微刊,除了“超市收銀員”的身份,她還兼任《茶村詩詞》執行主編、《東坡赤壁詩詞微刊》編委。編輯微刊的同時,她通過手機軟體聽着《詩詞講解》課程,其間更烹煮面條作早午餐。超市的工作“兩班倒”,早晨留給蔡萍的時間并不多,不久她就該去輪班了。

她在電話中,聽到極目新聞記者稱呼自己為“蔡老師”,連忙不好意思道,“蔡萍就好”。在超市,她也一向低調,“我沒有告訴人家我會寫詩。”

周圍人是否識得這位“女詩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喜歡詩詞這件事本身。

蔡萍從小偏愛詩詞的韻律和變化,讀國小時,常常手捧一本《唐詩三百首》,據她介紹,這本泛黃的老書也一直讀到前幾年才放下。後來參加工作,她開始寫短詩,嚴謹地說,“應該稱為打油詩”,她“不懂寫詩詞有多少規矩”,直到有一天,被一位老師邀請進了黃岡市團風縣茶村詩社群,才“打開了新世界”。“原來隻是喜歡,後來它(詩詞)在我面前展現了一幅不一樣的畫面,慢慢地,我就沉醉進去了。”

從最難的《喝火令》入門,時常起夜改稿

蔡萍學詩非常刻苦,隻要下了班就“全身而退”,埋頭苦練。而創作詩詞,也有門道。

以前蔡萍隻讀《唐詩三百》這種詩集,後來她擴大閱讀面,開始啃最基礎的“工具書”,例如《詩詞格律》。

明代《草堂詩馀》将詞分為小令、中調、長調三種,學詞當先學小令,而又最好從簡單的《臨江仙》《清平樂》等詞令入門。蔡萍喜歡填寫詞令,她偏從《喝火令》着手。

“《喝火令》難度系數最高,因為二仗三槍等要求,我寫着寫着都快哭了,半天找不着北。在大量研讀古今名家的《喝火令》,并慢慢掌握訣竅後,我竟一天寫了三首。我們(茶村詩社)社長說,沒想到我會先學這麼難的詞令,還是有一點不怕吃苦的精神在裡面啊!”

蔡萍在創作過程中,常為了一個字或一句話半夜爬起來改稿。“白天要上班,晚上回來做家務,基本上深夜10點半後才能進入創作階段。而我們在基層上班的員工,早晨6點就得到崗,如果晚上12點還沒睡,第二天就難起來。是以我寫到12點就會逼自己趕緊睡覺,可睡着睡着總覺得哪一句不夠好,又馬上翻起來改,不然怕第二天忘了。”

3月8日那天,蔡萍寫了一首《采桑子·美麗鄉村傅家灣》:鄉間自有鄉間好。綠滿村郊,雲滿山腰。水響林間輕霧缭。搗衣砧上童謠袅。水暖溪橋,意暖空巢。百味鄉愁入夢遙。這首詞中“水響林間輕霧缭”正是蔡萍睡下又起夜改寫的,原作“處處芸薹把手招”。“‘水響林間輕霧繞’更有感覺,其視覺、聽覺,以及想像空間更大。”蔡萍介紹道。

守在聯考考場外的母親,為兒寫詞四首

最開始學詩詞,蔡萍的創作以“閨怨”居多。随着詩社裡組織的采風活動越來越豐富,她開始進行一些紅色題材、鄉村振興等大主題創作,再後來,用蔡萍的話形容,“現在看見什麼寫什麼”。

就這樣,一切正在發生的,都成了她的缪斯女神。

因為能者多勞,本職為收銀員的她兼顧銷售、上門送貨等工作。她填《踏莎行》,将上門促銷引入其中:“早起霞生,夜歸月淺。時逢寒露鄉間趕。走街串戶問村民,挨家最懼門前犬”;她填《眼兒媚》,抒發與異鄉表妹的姐妹情,“執樽對月,合衣同寝,舊事懷柔。”

提到生活中的小事,蔡萍在電話那頭想到了遠在武漢上大學的兒子。

“我天天忙于工作,又寫這寫那,疏忽了他。前段時間超市盤點,我加班到夜裡兩三點鐘才回來,他明明前一天跟我說了第二天要上學,我卻把這事給忘了。雖說兒子讀大學了,我可以輕松一些,但做母親的總是想在每一個環節都能照顧好孩子,畢竟他不會在我身邊待多久了,他注定是要‘長翅膀’飛走的。”

去年蔡萍兒子參加聯考的那天,傾盆大雨,蔡萍一直蹲守在考點門外。彼時的她在雨中作了四首詞,其中寫道:“車行街面如舟。薄衣濺水也無由。今朝兒試劍,祈禱在心頭。”

對于母親的愛好,兒子十分支援,耳濡目染下,也培養了讀書、畫畫等興趣愛好。有時候兒子看到父親在家看電視,都會笑說:“爸爸,您看看我媽,天天看書。”

筆名五月有深情,人生的道理在字裡行間閃爍

蔡萍并非出身于書香門第,母親是一位一生兢兢業業的裁縫,直到今年72歲,仍縫縫補補做服裝賺點手工錢。

問蔡萍,為何選用“五月”作筆名?她說“因母親五月生。”

蔡萍曾在散文中寫道:“母親儉樸,一生隻為别人活。在我的印象中,她隻賺錢不花錢,即使花錢也是花在兒女身上。和母親相處必須學會善意說謊,一百元的東西隻得說五十,要不然就是一個字‘貴’。一生用二個字概括得幹幹淨淨:奉獻。”

詩詞從來不是剝離而獨立存在的,它與生活血肉相連。

蔡萍在母親身上傳承勤懇踏實的家風,也将與母親的日常注入筆端,她攜母遊恩施道,“窗外層巒天幕濡,動車駛過辋川圖。遊人座上顔容倦,娘問恩施有雨無”;她也在詩友的身上學習面對困難的堅韌。

前年,她曾與茶村詩社一行10餘人,看望詩友“窗景”。“窗景9歲時患上了類風濕。因家境不好,醫療條件有限,導緻癱瘓,從此與拐杖為伍45年。他沒出過遠門,隻偶爾拄着拐杖在門口‘走走’。窗景說,他也有過幸福的童年,9歲之前爬樹、蕩秋千、玩樂的情形還曆曆在目。”

蔡萍沒有問窗景為什麼叫“窗景”,現在似乎也明白這名字的意思。

那一天蔡萍臨走的時候,翻了一下窗景的書本,看到一首《七絕》像看到了窗景的自訴:“窗前遙望四時風,夢裡尋思一世空。無奈沉疴身苦短,不甘困守在籠中。”

詩友間第一次的“網友變現”、線下見面,給了蔡萍很深的觸動。“其實,我們的身邊有太多的困難,工作在外太陽大了怕曬黑,跑路多了嫌腿軟,挨上司的幾句批評了就不想做。然而,我的這種種嫌棄卻是窗景的奢望。”那次回家後,蔡萍為窗景回了一首《七絕》:“窗外蟬聲噪未休,室中棋奕侑閑愁。景無窮盡哪堪看,折翼凡間韻作舟。”

家在黃州的蔡萍告訴極目新聞記者,她最喜歡的恰是曾谪居黃州的蘇轼的詞,寫滿了“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曠達。她在電話裡将蘇轼的《定風波》背誦起來:“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繼續閱讀